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过是喝了一点水,身上全都湿了,除此之外没别的问题,他干嘛急得像是她快不行了似的?
“不成,我带你回山庄。”
他低喝了一声,大手轻抹着她不断滴水的发丝,抬起魔魅骇人的眼,直视着距岸边约十几丈的距离,当下解开腰带往湖面一扔,随即提气抱起她,纵身跃起踩在束带上头,再借力使力地飞跃,一跳跃至岸边,直往沄涌山庄飞奔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
炎燏煌瞪大眼,没想到他的武功如此精妙。他的体魄挺结实的,不过倒没想到他如此堕落地笙歌达旦,还可以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不过,她只是落水罢了,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第八章
“矞皇……”
女子娇柔无力的嗓音噙着浓浓的鼻音,低低切切地唤着,仿佛用尽仅剩的力量呼唤着。
谁啊?又是谁在唤她?
炎燏煌痛苦地翻了翻身,才以为这一阵子得以好眠,想不到又故态复萌,恣意地骚扰着她的心。
“矞皇,快来……”
如泣血的黄莺,啾啼最后一声之后便是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和这个世界争斗,想要再多争得一点时间。
“去叫矞皇来,快!”
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喧嚷的呼叫声,紧紧地攫住炎燏煌的脑海,刺痛着她的双眼,揪扯着她的灵魂。
是谁?到底是谁在唤她?
***
不安地辗转,直到炎炳煌不甘愿地放弃挣扎,艰涩地张开双眼;然,甫张开眼,随即对上一张疲乏的俊脸,闪耀着傲气的黑曜石眼瞳黯然失色,常勾在唇角的笑意消逝,连坚毅的下巴亦布满初生的胡髭。
“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她已经睡了很久了,否则他下巴的胡髭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觉得舒服一点了吗?”瞧她警戒地防备着,阙门矞皇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舒服了一点?我怎么了吗?”她蹙起眉,坐起身子睐着他。“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倘若要说真有不舒服的地方,大概只能说她肚子饿了……
“真的吗?”他想要探出大手轻抚炎燏煌的额,却又怕自个儿的唐突会让她骇惧,不禁沮丧地收回手。
“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不悦地挑起眉,无法接受阙门矞皇突然变得很和善的模样;他该不会有什么意图吧?她记得在游湖时,若不是他对她轻薄的话,她也不会摔落湖底。难道他是感到愧疚?
不过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功夫竟是恁地了得,心想还好她没有跟他硬碰硬!要不然的话……
炎燏煌怯怯地觑他一眼,发觉他还在盯着她,她俏脸一红,又赶紧别过脸去,不敢盯着他;但即使她不盯着他,她也可以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直缠绕着她,令她的心不由得漏跳了数拍,连手心也不由得渗出汗水。
干嘛,她可是受害者耶,为什么她还要接受他审视的目光?
炎燏煌忿忿不平地抬眼瞪视着他,然而一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她不由得又举白旗投降,百般不自然地道:“喂,你到底是在看什么?”
她是长了天花,还是出了麻疹?
“看到你的气色好多了,我也跟着安心了。”阙门矞皇轻轻地勾笑,看起来好像真的安心了。
“我又没有怎么样,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简直快昏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溺水,也不是第一次昏倒,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阙门矞皇淡然地道,感到自个儿紧握的手甚至还隐隐地发颤。
当他发觉怎样都唤不醒她时,他的心几乎快要停止了,险些要随着她微弱的脉动而猝止。那感觉就像是十几年前的恶梦又回头一般,他被困在真实的梦魇里,却只能无奈地挣扎。
争权、夺利又能如何?即使当了皇帝也无法强求长生不老,即使搜刮尽天下的财富也无法强求璇儿的生命。
他拥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璇儿的生命,宛如他即使武功盖世亦无法抓回燏煌的神智;他好怕,不只是双手,就连缥缈的灵魂也为之撼动不已,那样的恐惧深植于心,仿似在等待情绪波动的一天,便会随之破茧而出。
“我?”不会吧?
她的身体有这么差吗?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得过什么病,别说是病,就连风寒都不曾染过,怎么可能因为掉入湖中便昏睡个一天一夜?
“我很怕,很怕你会那样子再也醒不过来……”阙门矞皇喑哑地道。
他在动摇,被她羸弱的气息所撼动。他不敢相信她可以在他心中激起如此强大的涟漪,不敢相信自己在尚未证明她是否为璇儿之前,便如此悚惧失去她。
倘若她不是璇儿,那么她会是谁?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璇儿那样左右他的心思,那样令他打从心底寒颤不已,仿佛置身于狂乱的大海中,他却渺小得救不了他心爱的人。
他厌恶这种感觉,却又打从心底明白自己的无能。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身体壮得像头牛,怎么可能会醒不过来?”望着他仍惴惴不安的模样,炎燏煌不禁也感到愧疚。“你放心好了,我们做偷儿的,身子定是要锻炼一番,你可不要把我跟一般的姑娘放在一块儿比较。”
“是吗?”他深情地凝睇着她,向来轻蔑的眼眸不再如以往那般傲视,反倒染上了沉痛的抑郁。
他曾经那么痛不欲生地失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失去第二次,否则他或许会懦弱得不敢再活下去。
“喂,你不要这个样子嘛。”她几乎是哀求着。
她又不是病猫,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会不好意思的。
“你要留在我的身边,没有我的允许,千万别擅自离开。”阙门矞皇轻喃着,缓慢地接近她。发觉她并没有抗拒,才又慢慢地将唇贴着她的,柔柔地摩挲着,细细地品味着,以证明她的存在。
“你……”炎燏煌羞怯地往后退,垂下水眸。
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一会儿对她好,一会儿对她坏,会不会改明儿个,他的性子又犯了,又要斥骂她一顿,然后消失不见?
其实会擅自离开的人是他,她可都乖乖地待在山庄里等他……呃,不,她是在等玉玲珑。对了,她还要同他提玉玲珑的事呢。
“我要跟你说玉玲珑的事。”
“倘若你真的想要的话,我会把玉玲珑交给你。”
“咦?”
她有点搞混了,不太清楚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给她玉玲珑?可之前他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怒不可遏,甚至还陷在醉仙阁那个风流窝里?
“就算是我要迎娶你进门的定情物。”阙门矞皇沙哑地喃着。
他不能没有她,会令他如此不安而悚惧的只有璇儿,而她定是璇儿转世,否则他岂会这么轻易动情?
十几年来,他的心在璇儿死去的那一刻也跟着死去了,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动情,不管是爱情抑或亲情;惟有她,再次踏入他的生命里,他才感觉到情绪的波动。
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该认出她来的,便该知道她不是寻常的女孩儿,要不然他的心怎会如此恣意地因她漾起涟漪?
她不是璇儿,却又是璇儿。阙门矞皇突地顿悟,她们两人之间有太多的相似,又有太多的差异,然而她肩上的刺青却证明了一切,在他胸膛中跳动的心也说明了一切。
“迎娶我进门!?”
炎燏煌娇啼了一声,清丽的小脸一片红晕,耳边轰然响起共鸣,脑袋倏地空白混沌。
他要娶她?难道是因为她在醉仙阁说了那些话,他才这样想?
不是的,她不是要他娶她,她是因为他占了她的清白,才想要他负责……呃,也不是负责,她只是有点生气他怎么可以沉沦在那种地方,只是有点不满他怎么可以迷醉在那种地方,她不是想嫁他,她只是……
她都快要搞不清楚了!
“倘若你要玉玲珑,你就一定要嫁给我。”阙门矞皇煽惑地道,像个可恶的恶鬼想要引她沉迷。她尚未想起他也罢,尚未爱上他也无所谓,留她在身边,他可以从头再爱她一次。
他忘情地舔吻着她完美的胴体……纠缠着热火和情欲,焚噬着她,也燃烧着自己。
***
“肚子饿了吗?我去帮你拿糕饼。”
噬人的热情退去,暧昧犹在,麝香仍令人脸红地挥发在房内,然阙门矞皇却起身整装。
炎燏煌缩在被子里头,他瞧不见她的反应,只瞧得见一双小脚丫露在外头。
“怎么了?”他俯近她低问道:“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他担忧地探视着她,怕自个儿一时情欲失控,又不自觉地伤了她。
“我要吃糕饼,你赶快去吧!”她伸出雪白的玉臂推着他散发醇厚气息的脸,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这里。
“你真的要吃吗?”
他舔抚着她的指尖,将她玉葱般的指尖含入口中,吓得她裹着被子躲进床榻内侧。
睇着她做拒绝状地往后缩,他非但不觉怒意,反倒勾弯了唇。
“你、你这个登徒子!”炎燏煌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才颤巍巍地探出玉指,直指着他勾笑的俊脸。“我告诉你,我的肚子真的很饿,你、你赶快去拿糕饼来,快!”
她哪里饿了?不过是希望他赶紧离开她的视线罢了。
他不是要出去吗?去啊、快去啊,干嘛留在这里碍她的眼?干嘛特意羞辱她?是要耻笑她方才像个荡妇似地缠着他吗?
“真的饿了?”
瞧她一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的模样,阙门矞皇反而举步不前,一双戏谑的眸子睨着她,百般挑衅的意味浓厚。
“我饿了、饿了、饿了,我要吃糕饼!”她像是发疯似地吼着,素净的小脸却染上了令人更想戏弄她的醉艳。“你不是要拿给我吃吗?还不赶快去!”
她简直快要疯了,快要被他可恶的笑容给搞到崩溃。
“好。”他唇邪气地勾起,笑得魔魅惑魂。“我这就去,娘子。”
“谁是你的娘子!”
炎燏煌顺手抄起枕头,便往他走出去的方向丢去,然而却遗憾地错过了目标,惹得他笑得更放肆,而她则是羞得无脸见人,直拿被子把脸给包住。
可恶,才不过一下子而已,他的态度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会儿,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娘一惹爹生气,便会把爹拐进房里了。
唉,最可怕的是她竟然不讨厌和他发生肌肤之亲,只因她的眼中仍映着他英勇救她的模样,还烙着他为她担忧的悲怅神情!
不过,她在这里已经耗了太多时日,她必须赶紧将玉玲珑交回去,再来处理阙门矞皇的事情;一切得先以神偷世家为优先考量,要不然别人会以为她纤手神偷炎燏煌是个笨偷儿,不过偷一件宝物罢了,居然过了一个月了都还搞不定。
只是要怎么告诉他?
还是干脆别说了,反正她还是会回来向他负荆请罪的,那就……
第九章
“这是什么?”
缪璇睇望着手中白皙润泽的玉石,再抬眼询问阙门矞皇。
“玉玲珑。”他浅笑着。“这可是我的宝物,送给你。”
“送我?”她瞠目结舌。即使他不说,她也猜得出这玉玲珑绝非俗物,岂能随意送给她?“不好,你还是自个儿收着吧。”
“不,我只给你。”他斩钉截铁地道,年少的俊脸上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是——”
“爹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便可以将这玉玲珑交给对方。”他低调地提示着她。
“难道说……”缪璇恍然大悟地睇着他,满心的不舍;要她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年轻的生命,为了她这个即将不久人世的人耗竭呢?“不行!你还是送给其他姑娘家吧。”
“我只给你,倘若你不要的话,我就把玉玲珑摔破。”
他作势要抢走她手中的玉佩,却被她制止。
“先放在我这儿吧,倘若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拿。”算是替他保管吧。
“我说了,我只给你……”
***
“你先到马车上等我,我随后便到。”
阙门矞皇牵着炎燏煌上马车,简单地嘱咐了几句话,便转身往内院走去。
“大哥,大清早的,你打算上哪儿?”阙门矞夐有点意外地在一大清早即看到自个儿的兄长。
这几日来,他直锁在门里照顾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姑娘,这下子又不知道他要带着她上哪里去了。
能见到大哥不再如行尸走肉般地四处游晃,倒也算是佳讯一桩,不过倘若太痴迷的话,怕是适得其反。
“我带着燏煌到璇儿的墓前去。”他淡然地道,一手勾起置于大厅的谢篮,便打算离开。
“到璇儿的墓前?”阙门矞夐有点诧异的问。
真是绝了,他知道炎燏煌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定是不凡,但是带着她到璇儿姐姐的墓前,似乎有点古怪。
“我要把玉玲珑交给煌儿。”他浅然勾笑。
他从不曾将玉玲珑放在身上,自爹将传家之宝玉玲珑交给他之后,他便把玉玲珑交给璇儿,直到璇儿离开人世之后,玉玲珑便随着璇儿葬在墓底,毕竟是他承诺要交给她的,他便不会再将玉玲珑取出。
但事出有因,倘若燏煌不是璇儿,他便打算让玉玲珑永世埋于墓底。
“为什么?”
天啊,他没想到大哥对炎燏煌的宠爱,居然可以让他愿意将玉玲珑交给她,这岂不是意味着她的重要性已经大过于缪璇?
大哥能够重获红颜知己,能够自缪璇的爱恋中获得解放,对大哥而言是一大美事,他心里亦是欣慰,但要将玉玲珑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他非得查清她的底细不可。
“因为她就是璇儿的转世。”
阙门矞皇望着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径自笑着,随即离开了大厅;现下他还有事要忙,待他回来再同弟弟解释分明。
不会吧?
阙门矞夐瞪视着兄长离去的背影,脑袋轰然巨响——
她一点都不像缪旋,不管是脸蛋还是身形,无一处相似,为什么大哥会认为她是缪璇的转世?
可恶,这八成是炎燏煌对大哥说了什么,否则依大哥对缪璇的依恋,怎么可能会看不清两人之间那么大的差异?
她到底是对大哥下了什么蛊,否则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而现下只能等着探子回报。
***
“你是不是对这里感到似曾相识?”
坐在舢舨上头,阙门矞皇靠在篷边,一双湛然的眸子直睇着炎燏煌东张西望的忙碌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
有太多表象指证历历,倘若他再看不出她的本性的话,岂不是白费了他和缪璇十几年来的相处?
他听矞夐说她可以在梅园和杏园之中来去自如,身边没有任何奴仆带路,不将那些八卦阵型的迷宫看在眼里;倘若她不是璇儿的话,又要如何解释初次进入沄涌山庄的她,竟会把沄涌山庄的地形摸索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