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一个人在此住宿麽?」
这乞儿与那些街上乞丐不同,身子虽著破袄,又脏又破的,但却没乞丐那熏人的臭气味。料想这小家伙可能是流落街头不久,且有净身的习惯。有可能是与家人失散的。
小乞儿仰起头,脖子一偏,像在思索。摇摇头第一次没有龇牙咧嘴的开口,声音轻轻脆脆的。
「以前阿爹也跟我们在一起,可阿爹後来就不见了。阿刚哥三天前出去时说会带烤鸡腿回来,可也还没回来。」
烤鸡腿?阿刚哥?
「阿刚哥多大岁数了,知道麽?」
乞儿又抿了嘴,皱了下眉,才又道:「十二。」
四人心一动,盘想方才在庙前小径上的少年,可能便是这乞儿口中的阿刚哥。唉——怎开口向这不解世事的小家伙道,他一直在等的阿刚哥已魂飞魄散,不可能回来了?
「那——你娘呢?」战武也跟著开口问乞儿的来历。
「娘?」小乞儿偏头一歪,纠眉看著战武,不解的问道:「那是什麽?」
「呃?」战武一怔。
「知道自个儿的名字吗?」戎抚天心怜他竟连娘是什麽都不知,抚抚他散乱的长发。
「丫丫。」乞儿笑著答道。
「啧,魁首是问你的全名。」徐兆宏出声解释。
怎知他那解释听在乞儿耳里似在笑他笨,乞儿瞪了他一眼,叫著,「丫丫就丫丫呀!阿刚哥就叫阿刚哥呀!魁首这名字听来不也很怪?!」说的是理直气壮的。
徐兆宏和战武被他这番训话逗的朗声大笑。邢昊阴冷的脸亦泛起一抹浅笑。
戎抚天轻声解释,「魁首是尊称,不是名字。我的名字是戎抚天。」
小乞儿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方才的馒头给他啃完了,眼睛又盯著面前这一堆好吃的食物,意犹未尽的舔食著油渍的十指。
戎抚天心一揪痛,拉下他舔湿的手,抓了只烧鸭腿给他,小乞儿一接又是狼吞的嘶咬著。
饱食过後,乞儿开始打起盹来,头点了几下,竟也自动自发的趴卧在戎抚天的腿上,好似这举动长习如此,不一会便呼呼入睡。
「魁首……」战武心惊这乞儿的大胆,伸手想将他唤醒。戎抚天一个眼神又止下了他。
戎抚天不觉有何不妥,伸手将银狐毛制的披风盖上乞儿娇小、蜷缩的身躯。
低声似怕扰了乞儿的安眠道:「收拾收拾,早些歇息。明早我们就动身回堡里。」
徐兆宏等人虽心有疑虑,但仍颔首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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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戎抚天牵著丫丫的手,一行人来到战武昨夜埋了少年的坟前。
戎抚天低首对丫丫道:「丫丫,跟阿刚哥拜别。从今儿起,你就是*龙神堡*的人。我会照顾你。」
丫丫星眸一暗,看了他半晌,才将视线定在简朴的木牌。
他再度抬头以沉静的语气问道:「上一回,大雪时阿爹没回来,阿刚哥也要丫丫向阿爹拜别。才带丫丫到这庙的。这一回,阿刚哥也不会回来了麽?」
稚嫩的童音,触的四名壮汉心一怔。
戎抚天心头冒著恍昨夜更多的怜疼,抚上他今早替他绑好的发束,点头轻嗯回答他。「阿爹和阿刚哥都不会回来了。但他们会看著你好好长大的。」
丫丫并没有像稍早吵著要等阿刚哥回来,只是看了他一眼,放开他的大掌,静默的脸上闪过忧暗,上前二步,双膝跪於雪地上,小掌往下一压,头重重的叩了三次。
「阿刚哥,丫丫要走了。这白衣大哥会照顾丫丫,给丫丫吃好吃的东西。丫丫不会忘了你的。」
不哭不闹、更显悲凄。
戎抚天上前牵起丫丫的小手。心中向阿刚允诺会照顾他的誓言,便抱他翻身上马,用轻裘披风将两人裹住。
四匹马,五个人鞑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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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来客栈」在扬州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平日来自各地的人马川流不息,高朋满座。今儿个在接近晌午时辰可来了五位贵客。
呃,该说是五位吗?只见那掌柜哈腰屈膝的,总怪异著怎在贵客中夹杂了个小乞儿。见他又脏又臭的,掌柜本想打发走,省的坏了店里客倌大爷们的食兴,怎知那小乞儿偏得了贵客主子的宠,是一路给那白衣大爷抱上楼,住进了客栈里最上等的客房。
这做掌柜的世面见的也算广,总懂的逢迎献媚的,反正只要是大爷手中的银两说什麽,做什麽便是了。
客栈内,晌午时用膳的人多,这说书的小老头可也懂得生意经,就这麽坐了下来,板子拍了两响就啧啧啊啊的说了起来,说到关键时刻还会猛敲著竹板吊人胃口。
说那个段子好呢?这江湖上之英雄豪杰的事迹可是最时兴的段子了。
虽说那乱世出英雄,可盛世年间倒也出了不少好汉。就拿现今最引人注目的「龙神社」来说吧。
话说这「龙神社」窜起名声也不过五年的光景,可不是那威震八方,人人闻之丧胆的北方霸主——戎抚天。
说到这戎抚天可就奇了。真正的来历,师出何门可也没人能说个准。只知他在十五岁时便擒倒了当时恶名昭彰的杀人魔王,而在江湖上声名大响。可这戎抚天,归为正派之人也不是,说是邪道之人也不是。刹时间,武林上正邪两派皆想纳他为羽翼,戎抚天却常神出鬼没的让人捉不了准。
於是,江湖上便掀起了探出戎抚天的狂澜。戎抚天也有办法的很,听闻他武功盖世,剑一出鞘必沾血,快的在眨眼之间。谁也抓不著他。「鬼魅龙王」的名号便传开了。
过了二个秋冬後,戎抚天带领著一群自愿立於他旗下的各方菁英,在关外建立了「龙神社」。短短五个年载便成了震威一指的霸业。而戎抚天更是以二十二岁的年纪便成了四方霸主。是集财力与武力的霸主。
可据说,这「鬼魅龙王」的由来,则是因这戎抚天个儿高大无比,面如鬼魅,凡见著的人莫不吓的抖如落叶,没了明天。所以说呀……
哈哈哈——
於二楼雅座的徐兆宏突然一阵狂笑。他放下了箸子,喝了口酒,对著临栏而坐,面向街道的戎抚天道:「听著自己成了说书人的主角,可有何想法?把你说的像个魍魉似的,凶的吓人。」
戎抚天挑挑眉,品著酒,当做没听著。瞄了眼,他伸手弹出一粒花生米,将那昊掷出欲致说书老头命死的筷子,当的一声隔开落在街上。
「道听途说,何需在意?」
邢昊仍是一脸瞧不出情绪的。瞄了眼战武悄悄收回竹筷。戎抚天一挑眉,战武便搔发呵呵傻笑。戎抚天看在眼底是又叹息又好笑。
有两个这麽拥护他的部属真不知该谢还该忧。如此易被激怒,早晚会出事的。
啊——
上等客房里传来尖嫩嘶喊的孩童声。就见雅楼黑影一闪,戎抚天在眨眼间消失。
「不要啦!我不要啦!」
戎抚天一接近房门,就听见丫丫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声音里是惊吓过度的,戎抚天没多细想便踢门而人。
一进门,他就楞呆住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呆傻的说不出话来。
「少、少爷?!」安大娘吃惊的叫喊,一手还抓著湿答答滴著水的袖缘。原压著丫丫要进澡盆的手举在半空中。
丫丫趁这机会,光著身子,跳出澡盆就冲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乌黑的发和小小的身子直滴著水,惊吓的抖著身哇哇哭叫。
戎抚天的手提在半空中,不知该摆哪。
丫丫竟是个女娃儿?!
「魁首!」
徐兆宏等人慢他一步冲入房内,戎抚天两手一圈,将丫丫的身子整个藏在他怀里背对著门,只回头对甫跨进门的三人大喝一声:「退出去!」
「呃?」徐兆宏搔著胡摸不著头绪的止住脚。
「退出去!」戎抚天喝声更大。
随後而来的战武和邢昊也不明究理,只能一个张大口,一个挑眉的楞瞪著他。
只见房内,戎抚天眼神坚决,小家伙则哭的响彻天,帮小家伙洗澡的安大娘则一副像掉入水里,惊慌的来回看著所有人。
三人见戎抚天眼底难懂的光芒,不等他叱喝第三声,便乖乖退出房,在门後嘀嘀咕咕的讨论起来。
戎抚天深叹口气,丫丫已经快哭哑嗓了,他看向仍一脸呆楞的安大娘,轻声道:「你先到外头等会。」
安大娘点点头走出去,一出门又被战武他们拉著问东问西。
房内,戎抚天抱著丫丫坐在椅上,反正他的衣衫也早被丫丫沾湿了,所以也无需计较了,等会换了便是。
丫丫还是哭著,只是抽抽噎噎的。戎抚天圈著她的身,低柔的问道:「怎麽了?安大娘欺负你麽?」
丫丫揉著红肿直滴泪的眼,哽咽道:「她……她要将我煮熟了!」
煮熟?不是洗澡吗?又没升火怎麽煮熟?
「安大娘只是想帮你洗澡。你不喜欢洗澡麽?那可不成,大哥不许的。」
「不是,我喜欢玩水的。」丫丫急著辩解,红著眼道:「以前阿刚哥就常带我到庙後面的小溪戏水,那水是冷的。可……可那水是热的!」她扁著小嘴,委屈的指著房内那冒著烟的澡盆,指控道。
这一听可让戎抚天又心疼又好笑的。原来小丫头以往只在溪里净身,溪水是凉的,所以不知别人是用温水来净身的,尤其是在这腊冬时节,更是得用温水洗澡的。
戎抚天拨拨她湿漉贴在她颊边的发,露出她天生粉嫩的肌肤。柔声解释道:「那水是温的,这麽冷的天泡在里头才舒服,那不会煮熟你的。」
「真的麽?」丫丫仰起脸,红红的眼里是疑惑、是挣扎。「大哥没骗人麽?」
戎抚天点点头道:「不相信大哥麽?」
「相信!」丫丫像急於表示忠诚,大声答道。
戎抚天撼动於她的不假思索,抱起她走向澡盆,轻轻缓缓的将她放入澡盆,刚开始她还有些害怕的小手紧揪著他的领,一会适应了水温便笑开脸,玩起水来。
戎抚天温柔的笑了,手抚著她的笑颜,柔语道:「从今儿起,你名唤戎巧仙。盼你长大後,是个乖巧的仙子。」
这一刻,戎抚天改变了乞儿丫丫的命运,也决定了她的未来。
那一年,北方霸主「鬼魅龙王」戎抚天二十二岁,而乞儿丫丫——戎巧仙九岁。
第二章
「龙神堡」傲立於塞北高原间。
城堡的外围皆以石块所砌,每一段距离便有处眺望岭以便侦察动静。而厚实的城门就高达七文馀,又陡又挺,直耸入云霄。城一边是千丈的峭壁绝崖,其下边是滚腾黄河,飞瀑而下激起的层层白雾,远处仰见就好恍一条巨龙盘护著整座城池於山岭间,气势磅礴。
城堡内外四周皆全天候有人员巡察守替。夜里更是加强警备,谁也不敢稍有怠职。
万物寂静的夜里,月色昏暗,远处只传来夜枭的呜声,这合该是窝在暖被里,呼呼好眠的时刻。但今夜,在守备最为严密的正浩楼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个儿娇小,在堡内个个不论男女音高健的体型来论,这不速客就小如幼孩了。可那小个子恁是大胆,全身黑衣装,还覆盖著黑头巾,只露出两颗灿如明珠的眼,活灵活现的转动著黑白分明的眼,闪过守卫的兄弟,身形轻巧一跃便跃上了正浩楼的屋脊。
娇小的身先是低伏在瓦上,然後以两脚尖点的速速移动,忽地脊下通道的守卫交谈声让不速客停下动作,蹲趴俯著身,等著巡视的守卫离开。
「今儿夜里真静。」守卫甲低声说道。
「是啊,但可得睁大眼好好巡视,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可担不起!」守卫乙眼观四方的接答道。
「是啊!」
两位守卫就这麽嘀嘀咕咕的攀谈起来,可训练严良的他们在交谈中可也没忘要注意四周状况。
躲伏在脊上的探入者可就不怎麽开心了,一声娇嫩的埋怨自那小嘴吐出,「没见过这般长舌的男人!」
呜……脚蹲的好酸!
几乎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两名守卫才离开去到处巡视,躬伏在屋脊上的人等的差点睡著,终於盼到了机会,星眸再次一灿,挪移著身来到目标的。
「嘻嘻嘻,这儿一定是大哥暖炕上的顶瓦!」灵巧的大眼闪著顽皮的神采,小手努力搬起一片瓦,又开始贼兮兮的笑了,不过倒聪明的知道要捂著嘴,以免笑的忘形而惊扰到猎物。
「呵呵呵,大哥睡著时,搞不好也会踢被子,流口水的呼呼酣睡。」描述的全是自个儿不雅的睡样。「等会儿我来个仙子下凡,就在大哥脸上作画,嘻……」捉弄人的邪笑听的令人寒毛直竖。那人俯下一看。
「咦?人呢?」炕上哪有人影,不过照丝被的摆置,倒看的出原有人睡在炕上。
「咦?人呢?」娇小的身整个跨俯在那小口间,小脸因想探清房内的状况,几乎整张脸快伸入那小口内了。
「在探什麽?」
修地耳际传来一声刻意压低嗓的疑问,小个子的不速客仍脸贴著那小口,一手打发的朝那声音处挥挥道:「小声点!嘘——」
後来加入探刺的人,受教的哦了一声又道:「探到目标了麽?」
「嘘!不是要你小声点的麽!」小个子仍头也不抬的慌急训道。
小声?她的声音才真的会吵死人呢!他飘忽一笑,有些无奈的盯著她那一身黑的装扮,英气逼人的眉皱了起。佯装闲聊的语气又问:「炕上的人睡的又踢被、又流口水的沉呢!吵不醒的!」
「哎哟!你很吵耶!我——」小家伙终於忍耐到达极限,叱喝嗔骂的抬起头,这一抬头可不得了,所有骂人的话全吞回肚,瞪大铜铃,吃惊呼道:「大哥!」
戎抚天伫立在她跟前,双臂环胸的挑著眉,虎视眈眈的瞪著她。那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的人头皮发麻。
「呵……呵呵,大哥这麽晚了,还没睡呀?」戎巧仙手压著发麻的头皮,跌坐在屋瓦上,笑的勉强招呼道。
「是啊。你不也还没睡。」
「啊,对呀!哈哈哈——今晚月色真美!」她手指著天际打哈哈道。
戎抚天抬眸瞄了眼,云层浓密遮了月儿的夜,昏暗不明的窥不得全貌「是麽?挺朦胧的!」
「对对对,就是朦胧才美嘛!不是说美人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才令人心动。要是看清了原是坑坑疤疤的痘子脸,那可不碍眼!」
「原来如此。大哥可真受教了。」戎抚天拱手作心悦臣服的道。
「哈哈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戎巧仙一时被棒的飞起天来。
「所以,巧儿也才会头绑黑巾来示自个儿是美人麽?」戎抚天一手托抚著颚,佯装沉思、推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