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清脆嘹亮的婴儿哭声,像是鬼哭神号似的,将支家上下五人自梦中强行挖起,不得安宁。
刹那间,支家三层楼的别墅,上下共亮起了两盏大灯,而夹在中间那一层的大哥支庆宇,也含恨地扭开床头柜上的夜灯,替自个儿阴暗的房里带来微黄的光亮。
“该死,又是那个娃儿!”他恨恨地爬起身,点上一根烟,忍不住咒骂一声。可恶,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睡眠不足导致脑神经衰弱。
“翔翔乖,爹地抱。”
吐了一口烟圈,耳边传来支震宇充满宠溺的声音,那轻柔的语调简直让他以为自己的弟弟已换了性别,让他全身爬满了消退不了的鸡皮疙瘩。
真是疯了!不过是生了儿子罢了,怎会变这么多?唉,难不成男人只要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性情就会与以前大相径庭?简直快要让他认不出来了。
支震宇和夏宇辰总算在今年生下了支家第一个第二代,听说支宁宇那儿也有了好消息。现下惟独他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在这个家里面反而显得有点突兀、有点格格不入。
父亲早死,是他兄代父职带着两个弟弟长大,而后母亲也走了,他便更尽心地照顾整个企业,如今弟弟们都已成家,照道理说,他应该要感到轻松,为何他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失落?仿佛在他的生命里,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这种异样的感觉,令他感到烦躁和郁闷,然而他却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缺少了什么。
“哇——”仿若震天雷似的,娇嫩嫩的奶娃儿哭声再次狂飙。
支庆宇恶狠狠地捻熄手中的烟,狂怒地披上睡衣,遮去了一身精壮的体魄,眼中燃着熊熊的火焰,健步如飞地冲出门外。
他真是受够了!“该死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不由分说地吼着,而坐在客厅的四个人则惶愕地转过头来,外带一双哀怨的大眼睛。见状,他反倒是一震。
“哇——”
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在那一声巨吼之下,不由得再滴下两滴惊吓的泪水,让在座的四位大人手忙脚乱地哄着这个第二代的小祖宗。
“翔翔乖,不要理伯伯。”
“翔翔最乖了,爹地抱抱喔!”
那一声声令他作恶的声音将支庆宇自怔楞的边缘拉回,他眯起幽诡的眸子,才正要开口晓以大义一番,孰知--
“大哥,你别这个样子,翔翔被你吓得脸都白了。”夏宇辰皱起一双柳眉,有点埋怨的目光向他投射而来。
“是啊,大哥,你的表情难道就不能再温柔一点吗?”冷映儿看着被抱在支震宇手中的翔翔,眼眸里净是不舍。
支庆宇楞楞地瞧着自个儿的两个弟媳,真是有口难言、有怒难发。
天!在她们眼里看起来,他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仿佛他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便会污染了这里的空气似的。
“大哥,你怎么了?才三点多,你怎么会这么早起来?”打着呵欠,一脸倦容的支家老三支宁宇走到他身旁,一把攀住他的肩。“你不可能这个时候要到医院去吧?”
支庆宇只是挑着眉,挂在迷人唇角边的是似笑非笑的痕迹,两眼则是冷峻地瞪视着攀在他肩上的弟弟。谁会在凌晨三点到医院去?即使他是一家医院的负责人,即使他是里头的外科医师,他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起床是不?更何况,他昨天晚上整理医院的档案资料忙到了凌晨一点多,现在正是好眠的时候,他怎会舍得在这个时候起床?
可他偏是起床了,为谁呢?
为了那一个才刚成为支家成员的小奶娃,他竟成了全民公敌!
他真不知道他这个大哥到底是怎么当的,怎会教出这么好的弟弟们,居然有了儿子便没了大哥。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哀,这种感觉倒是有几分像是医学上的“空巢症”。
他们的翅膀都长硬了,等着要飞离他这个支撑他们长大的老巢。
“算了,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干脆去准备一点消夜好了。”夏宇辰见大伙儿都到齐,索性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来帮忙。”冷映儿见状,也跟着起身。
刹那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大男人,还有一个仍噙着泪水、随时蓄势待发的小奶娃。
“大哥,你不过来这边坐着,杵在那里做什么?”支震宇转过身,睇了他一眼,手里仍抱着奶娃儿,一副标准新好爸爸的模样。
“是啊!站着多累,过来瞧瞧你的侄子,瞧瞧他多可爱。”
支宁宇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到支震宇的身旁,自己则瞧着那个看起来不到十磅重的小奶娃,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让支庆宇简直快翻白眼、弃卸投降。
他真是受够了!
“我每天只要看到翔翔,便会觉得一天的疲累都忘了。”支震宇说得温柔,连那一双冷鸷慑人的眸都柔了。
“是吗?”支庆宇挑起眉,不甚为意。他的脑海中只想起他两个弟弟小时候那一副欠人教训的皮样,很难让他觉得可爱,更不可能让他忘了一天的疲累,反倒是让他很想好好地调教他们一番。
“大哥,你抱抱看,那感觉真的是……”支震宇半强迫地将他才两个月大的孩子递到他的手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我……”支庆宇低头看着把他吵醒的元凶,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转呀转的,倒是与支震宇小的时候十分相像。而且,当他突地笑开脸的时候,仿佛有一种诡异的情愫撞进他的心头,让他的心震了一下。
怪了,他以往实习的时候,抱过的婴儿不只数十个,也没有一个能让他如此感动。
“大哥,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那是生命的一种延续,一种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感动。”支震宇说得极感动,反倒是让他感到有点羞赧。
怪了,他羞赧个什么劲?
“对呀,我也快当爸爸了,我可以体会。”支宁宇也凑上一脚。
支庆宇翻了翻白眼,懒得再跟两个新好爸爸闲聊下去。“好了,你就抱着你可爱的儿子和宁宇谈论爸爸经吧,我要去睡觉了。”
笑话,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他再听这枯燥乏味的爸爸经吗?
“大哥,如果你结婚了,你便会了解我们的感受。”
他蓦地回过头,突然发觉他的两个弟弟仿若恶魔般在召唤着他,仿佛要将他一同拉进婚姻的坟墓里,吓得他转头拔腿便走,将一切抛在脑后,直到他进入梦乡为止。
第一章
“唷,这么早?”
列传嗣走进院长办公室,有点意外地见到一张过分憔悴的脸挂在红桧木的办公桌上,不禁走到那人身旁,有点同情地睇着他。
“是因为你的宝贝侄儿?”
“你可真是清楚。”
支庆宇微撇迷人的唇,勾出一抹苦笑。
他快要被逼疯了,倘若那个孩子仍然不知死活地打算在三更半夜将他吵醒的话,说不定他会狠下心用枕头闷死他。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杀了隔壁的钢琴师,毕竟在他们耳中听起来悦耳的古典音乐,在他人的耳中听起来,也许并不是一样的感受。就如同他,小婴儿的哭声只会让他歇斯底里、控制不了情绪。
他简直恨死了那可怕的哭叫声。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象一点都不高兴。”列传嗣带着挑衅的笑对他说。
“有什么好高兴的?”支庆宇轻挑起眉,漆黑的眸子直瞅着他。
他从来不认为有个小孩子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不过是一个新生的生命罢了,犯得着大肆庆贺吗?
况且,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便得替自个儿的两个弟弟把屎把尿,一生劳碌的他,怎么可能还会要个小孩子?他光是听到那可怕的哭声,便快要把持不住心底那股狂起的火焰。
不过,当奶娃儿露出笑容的时候,他不否认,那模样真是很讨喜,仿佛他小的时候。
他起先是为了分担母亲的工作而自愿带两个弟弟,到了最后,却因为那恶魔般的笑容给改变了心意和原先的用意。
小孩子的笑容,在某些时候,果真是灿亮得教人难以忽视。
“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子,不是吗?你怎么可能会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记得那时候夏宇辰到医院准备生产时,他便觉得他的反应过分冷淡,仿佛生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让人感觉不出他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之间的血缘牵绊。
“谁说我没反应?我的反应可大得很。”他只是不太想抱怨罢了。
再怎么说,那不过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奶娃,要他跟他计较,那岂不是显得他很没度量?
“看得出来,你看起来憔悴多了。”列传嗣讪笑着,自他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
“倘若咱们两个人的身份互调,你会比我更憔悴。”
列传嗣有严重的失眠症,倘若是他的话,想必亲手杀了小奶娃的机率会比他高上许多。
不过,他也因此知道了父母的伟大。真不知道在他们还那么小的时候,老爸老妈到底是怎样把他们带大的?他能活到现在,他还要感谢老妈没有在他吵闹的时候一把掐死他。
“有什么好憔悴的?等到有一天为人父母时,还不是会遇到这一遭。”
列传嗣倒是出乎支庆宇意料之外的笑着,不禁令他挑起眉,颇有兴味地睇着他。
“怎么?最近又换了不同的女人了?”
凭他也想要跟他晓以大义吗?列传嗣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那游戏人间的态度偶尔也会激怒他,现在他却跟他说这样的话,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一点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能够让他的人生观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他倒想见见。
“她很特殊。”
简短又不拖泥带水的描述,却可以让人感觉到他对她的重视。
“嗯哼。”他几乎是用鼻子出气回应的。
他倒是不乏女人,只不过少了时间,遂到目前为止,他还未谈过所谓真正的爱情,无论是轰轰烈烈或者是细水长流。
因为环境的缘故,让他总是处于被动,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到了最后,他发现他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令人感到可笑的空白,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作心动的感觉。亏他曾经拥有那么多个名义上的女友。
然而,对于列传嗣所说的话,他可是抱以百分之百的怀疑,不过那是他个人的问题,他没兴趣过问。
“倘若不服气的话,你也可以试着交个女朋友。反正以你的条件,想要女人还怕找不到?”列传嗣说得戏谑,眸底净是一片嘲笑。“否则你要怎么成为人父呢?你说是不?”
话落,他优雅地捻熄了烟,抬起他修长的腿往外走,留下一室的静默让他独自品尝。
支庆宇眯起深邃的眸,瞪视着早已远离的身影。
他最挂心的两个弟弟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呵护他们的责任,也该自他的身上放下。如今他剩下的,只是这家医院以及自己……
怎么着?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笑的空虚!
他总是忙着家庭、忙着事业,从小到大,他似乎没有一刻停止过忙碌的脚步;身边的女人去去留留,却没有一个人曾经进驻到他的心里。到现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成家,他突然感到难遏的寂寞;那该死的寂寞、荒唐的寂寞、莫名的寂寞,像是恶臭的阿摩尼亚般,紧紧地缠住他的心,甩也甩不掉。
仿佛要窒息似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可悲的是,他依然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 ? ?
繁华的街灯,替热闹的街献上最妖艳的光影,在这钢筋丛林中点缀上缤纷的色彩,加深了夜的华丽。
而在这热闹滚滚的夜色中,一切情爱繁华才正要拉开序幕……
在街角最阴暗的一隅,一盏灿烂的蓝色灯光上头闪动着“蓝色”两个大字,让人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店;然而只要走近透明的玻璃窗往里头看,便可以见到里头属于美式装潢的小酒吧。里头的颜色净是纯然的蓝,深的、浅的、明亮的、暗沉的,揉合出真正的蓝。
里头的旷男怨女正享受着这蓝色的渲染。
这家店远离了其他大规模的PUB,在街的一角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不过大部分的人,皆是仰慕老板洪逸婧的盛名而来。
不过,此时吧台里头却不见洪逸婧的身影。
只因——她今天失恋了。
“逸婧。”
她的好友,亦是股东的丘幼 ,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她能怎么办呢?不是她愿意将满室的客人抛在休息室外不顾,而是她实在不放心将一个刚失恋的女人锁在一间密不通风的房间里,这会让她产生太多联想,甚至做出太多大胆的臆测。
“我没事,你去招呼客人吧!”
洪逸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视前方,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更猜不出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的性子太野太烈,却又带着冰冷的气息。她爱得火热却又懂得给对方空间;她爱得可以抛弃一切却又理智得可以分析爱情……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然而这一切出现在她的身上,却又显得如此地贴切合宜。
就是如此,才会让丘幼 不敢放她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只因自洪逸婧告诉她自己失恋之后,她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过,只是一直瞪视着前方,仿佛那一个不懂得她好的男人正站立在她面前,而她正在无声地谴责他。
“走啦!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丘幼 瞧她的神色瞧得直发毛,索性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我都说我没事了,难道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吗?”
洪逸婧甩开她的手,径自停在门前,硬是不愿意走出门外。
“既然你说你没事了,那就跟我一起到外面去,要不然待会儿这家店被人搬走了,你要赔偿我的损失。”丘幼 哪里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一具冰冷的尸体便可以轻易破坏她未来的蓝图,她才不会傻得下这么大的赌注。
说真的,如果逸婧可以放声大骂或是放声大哭,她倒还会觉得放心,但是她一从外头走进来,便一直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也不哭,让她看得心都急了,要她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你……”
洪逸婧恨恨地皱起眉头,迷人的唇瓣不满地噘起,却只能无奈地跟着她往外走,投入一片她最喜欢的蓝色之中。
“嘿!逸婧,你窝在里头干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
洪逸婧抬眼,望见一群熟悉的脸孔,全都是店里的老主顾,遂她便勉为其难地扬起一抹笑。
唉!幼 给她的时间不够多,现在的她,还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漠视心底那道伤口,毕竟那道伤口才刚形成而已,甚至还不断地淌出鲜血,要她如何把这血和泪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