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苏菲亚还来不及细想,疲倦便有如狂浪般袭来,再次将她拉回梦中。
???
一连十数日,每次苏菲亚醒来时,席诺尔总是不在身边。
今天苏菲亚起了个大早,天尚未全亮,可是她依旧找不到席诺尔的踪影,心中思忖、纳闷着他晚上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她有点焦躁不安地在温莎堡里走来走去。
她总是在他之前睡着,而当她醒来时,法兰总是告诉她,席诺尔已经到汉普敦宫去了。
但是……这一切还是令她感到有点古怪。
她知道整个温莎堡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因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是不会在外面搞七捻三的,况且,她相信席诺尔是不会背叛她的。
因为他对她的包容和宠溺,她心底是很明白的。
如果他可以不用到汉普敦宫,可以整天陪着她,她也用不着整天疑神疑鬼,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爱?她总会无端地想着他的笑容,念着他激昂的身躯。
她可以确定自己是眷上他的身体,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恋上了他的人,恋上了他的一切。
苏菲亚焦虑地在堡内的花园里闲逛,却依旧找不到答案。忽地,她听到三两个嬉闹的声音,心中不禁气恼着怠忽职守的侍女,原本想要出声喝止的,却听到她们正在谈论着席诺尔。
她倏地闪到一旁的树后,竖起耳朵,听着她们的对话。
“爵爷好可怜,怎会娶了这么个刁钻的苏格兰公主?”
有一道甜甜的声音率先进入苏菲亚的耳中。
“若不是陛下赐婚,爵爷才不会娶她!”又有一道忿忿不平的声音应和着。
“可是我觉得她像极了上一任夫人。”另外又有一道不同的声音加入话题。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但是,我觉得妲娜夫人比她好多了,她比较懂得体恤咱们这些下人,才不会像那个刁蛮的公主,只会颐指气使地指派着做不完的工作。”她像是累积了不少的怨怼。
“可是,管事先生却又不准我们在夫人面前嚼舌根,否则,我就当面告诉她,她八成是爵爷找回来的替代品,用不着那么神气。”这个声音听起来忿忿不平,刺耳极了。
“是呀,她铁定是替代品,她是不可能比得上妲娜夫人的。”
“那当然,我听管事先生说过,妲娜夫人以前也是侍女,但是因为爵爷喜欢她,才不顾一切地将她娶进门。”
“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有妲娜夫人的美貌和善良,否则是不可能擒住爵爷的心的。”她说得肯定极了。
“说的也是,否则爵爷怎会一直寻找着妲娜夫人的影子?”甜甜柔柔的声音充满了哀怜。
“爵爷总是不断地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着妲娜夫人的影子,一定是因为他太爱夫人了。”
“那是因为妲娜夫人和爵爷是青梅竹马,他们相识足足二十年,这其间的感情任谁也无法取代。”她是温莎堡里最资深的侍女,所以她最清楚这件事情。
“对,就算那个苏格兰公主长得再怎么像妲娜夫人,也永远不可能取代妲娜夫人在爵爷心中的地位;况且,待爵爷腻了之后,说不定她会像上一个女人一样,被赶出温莎堡!”
三个侍女越来越远,直到苏菲亚再也听不清楚,她才无力地坐在草地上。
她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一切,也不愿相信她们所说的一切;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一般,凌厉而痛楚地深埋她的体内。
苏菲亚瞠大深绿色的眼瞳,抖颤的小手扶住桦树缓缓地站起,突地望见席诺尔自前厅走入屋内。
是的,她必须问清楚,她必须知道真相。
苏菲亚颠簸着脚步,慢慢地往屋里走,才刚要走进屋内时,便听到令她几欲崩溃的对话。
她还来不及求证的事情,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在她的面前迸开,她的血液在刹那间凝结成冰。
“苏菲亚呢?”席诺尔每日回到温莎堡时,第一句总会先询问苏菲亚。
“爵爷,夫人在庭院里。”
法兰恭敬地回答。
“我去找她。”席诺尔脱掉丝质的外套,正准备走出屋外时,却被法兰拦下。
“我有话想对爵爷说。”
“我先去找苏菲亚,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苏菲亚是他现在唯一的寄托,他巴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待在她的身边,不让她感到寂寞和被冷落。
“爵爷,请不要再错把现在的夫人当成妲娜夫人!”
法兰冷冷地说着,精烁的眼眸毫无畏惧地迎向愀然变色的席诺尔。
第四章
“我说过……”席诺尔冷冷地转过身,诡邪的银色眸子直瞟向法兰。“不准任何人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时常勾着笑的俊脸在刹那间冷峻阴鸷得教人害怕。
“但是我不能再看着爵爷错下去了!”
法兰斗胆地向席诺尔劝谏说,因为不愿意看到他再伤害人。
“我哪里错了?”席诺尔冷冷地说着,敛笑的俊颜上有着一抹魔魅的诡色。
“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你不应该将任何一个带回温莎堡的女人都当成妲娜夫人!”法兰声色俱厉地说。
他是看着爵爷长大的,他最懂得爵爷的心情。
当年他和妲娜两小无猜,是大家所称羡的对象,所以老爷才会勉为其难地允了这一桩打破限制的婚姻。
但是,好景不常,在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妲娜便病死。
那一段时间里,席诺尔非常地自责,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一点的时间陪她,让她孤寂地离开他的生命。
他不断地追寻着妲娜的身影,甚至打算追到黄泉去,是老夫人和老爷将他救回来的;但是,待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劝服他。
他不断地自虐,不断地伤害自己、折磨自己,甚至开始出入在各种宴会上,寻找着相似的灵魂。
但是,相同的灵魂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开始寻着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躯体,尽管替代的人脾气骄纵得令人不敢接受,他也无所谓。
他不能再放任下去,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了!
“住口,我不想听!”
席诺尔眯起沁冷的银色眸子,狠狠地瞪向法兰,双拳不断地紧握着,才能忍下突如其来的怒气。
“苏菲亚夫人虽然和妲娜夫人长得极像,但是她终究不是她,少爷,你还是醒醒吧!”法兰苦口婆心地劝着。
“烦死了!”
席诺尔突地暴喝一声,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苏菲亚公主骄蛮极了,一点也不像妲娜夫人,不是吗?”法兰一点也不担心席诺尔会对他如何,斗着胆子继续说着。
他相信爵爷一定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如云泥。
“我当然知道!”席诺尔狂戾地喊着。“反正,我要的是相似的身体、相似的脸,灵魂不一样又如何?”
他再也找不到像苏菲亚那么接近妲娜面容的人了,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放弃苏菲亚,任谁来劝说都一样。
况且,他喜欢透过苏菲亚的个性寻找妲娜的影子,她愈是任性,他愈可以想起妲娜的婉约;她愈是骄蛮,他愈可以感受到妲娜的温顺。
妲娜像是一朵楚楚可怜的百合花一般,不似苏菲亚像是抢眼的红蔷薇,那样鲜明又直率的坦然。
他对苏菲亚的个性有兴趣,更对她酷似妲娜的面容有兴趣。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觉得她有着一种突兀的美感。
或许在她的身上,他可以找到更多妲娜可能拥有,而他却来不及探索的个性。所以他纵容她,任她随心所欲地改变温莎堡,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是洋溢着生命气息的妲娜,依旧活在他的世界里。
没有妲娜的世界他几乎不想再待下去了!
“爵爷……”
法兰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我先跟你说清楚,我不准任何人拂逆苏菲亚的命令,我要她一辈子都待在温莎堡!”席诺尔沉着声,一脸冷然。“而你最好不要在苏菲亚的面前提起妲娜的事情,否则……”
他不允许任何人企图将苏菲亚赶出他的生命,即使是最疼他的管事,他也不饶恕。
席诺尔诡邪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情感浮动,瞬地站起身,跨开大步走向屋外,才踏出大门,便见到门边一抹身影。
银色的眼瞳在瞬间冻结成霜,目光紧锁着一脸苦楚的苏菲亚。
“苏菲亚,我正要去找你呢。”
席诺尔蹲下身躯,大手轻柔地拂上她略微发白的小脸。
“你走开!”
苏菲亚睁大水漾的绿眸,怒气冲天地拨开他的大手。“席诺尔,你竟然敢骗我!”
原来……她不过是某一个女人的替代品,而她竟然还洋洋得意地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任温莎堡的下人对她耻笑。
这是她不曾承受过的侮辱,竟是他赋予她的!
他把她当成了下贱的妓女吗?她可是苏格兰的第一公主,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你这个骗子!”
苏菲亚忍不住满胸满怀的怒气,举起手,使劲全力地在席诺尔的俊脸上留下一记火辣辣的掌痕。
这一巴掌落下,不只苏菲亚愣住,就连从里头跑出来的管事法兰也吓了一大跳。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爵爷,这……
“你气消了?”
席诺尔的大手搓了搓发麻的脸颊,阴诡的眼瞳直直地望入苏菲亚的水眸中。
他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压抑住几欲爆发的怒火。
他容忍她,是因为还需要她,若是她太过于得寸进尺,惹恼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恶惩她的大胆。
“消不了,一辈子也消不了!”苏菲亚虽被自己动手打人的举动吓一跳,但是仍然嘴硬地回着。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消气?”席诺尔扯起魔魅的笑容,略薄的唇邪气地往旁边一勾。
对于女人,他总是懂得怎么让她们对他死心塌地。
“要我消气?”
苏菲亚霍地站起身,瞪着一双倨傲的眼眸。“好,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里,让我见见她,我要知道我和她到底有多相像!”
席诺尔突地敛笑,一张俊脸森冷得像是裹上了一层霜。他慢慢地站起身,伟岸的身躯立在她的面前。
“不行吗?”苏菲亚任性地吼着。
她知道他正在哄她,她也有自信他一定会不断地宠她。从她进入温莎堡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是爱着她的;否则,他定不能忍受她的脾气,更不会如此温柔地待她。
尽管有另外一个女人存在,尽管她和她是多么的相像,但是她相信,他一定会选择她的。
“我要见她!”
苏菲亚不容拒绝地命令着席诺尔,她根本不知道妲娜已经死了,而这件事一直是席诺尔不愿承认的事实。
席诺尔斜睨她一眼,瞬即迈开大步走向大厅,快速地走向二楼,对于苏菲亚的执拗置之不理。
“喂、喂,你!”
苏菲亚傻了眼,错愕地愣在原地。
他竟然走了,无视于她的存在,就这样走出她的视线之外!
苏菲亚脸上一时挂不住面子,在一旁下人的嘲笑声中,小跑步地跟在席诺尔的身后。
她要问个清楚,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无知又软弱的无能女人!?
“你给我说清楚!”
苏菲亚怒气冲冲地跟在席诺尔的身后走上二楼,然后走进席诺尔的书房。
她的双手叉腰,深绿色的眼眸燃起被背叛的愤怒和不安。
“没什么好说的。”
席诺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敛下眼睑望着手中的文件,就是不愿望向苏菲亚。
“你是什么态度?”震慑于他狂肆暴戾的神情,苏菲亚终于忍不住发狂地吼着。
他不是一直很疼她、很宠她的吗?为什么现在对她这么冷淡、这么疏远?远比在苏格兰时还要陌生的感觉,好似这十几天的相处,全都白费、全都失去了意义?
“我没有什么意思。”席诺尔淡淡地说着,银色的双眸瞧也不瞧她一眼。
“好,那你告诉我妲娜是谁,我要知道那个贱女人是谁!”苏菲亚气疯了,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地位动摇不定,更无法容忍那些卑微的下人嘲笑着她的身份,更不能忍受席诺尔对她的冷淡!
“闭嘴!”
席诺尔突地往乌木桌上重重地击下拳头,咬紧牙关,显示他正试着压抑自己的怒气。
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为什么每一个人总是残忍地剥开他的伤口?
“你……为了那个贱女人骂我?”苏菲亚无法置信地说着。
幸好她的身子紧靠在铜门上,否则她将会软倒在地上;他的眼眸冷邪得像个她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他不都是扬着笑,轻柔地抚摸她的发丝,眷恋地亲吻着她,那为什么他的脸会在刹那间浮现恶魔般的诡谲神情?
“出去!若是你觉得这里的一切让你难以忍受,你大可以滚出温莎堡。”席诺尔突地暴喝一声。
他不能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污秽的字眼抹黑妲娜纯洁的灵魂。
他冷冷地瞅着她,俊脸阴鸷严肃地令苏菲亚大气不敢喘一声,只能盈着泪水惶凄哀恻地望着他。
“滚!”
席诺尔狂戾地踹倒眼前的乌木桌,向来低柔深沉的温和嗓音顿成可怕的暴吼声。
她不是妲娜,她和一般无知的女人一般,只会咒骂妲娜的存在,对于这种女人,他不需要有半点的愧疚和怜惜!
苏菲亚噘起粉嫩的唇瓣,泪水不自觉地滑落,一颗又一颗,直到她感到胸口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哽在她的喉间,占据她的呼吸,她才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你好下流,你居然欺骗我……”苏菲亚哽着细碎的话语指控他的罪行。“你根本就不爱我……”
原来他每天晚上,都是到那个女人那里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占有她的身子、给她错觉?
知道他不爱她,远比知道妲娜的存在更令她感到酸涩凄恻。
他一直是呵护着她、怜爱着她,可为什么那一张斯文有礼的笑脸,居然为了别的女人,化为魔鬼般的狰狞?
他甘愿为了别的女人,将自己变成森冷的魔鬼!
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的存在?
他是否曾经打从心底关心、疼惜过她?
“我当然爱你。”
席诺尔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紧紧地将她拥住,温热的唇不断地吸吮她落下的泪珠。
“你爱的是谁?”苏菲亚抬起充满水气的绿眸瞅着他,想要望入他的心夫里。“你看的人是谁?”
苏菲亚大力地挣脱他温暖的怀抱,声嘶力竭地吼着。
他是透过她在看着谁?
她就在这里,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深邃多情的眼却飘得好远、好远……似是穿透她,望着她身后缥缈不定的灵魂。
她是那么地在意,那么地痛苦……
她的心在他的无情伤害之下,不断地碎裂;她的世界也随着他残忍的对待,痛苦地崩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