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朗朗的白云当空下,莱司汀突然聚精会神在窗外的某一点上,他引颈一探,再用力一聚,突然慌张地指着不远处叫道:“爵爷你看,那边有……有一只火鸡……喔,不,我看错了,是伯爵夫人!”这道紧急警报登时让恩斯特精神大振,他两手攀在窗棂往外望,只见白芮妮动作粗鲁地加快脚步,笔直地朝临临的方向而去。
“她这时候来这干什么,快,快跟我下去。”要是让她来胡闹一场,铁定元气大伤。
“喔,是……是的,爵爷,要不要带来福枪呢?”莱司汀紧张得像要猎捕狼人,这女人他可是领教过了,不靠武器难以制伏。
“嗯,对了,很好,想象天很蓝,你正躺在绵密的白色沙滩上,棕榈树的叶子沙沙沙地响……沙沙沙地响,随风吹来,又沙沙沙地响……”说完故事的临临,这时正在教导大家纡解压力的方法,眼前这些人生活步调太快,文明病一大堆,她在教大家学着如何放松。“又沙沙沙地响……”
“穷酸婆,你沙完了没,再沙下去我先杀你!”站在身后的白芮妮,像是从土里冒出来似的,当场吓了她一跳。
“你是打扫哪个房间的女佣,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城堡的房间不下百来间,会跟她有话聊的女佣不出十个,她实在没看过脸像腌黄瓜一样黄的女佣。
“你皮在痒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叫什么汪……”那第二个字她没见过,记得莫雷曼还特地用罗马拼音拼给她听,情急之下又给她忘了。
“那个字念临。”不怪她,这洋妞不懂中文是正常的。
“对,你叫做汪临临,是不是?”原来就是她在搞鬼,怪不得恩斯特天天嚷着要跟她离婚。
“没错,不过我没欠你钱,你不用像催债的一样对我那么大声,我耳朵很健康。”她也需要放松减压。
“是你就好,你这穷酸鬼,你从哪冒出来的,脸小得跟只老鼠一样,四肢瘦得跟螳螂没两样,我真不懂恩斯特看上你哪点?”她的眉一高一低,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女人哪里有料。
众奴仆远远地将两人围出一个战场,有些年资较长的人乖乖地找棵树躲起来,免得台风尾一扫,只得自认倒霉。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黄,皮肤又干又裂,你的肝不太好喔,舌头伸出来我看看。”她隐隐约约闻到她嘴巴有异味。
“穷酸鬼,你少在那边装模作样,我警告你,你最好离恩斯特远一点,在法律上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你要敢跟恩斯特乱来,我会告到你跪地求饶。”白芮内妮杏眼圆膛,一对凶眸大如牛眼。
“完了完了,肾水不足,我看你的肾也坏得差不多了。”多亏开中药店的叔公常教她一些基本的保健常识,她才能一针见血地看出白芮妮眼中的疾病。
“喂,我在骂你你没知觉啊!天啊,恩斯特是哪里不对劲,喜欢上一个弱智的女人。”她简直是对牛弹琴。
“唉哟,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呢?你最近是不是常有食欲不振、恶心和尿色加深的问题?”她真想为她好,因为她看得出她体内器官一定很少在保养。
“我去你……”白芮妮才想狠狠骂几句脏话,却被她之前所说的话给愣住。
真是活见鬼了,连她尿色加深她也知道,这么私密的隐疾也瞒不过她,可见得她说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我的肝和肾真有问题?”健康第一,斗心机第二。
“不但有问题,而且依我看,离肝硬化不远了。”并非危言耸听,从小地方看大环节,就算抓不到十成,七八成也跑不掉。
“你说真的还假的?”听到离死期不远,她还争个什么劲。
“信不信由你,我跟你有仇吗?”她又不认识她,哪知她是什么阿狗阿猫。
“你跟我……当然有仇。”绕回主题,她这下才恍然大悟,她又不是来求神问卜。
“你倒说说看,她跟你有什么仇?”后头传来威权的请教声,恩斯特刚刚看了会,这女人得到人家的恩惠不懂涌泉以报,还敢过河拆桥。
怒急攻心的她没注意发声者何人。“她……抢我的老公!”她挺起立34D的胸部,压也要压死你这穷酸鬼。
“喔,原来你就是那个厚着脸皮死霸着人家不走的黄脸婆,怪不得会肝不好。”“黄”脸婆肝怎么会好。
“好哇,你敢说我是黄脸婆?”她真的年华老去,人老珠黄了吗?
“我说话一向不夸张,这很含蓄了。”没叫她欧巴桑就很留口德了。
“这……”她转身急欲讨救兵,哪知莱司汀拿着来福枪严阵以待,一副敌我分明态势,而恩斯特两手交叉在胸前,不时还抬头看看麻雀,吹吹口哨。“你竟然放任那野丫头欺负我?”
说起欺负两字,断断续续的笑语却从仆人们间传出,这谁欺负谁了,作贼喊抓贼。
“不要再继续闹笑话了,想要自取其辱的话,只怕等会你会更难堪。”就算小临临不说,他也会补充。
“莫曼雷说得没错,你身边果然多了个小妖精,是不是她怂恿你快跟我离婚,这女人根本就想要恶意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简单的逻辑推断,真相呼之欲出。
“兴风作浪是你惯用的老伎俩,在我还没在下人面前给你难堪前,你最好懂得知难而退。”恩斯特眼色一凛,寒得像是掉进冰库。
“为了个不起眼的穷酸鬼,咱们夫妻的情义全没了?”这算什么,迎新弃旧!
“我们的婚姻全是建立在利益输送,而你还比我早把持不住,弯弯的一枝红杏就伸出墙外了。”他实在不想再提那件事,丢人现眼到让佣人们看笑话。
“恩斯特,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明知我深爱着你,你得要让我有个赎罪的机会啊!”她指天咒地,还趴在橡树干上假哭。
“你的肢体语言好丰富,学过舞台剧!”临临走上前去凑热闹,还竖起大拇指赞美她演技精湛。
“滚开,信不信我咬你!”
微微露出的虎牙令人愕然,她还是闪边凉快地好。
莱司汀见到战备状态提升,忙将来福枪上膛。
“我劝你最好是好聚好散,有些事情若我再追查下去,你的名声会尽扫落地,你最好相信。”
这话听来像是几万支针往她每个穴道口扎,除了那希腊的富商外,他还知道些什么?
“你别在那边信口开河,想用这方法赶我走,门都没有。”拉住他才能有名有利,这回她不再傻了,会去相信那些死南欧鬼子。
“我有请征信社慢慢在查,原先也只是我的猜想,不过……这轮廓已经慢慢浮现成形。”他的鼻尖差点贴到她的颊缘,警告意味浓厚。
这……这万万不可能,她的保密功夫是做到家了,她敢说连狗仔队也不可能知道她太多私密的事,莫非……是他故意声东击西,想借此套出她的话来,好让她一无所有,什么都没,不,她不会上当的,得先冷静,一切冷静下来再说……
“啊……”
临临的一记尖叫声,让快要冷静下来的白芮妮惊惶失措的脚下一滑。“你要死了,叫那么大声。”
“你踩到一只甲虫,这是保育类的欧洲山锹!”她心疼地把甲虫从地上抓起来,还好她及时吓到跌倒,才没酿着大祸。
不过她这一失足,模样滑稽到不行,不但整个颜面被土抹得一团黑,手脚和衣服也难以幸免,真可应验了一句成语——
灰头土脸。
“我家卫浴设备刚好坏了,没办法借你沐浴更衣,我劝你赶快离开,看样子快要变天了。”阳光已大半被乌云遮住,看来坏天气又要再度降临了。
“恩斯特,你……”
“你只剩一天可以签那份离婚协议书了,我相信聪明的你是不会跟钞票过意不去的。”他一手牵着临临,仿佛在告诉白芮妮,他就准备这样牵着她走进礼堂,完成终身大事。
“她若是签了,你得要付多少?”临临好奇地提颈一问。
“一年二十万英镑。”
“二……二十万?那我签,你给我!”签个名就有钱赚,签三天三夜也值得。
“临临……”闷声一斤,他不希望她开这种玩笑。
“恩斯特,请你记得我对你的好,我也会记得你曾握着我的手,一起到威尔斯的乡村去渡假的情景。”离情依依,白芮妮还是不放弃一线希望。
他没有回应她,只是举起牵着临临的手,在白芮妮面前握得更紧了。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便让侍女海伦狠狠被恩斯特骂了一顿。
原因是临临在房间无聊地以看电视打发时间,刚好碰到海伦进来屋内打扫,眼珠子就这么顺势一飘,飘到电视屏幕上的画面。
而她发现到海伦对电视上的节目有兴趣,两人便开心地聊了起来。
“海伦,你看那些跳水上芭蕾的人腿好漂亮,又直又挺,游泳的线条好美好美喔!”她一直盼望有那么一双修长匀称的双腿。
“是啊,不过你们东方人腿那么短,跳起来不会好看的啦……”海伦说得正起劲时,便发现一对不友善的目光朝她射来。“我……我不是说你腿短,我是说有萝卜腿的人跳起来很怪,像挂在腊肉店里的火腿……”
糟了,越描越黑。
海伦是整个斐洛勒城堡内说话最直又最不得体的人,她年纪轻,不擅进退之道,无心之过往往成了别人最大的致命伤口。
“临临小姐,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你……你别走啊……”海伦不停朝前追去。
临临突然一个紧急回头,对她笑了笑。“我不会怪你,你只是激发了我的潜能!”她想学游泳。以前当电梯小姐,只知学会说“电梯往上,谢谢”或者是“电梯往下,谢谢”,下了班也是三个小八婆找家八十元喝到饱的咖啡店去聊是非、讲闲话,假日更是与周公培养感情,一睡就睡掉大半个假期,人生毫无建设可言,而今到了英国,软硬体设备应该都不错的情况下,她要……蜕变。
“斐洛勒城堡内有四个不同型态的游泳池,你为什么非得要到外头去学?”正忙着与莫曼雷两人商讨如何逼白芮妮就范的恩斯特,在听了她的陈述后,替她做了意见参考。
“这里到处都是熟人,我怕我不会认真。”这些管家、佣人、教练、家庭教师全都跟她成了姐妹淘,跟他们学东西,只怕到时候又是逼她讲西游记或是封神榜的故事给他们听。
“是不是海伦说的话刺激到了你?”在这之前,管家已向他报备过,而他也重重地责骂海伦一番。
“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你太看不起人喔!”她并不专心在与恩斯特对话,灵澈的大眼竟是看向一旁陌生的莫曼雷。
“那你学游泳的目的……”他得仔细问个详细。
“看帅哥……”看到斯文可爱的莫曼雷太过入神,临临一时不注意竟祸从口出。“……的妈是不是都会在游泳池陪他们。”
“看帅哥的妈?”这是什么论调。“好吧,下午我会带你到一家私人俱乐部,那里会有专业的教练会教你,等会我先叫吉娜带你去挑泳衣。”
才要按铃唤来吉娜,却发现临临双手背在腰后,挪动蟹步慢慢走向莫曼雷,那带有小小搭讪的笑意,竟让三十出头的莫曼雷频频闪躲,并且还冒出斗大汗珠。
“你叫什么名字啊?以前我怎么都没看过你,在哪工作?有女朋友了吗?”她问话的口气仿佛在东京新宿街头,109辣妹搭讪年幼漂亮的杰尼斯小子。
“临临!”一记狮子吼从她左耳贯入,面有难色的恩斯特正板着脸盯着她。“他已经结婚了!”
“结……结婚就结婚,只是想认识认识新朋友,总不能老是要我跟莱尔富……”
“是莱司汀!”
“反正都差不多,他挺无趣的,你又不能常在我面前让我骂骂你、瞪瞪你打发时间。”也难怪她会无聊到去看电视。
一股落寞神情整个浮现在她脸上,她的孤寂之心他是疏忽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英国,身旁少了可以谈心打屁的姐妹,而他这阵子又为了要与白芮妮办妥离婚之事而分身乏术,其他像那些管家佣人们,也都有各自的活要干,能好好坐下来陪她说说话,甚至听她讲中国民间故事的人也不多,无怪乎她会一看到莫曼雷,就好像看到四十年不见的亲友,表现得那么和善。
“你先回去,过两天我再跟你详谈细节。”
莫曼雷托托金框眼镜,他总算见到恩斯特所心爱的对象,纯真、朴实、又保有赤子之心,和那种市侩、浮华又虚荣的白芮妮相比,笨蛋也要选这位小天使。
他笑笑地与她挥手道别,这点看在恩斯特眼中,竟是像神迹般不可置信。
和莫曼雷认识快有十年,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笑了!
书房里又归于一般静默,恩斯特看着斜斜躺在沙发上的她说道:“过来,我心爱的小临临。”
“你叫狗啊,要不要丢根狗骨头叫我咬回来。”没诚意。
脾气正拗的她,就算现在从天上摘下月亮给她,她也不会鸟他。
知道自己不慎冷落她的恩斯特,将身子挤进双人沙发内,微热的体温贴靠她冰冷的面颊,大手来回地在她发上流畅拨动着。
“很挤耶,你不会坐那边。”那边还有三人沙发,更宽、更大。
“可是我想跟你挤在一块,你好香,好柔软,又好纯真。”这些都不是马屁话,千真万确。
“那你去抱只绵羊更好,买机票去纽西兰应该很快吧!”两三句话就要她把心中的不悦散去,她又不是修女,没那么慈悲为怀。
“可是你比绵羊还要可爱,特别是你在睡觉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要多看你两眼。”宝贝,我心爱的睡美人。
“无尾熊不是更可爱……等等,你说你……你看我睡觉?”临临一个愣登跳起,两人不是睡在相连的隔壁吗?怎么……
“不到九点你就想睡觉,我可不像你那么悠闲,亚洲那方面的股市和公司的营业状况,不到十二点我不敢阖眼。”他是基于工作所需。
“所以你……”
“跟你做个额前吻道晚安,是绅士该有的礼仪。”他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确定你只做个额前吻?”有几次她并未全然睡着, 之间,鼻子下面,下巴上面好像也被偷袭了。
“是……是啊!”不擅说谎的人,总会摸摸脖子,动动肩膀。
“好,那你再示范一次给我看,我要看看你的额前吻是怎么个吻法?”不对啊,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吃她的嘴唇。
“你不相信我?”
“我想回想当时状况。”看他强词夺理到几时。
能有这机会,恩斯特当然不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