「你这么早就来了?」方谦义快步走到她面前。
「我刚到,副理也提早到了?」这是他们「第一次」、「非正式」的约会,她提早二十分钟,他提早十分钟。
「我没事就先过来等。」方谦义穿著休闲衬衫,不同于平日所展现的冷漠专业气息 ,此时别有一股率性的帅气。
杜美妙不好意思看不一样的他,低了头,「那现在?」
「我姊姊住在下一个巷口,她在家等我们过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上到方谦义姊姊的的大楼住处。
大门早已敞开迎接嘉宾,方谦义先进了门,又回头注意杜美妙的脚步,「他们家有四个人,就我姊姊、姊夫、两个小孩……」他转过身,立刻傻眼。
杜美妙也被一屋子的人吓一大跳,迟迟不敢踏进摆放在门边的拖鞋。
女王人方珊琪笑着欢迎贵客,「杜小姐,进来吧,我是方谦义的姊姊。」
「方大姊,你好。」
方谦义摆起了扑克睑孔,「这是我同事杜美妙,美妙,我帮你介绍一下:我爸爸、 妈妈、哥哥、嫂嫂、姊姊、姊夫,那五个在打架的小鬼是两家的小孩。」
所有的人笑咪咪地看着杜美妙,连五个小孩也停止嬉闹,由大到小一字排开,目不 转睛地看这位年轻阿姨。
杜美妙被这个庞大的阵仗唬得心脏乱跳,但她仍是落落大方地点头微笑,「方伯伯 、方妈妈,大家好。」
方妈妈笑得最开心,「你叫美妙?名字可爱,长得也古锥,我们谦义在公司对你好不好?」
「方妈妈,副理很照顾我,教我很多事情。」杜美妙据实以答。
方谦义忍不住了,口气硬硬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哥哥方谦仁靠在沙发上,微笑放下报纸,「爸爸想出来走走,要我载他过来看方珊琪和外孙,怎么,碍着你了?」
「哼……」也不用全家出动吧?
方爸爸端坐在单人沙发上,年纪约莫六十几岁,神态颇为威严,他注目着杜美妙,开了口,以浓重的乡音问道:「杜小姐,我是方谦义的把巴,请问你贵庚?哪间学校毕业的?家里有几个人?」
「爸爸!」方家三个大孩子齐声大叫。
方珊琪干脆拉起杜美妙的手,往房间走去,「方谦义,你负责回答爸的问题,免得人家第一次到我们家,就被爸爸吓跑了。」
杜美妙忙说:「没关系……我二十三岁……」
「甭管我老爸,他当军人习惯了,看到人就要发号施令,查明身份,当年我老公被他操得很惨哩!」方珊琪拉她来到主卧室,打开了衣橱。
杜美妙记起了今天来这的目的,望着琳琅满目的衣物,她吃惊地说:「不是拿一些旧衣服吗?」
「右边这一挂都是我的旧衣啊!」方珊琪拿出一套米白色的连身洋装,在身上比了一下,「你看,这是我二十几岁穿的少女装,自从生老大后,身材就回不去了。」她又拿到杜美妙身上比着,「你瘦,这件你应该可以穿。」
「方大姊买衣服的眼光很好,这么久了还不会退流行。」杜美妙由衷赞美。
「我们上班族的要精打细算。」方珊琪笑容满面,言语亲切:「所以要学会搭配衣服。喏,两件式的套装就很好配衣服了。」
她陆续拿出几套衣服,色彩单一,剪裁大方,既正式,又不老气,杜美妙看了十分喜欢,比了比,摸了摸,「谢谢方大姊教我穿衣服的方法,这些衣服都给我吗?啊!谢谢大姊,我可以穿好久了。」
方珊琪审视她单纯欢喜的神色,有点明了弟弟的心意了,她又拿起两件全新套装,「这两套也给你。」
一件是水蓝色的夏季衣裙,式样淡雅柔和,颇有淑女风味﹔另一套灰色套装,则表现出都会女性的俐落特色。杜美妙闻到新衣的香味,有些惶恐,「这衣服还很新,方大姊你留着自己穿,我不能再拿了。」
「唉!我不能穿啦!」方珊琪唉声叹气的,流露出不舍的表情,「都是我不好,我很喜欢这两件衣服,冲着它打三折,不顾身材就买下来,可是……呜呜呜……穿得下去,裙子拉链却拉不起来。」
「我妈妈会改衣服,我拿回去叫我妈妈把布放开。」
「哎呀!不用了,就给你穿。」
「不能,我不能拿!」对于人家的盛情,杜美妙实在很不好意思,「这样好了,当作是我跟方大姊买衣服,价钱多少?」
方珊琪笑吟吟地摇头,「不行喔,你如果拿钱给我,我会被我弟弟分尸。」
「嗄?」副理有这么凶残吗?
「美妙!」方谦义从房门口走进来,「我姊姊要给你,你就拿吧,不要客气,反正我姊姊这么肥,留着也穿不下。」
「方谦义,我们在试穿衣服,你偷看什么?」方珊琪瞪了他一眼。
「我来问你,你胡说了些什么?」方谦义目光移到床上那两件新衣服,神色有些紧 张。
「我为人正直,有话必说,不会胡说。」方珊琪抬了抬眉,眨了眨眼。
「你干嘛叫爸爸他们来?」他冷冷地质询。
「咦?奇怪了,我只是问大嫂有没有衣服,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全部跑来?」
杜美妙听他们「吵架」,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困窘,「副理,方大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该回去了。」
「等等,我很乐意被你打扰呢!」方珊琪笑着拉回她,「我这弟弟遗传了老爸的个性,从小就是这个调调,不苟言笑,爱理不理的,人家以为他很酷,其实他很宝,小时候常常上台唱歌跳舞……」
「方珊琪!」方谦义吼着打断她的话,「你今天非常、非常啰嗦!」
方珊琪更乐了,「你看,他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你在公司一定常常被他凶了。」
「嗯!」
方谦义翻了白眼,「衣服挑好了吗?挑完了我送美妙回去。」
「等一下!」方珊琪跳起来,打开衣橱抽屉翻着,嘴里念念有辞:「哎!真是不会 买衣服,冬天都快过去了,才在买毛袜,好笨!好笨!笨死了!今年穿不到,只好等明年再穿了。来!美妙,这三双长毛袜给你。」
「我不能再拿了……」
方谦义很努力地稳住气息,这才不会瞪向他多嘴的姊姊,「美妙,我姊姊不是八爪 鱼,穿不了那么多袜子,你不拿白不拿。」
方珊琪把所有的衣物堆在一起,笑道:「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方谦义,你带美妙到客厅坐坐,等我把衣服收拾好。」
「你快点!」
来到客厅,方爸爸依然一丝不苟地坐着看报纸﹔方妈妈、哥哥、嫂嫂、姊夫听完方 谦义对美妙的简单介绍,正围成一圈细声讨论:五个小孩还是在追逐嬉戏。
见到方谦义带美妙出来,方谦仁立即笑问道:「美妙小姐,原来上次圣诞节,我弟弟就是在你家喝醉酒?」
「是的。」杜美妙依着方谦义的手势坐下来,脸蛋微红。
「那他有没有唱歌?他一喝醉就会唱歌的。」方谦仁急切追问。
「没有。」
「没有?」方谦仁摇头叹息,「好可惜!我结婚的时候,他当伴郎,结果新郎没醉,伴郎却醉倒了,然后他就开始唱歌,欲罢不能,饭店听他唱得很有水准,还搬来一台卡拉OK助阵,当场一大堆女生向我打听他呢!」
「方谦仁,你们今天实在是非常无聊。」方谦义板起跟他老爸一样的面孔。
「我有你无聊吗?你老是跟女生说我去当美国人,不回来孝顺爹娘,我的名誉都被你破坏了。」方谦仁也是一样凶巴巴的口气,脸上却是笑咪咪的,「美妙小姐,我弟弟有没有跟你这样说?」
「没有。」
「我知道,他碰到不喜欢的人才会这样说。至于喜欢的人……」
「姊夫,」方谦义适时出声,「你们的小孩又打架了。」
姊夫才不去理那群活蹦乱跳的小孩,怨叹地说:「谦义也说小琪不回娘家,真是冤枉,我每个礼拜都载小琪和孩子回家看爸妈,天地良心啊!」
方妈妈也开口了:「还说呢!我听人家传回来的消息,他每次去相亲,就跟女孩子说他爸爸妈妈年纪很大,他要照顾我们什么的……结果你看看!都把女孩子吓跑了。」 她一直在偷看美妙,见她长相清秀,言行乖巧有礼,真是越看越喜欢,「我们两个老人家身体都很好,每天爬山泡温泉,以后老得不能动了,会自动到养老院去……」
「妈妈!」方谦义大喊一声,最受不了老妈的苦情演出了。
「我老人家绝对不会麻烦年轻人。」方妈妈拍拍大嫂的手,继续演出中,「我还会帮媳妇煮饭、带小孩,他们的把巴也会买菜、拖地板,对不对?」
大嫂搂着亲爱的婆婆,笑说:「幸亏妈妈体谅我们,我才能安心上班。」
方谦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痛苦地转身去捶墙壁。
「方谦义!」雄壮威武的方爸爸出声道:「你今年三十五岁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把巴命令你,今年年底前要为方家讨第二个媳妇。」
方谦仁拍手叫好:「军令一出,谁敢不从?方谦义,看你躲得了吗?」
杜美妙低着头,脸颊火烫,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全部绕着方谦义终身大事打转,她知道他们全家误解了。
然而,她又多么渴望这不是误解,而是真正与他的家人互相认识。
抬头看一眼方谦义,想寻求他的答案,也想脱离这尴尬的气氛。
四目交投,一股难言的情绪漫上彼此的心头,又涓滴地从眼神流泄而出。
方谦义做个深呼吸,向大家说:「你们无聊就继续坐,我送美妙回家了。」
方珊琪正拎了两袋衣服出来,「咦?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你有这么贤慧,为大家煮午饭吗?」
「笨!不会去外面吃啊!」方珊琪转身热烈邀请:「美妙,一起来吃饭。」
「谢谢方大姊,可是我要回家帮忙。」
「对了!」方谦仁大叫一声,「听说你家的卤味很好吃,方谦义说上星期的美食节目还特地介绍过。」
「对啊!」讲到自家的东西,杜美妙立刻变得精神奕奕,「我爸爸很会煮牛肉面,卤味小菜也是用独家秘方做出来的,电视播出后,客人变得好多,吃过以后都赞不绝口,还要打包回去呢。」
方谦仁迫不及待地说:「那还等什么!我们今天中午……」
「方、谦、仁!」方谦义重重地出声警告。
大嫂赶紧拉住自己的老公,「你急什么?想吃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方珊琪将衣服扔给方谦义,「好啦!爸、妈、哥、嫂,我们自己去阖家团圆,省得方谦义嫌我们太吵。」
杜美妙起身说:「副理,我可以搭公车回去,不麻烦你。」
「我送你。」方谦义口气很坚持。
「这……谢谢副理。」
待他们两人出去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讨论。
「唉!他们在谈恋爱吗?」大嫂问。
「不太像,美妙还叫方谦义副理,太客气了。」哥哥说。
「可是美妙一直红着脸,看方谦义的表情也很害羞。」姊夫说。
「方谦义看她的表情才恐怖,盯得好紧,好象怕我们会欺负她。」姊姊说。
「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抱第六个孙子啊?」妈妈怨叹着。
「吵什么?牙齿白吗?」英明威武的把巴仍端坐沙发上,任两个最小的孙儿女在他 身上乱爬,训示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方谦义那笨小子不懂交女朋友, 你们不会帮他吗?」
「对啊!」方谦仁大点其头,振臂一呼,开始唱起军歌:「莫等待,莫依赖,胜利绝不会天上掉下来,莫等待──莫依赖,敌人绝不会自己垮台。不对,不对,我改歌词,老婆绝不会自己跑来……同胞们,醒醒吧,我们要为理想而奋斗了!」
*-*-*
方谦义开车行驶在马路上,星期天人车不多,寥寥落落。
「美妙,想去哪里吃饭?」
他在约她?杜美妙心头小鹿乱撞,低声说:「我跟妈妈说要回去吃午饭。」
「好吧,我送你回家。」
他就这样算了?杜美妙很失望,仍打起精神说:「副理待会儿要回你爸爸妈妈那边吃饭吗?」
「我去你家吃。」
「啊!」现在心田有一群野牛在狂奔。
「很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我爸妈会来,他们今天都吃错药,别理他们。」
「副理的家人很有趣。」离开方珊琪的家,杜美妙心情自在多了,又恢复她活泼的语调:「虽然大家讲话都凶巴巴的,但是感情很好。」
「我爸爸退休前是职业军人,讲话就是这种口气,喊三个孩子也是连名带姓,所以我们三个就被调教成同一个调调。」
杜美妙懂了,他之所以爱板脸孔、脾气硬、口气凶、态度冷,不只因为他是一个需要建立威望的年轻主管,更因为他天性如此,难以改变。只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免会被他的冷面孔吓到。
谁又能看到他柔情的一面?想到他热情缠绵的吻,她心头顿觉甜滋滋的。
「副理,你这个调调很好,在公司正好摆出派头,恩威并重,可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老员工。」
「你们不是认为我太凶了吗?」
「该凶就凶嘛!几个月前,副理发脾气以后,大家变得很听话﹔上次你又很强硬, 叫丁课长改用整批汇款系统,他不得不听从﹔曼芝现在很高兴,说新系统至少省了两个工作天。所以,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一些领导管理的书说主管要有EQ去了解员工心理 ,可是部属没有EQ、甚至没IQ在工作,你也不用费心了。」
小女孩讲得头头是道,方谦义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她在成长,日新月异。
他当了将近一年的财务部主管,对于部门的人与事,他不停地拿捏、理解、修正,有大半的时间竟是和她共同琢磨,逐渐为他、也为她形成一套成熟周延的工作法则。
她有时候鼓励他,有时候提供意见,既聪颖又善体人意﹔有时候却成了他的炮灰,受了委屈,但又能够立刻恢复正常,隔天照样快快乐乐地上班,为他增添不少工作的动力和乐趣。
这个惹他疼爱的小女孩呵!
「那你有没有EQ呢?」
「当然有了,我准备十五年后当副理,不放聪明点怎么行?」
「我看你不用等十五年,说不定可以打破我的纪录,不用十年。」
「我有这么厉害吗?」杜美妙半信半疑。
「你在财务部的尾牙晚会一炮而红,不但把我请上去唱歌,还有办法叫人事经理跳舞,叫副总变魔朮,又叫总经理带动唱,我真是服了你。」
「总经理会不会生气?」杜美妙到现在还是有点害怕,怕惹毛这群大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