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诧不已。难不成是因为她的脸上神情净是疑问,他才猜中了她的心事?
“怎么老是喂呀喂地叫,你应该要唤我一声矞皇。”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到身边,放肆地汲取她身上杏花的香气。
“不要,叫你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古怪极了。”炎燏煌的头一偏,小脸微微地涨红。真是的,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她的名字偏与他的一样,以往她不会觉得怎样,现下却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总觉得要她喊他的名字,倒不如喂呀喂地喊,还来得亲切一点。
“怎么会?”他不理她,径自缠着她,整个人将她紧紧包围,压根儿不理睬现下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尽管江面的雾气重,但并不代表其他的船上的人不会瞧见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喂,你别这样子搂着,别人都在瞧了。”她阻止着,却只能无奈地偎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宠溺。
“要瞧便让他们瞧。”阙门矞皇偷了一个香吻,恣情地再往她雪白的颈项袭去。
他拥着她,瞧她羞怯的挣扎着,不禁放声大笑,那种充实感再度塞满胸臆。
他以为他不可能再拥有这样的喜悦,他以为他不可能再回复以往的意气风发,但老天终究是怜惜他的,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再将璇儿带回到他的身边,填补他残缺的心。
“你、你、你……放开我,我要吃杏花糕,我肚子饿了,你放开我!”炎燏煌将脸埋入他的怀里,想要阻隔船家和邻近如箭般凌厉的视线。
可恶,他这个人的性情也未免太过于舛变了?
一会儿对她疼入心坎,一会儿却又对她鄙夷有加。唉,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难不成他真想要娶她为妻?
可她还有一大篓的话还没同他说,倘若同他说了,他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
唉,要怎么办?
炎燏煌接过阙门矞皇递过来的杏花糕,瞅了一眼他万般宠溺的眼神,不禁将粉嫩的小脸垂得更低了。唉,他干嘛没事对她这么好?这么一来,她连要先发制人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提玉玲珑的事。
“改日我再带着你回大别山,同你的爹娘正式提亲。”他轻声地说着,大手仍占有性地抚着她滑细的檀木发丝。
“嗄?”
她倏地咳了一声,使劲地拍打着自个儿的胸脯,直要将梗住的杏花糕拍下,更要将满心的惊愕一并拍下腹。
“怎么?连吃个糕饼也噎着了你?”他的大手如风地轻拍着她的背。
“太好吃了。”炎燏煌心虚地说着,不过好吃倒也是真的,只是他干嘛在这当头提起这件事?
他不是在说笑啊?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真的有这个打算。她跟他根本就不熟,哪里算得上论及婚嫁的地步?提亲……要是爹跟娘知道她偷个玉玲珑偷到把自个儿给卖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杏花糕可是用苏州出产的红粳稻磨制成粉,再细熬成糕,除了我没有人会这项绝学。”阙门矞皇威逼不成,这下打算改为利诱。“你若是待在沄涌山庄的话,就可以吃这种糕饼,吃到厌倦为止。”
“真的?”她挑眉睨他。
虽然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但这杏花糕确实是好吃得让人想要把舌头给一并吞下,倘若可以一直吃着……想着想着,一个不小心,口水又快要滴落,她便赶紧吸进去。
“春天有杏花糕,夏天有冰镇莲子汤,秋天有桂圆枣子糕,冬天便会有冰醉蜜梅,自然在其他的时令里亦会有其他的糕点;不管是宫内御食燕窝榛果,还是北方名食油淋顶皮酥,还有……”
“不要再说了!”
她呆愣着双眼,不断地将口水往下咽,觉得快要被自己的口水给淹没了。
天,倘若没吃到这些东西,她岂不是亏大了?
她需要考虑,得要好好地衡量得失才成。
“主子,到了。”
船家突地喊了一声,炎燏煌一抬眼,便瞅住阙门矞皇突地黯然失色的隐晦眸子。
咦?这不是那一天,她初次与阙门矞皇碰头的地方?她记得在岸的那一边有一座坟,而那天他则像个傻子似地坐在坟前瞧得失神。而今他带她到这里来是什么用意?
“下来吧。”
阀门矞皇低沉不如方才嘻笑的语调,强自拉回她的心神,跟着他走下岸边,来到那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坟。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她不解地蹙紧眉,不太愿意走到坟前。
坟地原本就是不祥之地,而她不只是因为这个肤浅的原因,更是因为来到这里便会让她想起阙门矞皇晦暗的神情,那会令她难过。
“你不是想要玉玲珑吗?”他浅笑着,第一次感到自个儿来到这儿不再如往常那般痛苦。
“嗯。”
“那就等我一下吧。”阀门矞皇走到坟前,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直视着坟前墓碑,突地将碑给扳起,把手探进碑洞里,吓得炎燏煌忙不迭阻止他。
“喂,你疯了?就算躺在里头的人是你的好友,你也不能随意拆人家的碑石,这样子是会招天怒的,你……”她斥责着,却见到阙门矞皇的手自碑洞里探出,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这是?”
“玉玲珑。”他将玉玲珑递给她。
“这个?”
这就是玉玲珑!?她大气不敢乱喘,水眸直盯着手中浑圆柔润的玉佩,望着那白皙如雪般清澈的玉玲珑,眼里飘着莫名的感动,泪水没来由地直往下落。
是多么的荒唐,但是她的心里却真实地传递出一道道疾厉的声音,像是在告诉她,她终于得到了。
仿佛在历经多年以后,她总算又再度拥有了它……
***
“你在房里好好地躺着。”阙门矞皇身手敏捷地将脸色苍白的炎燏煌放置在床榻上,随即便往门外走,“我去差人打桶水来。”
炎燏煌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敛下恍惚的眼,小口地喘息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才一接到玉玲珑,便觉得脑海中不断地闪掠过古怪的画面,直冲击着她的心窝,像是在对她呐喊着什么,直要将那些诡谲的画面片段镌镂脑海。
她到底是怎么了?不管她身子怎么翻转,那种椎骨挫髓的酸涩仍沉在心底。
“你还要再装下去吗?”
炎燏煌痛苦地睁开眼,睇着翩然进入房内的阙门矞夐,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她说。
“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玉玲珑,你不就是想要这一样稀世珍宝而已吗?纤手神偷炎燏煌!”阙门矞夐鄙夷地道。
“你……”
她痛苦地闭上死灰眼眸,身子不断地轻颤,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底细,更不知道他对她说这一番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告诉你,你千万别以为你跟大哥说你是璇儿转世,你就可以因此进入沄涌山庄!”阙门矞夐逼近至她身边。“沄涌山庄没有你立足之地,倘若你真要玉玲珑,你倒不如带着玉玲珑回去,别留在这里骚扰我大哥的心神。”
据探子回报,她只是个偷儿,到沄涌山庄来不过是为了要偷玉玲珑。
他无法原谅她为了得到玉玲珑竟然编出这般丧心病狂的谎言,只为了骗取大哥的心;大哥的心仍悬在璇儿身上,只要以这一点当幌子,还怕大哥不上当?
但是大哥该如何自处?一旦谎言被拆穿时,她岂会知道大哥会如何作态?
“我不懂你的话……”炎燸煌支离破碎地道,只觉得心神几欲冲出体外。
什么璇儿?什么转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还要我说明吗?”他轻挑起眉。“你骗大哥说你是璇儿转世轮回后的现世,再乘机骗取玉玲珑。我道纤手神偷有多了不起?不过是较会耍嘴皮子罢了。”
“玉玲珑是阙门矞皇交给我的,我并没有骗他,也没有逼他,更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叫作璇儿的人……”她气若游丝地开口,却又突地发觉璇儿这个名字好似常常听见,只是忆不起在哪儿听过。
“你还想狡辩,”阙门矞夐怒斥一声。“你明明知道这玉玲珑是大哥送给璇儿的定情物,而你又假冒璇儿,只为了玉玲珑;你用这种伎俩骗取玉玲珑,实是令人轻蔑!”
炎燏煌无力地爬起身,气喘吁吁,只觉得难以置信。她根本没做那些事,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矞夐,是谁准你进来的!”
阙门矞皇提着一桶水,见着阙门矞夐咄咄逼人的气势,狂然地将他拽到一边。
第十章
一阵狂乱的脚步声刺耳地传来,夹带着一声撕心碎魂的怒吼。
“璇儿!”
到底是谁在唤她?她不是璇儿,她是燏煌。燏煌是梦中的男子,而璇儿则是梦中的女人;她是那个男子,即使这是她的前世,她的前世也应该是个男人,而不该是那个璇儿。
她不是璇儿,她不知道玉玲珑为定情物,她什么都不知道。
“璇儿,醒醒!”
那揪人肺腑、挫人魂魄的悲怆音调幽然传来,化为低沉的啜泣,令她的心被狠狠地拽紧,挣脱不了那椎心泣血的痛楚。
她突地睁开眼,望着一个男人身穿喜服蟒袍,窜到她的眼前。
她不是璇儿,但是眼前这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一直唤她璇儿?
璇儿?是方才那个人所说的璇儿?但是她根本不识她,而阙门矞皇怎么又会与她的前世有关?
时光混沌地交缠在一块儿,密密麻麻地混淆不清……
***
“该死,你对她做了什么?!”
阙门矞皇擒住阙门矞夐的襟口,怒目欲眦、杀气腾腾。
“大哥,她是冒牌货,她根本就不是璇儿转世,她只是一个偷儿。”阙门矞夐瞪视着他大哥,难以置信他竟是如此耳根子软,如此轻易地相信她的片面之词,甚至同他怒目相向,真是不可理喻。
“我早知道她是个偷儿,那又如何!?”他怒喝一声。“只要她是璇儿的转世,我可以不管她的出身到底是怎样,就算她是个乞儿也无所谓!”
只要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偷儿、乞儿又如何?
“大哥,她不是璇儿转世,她不是!”阙门矞夐怒视着他,不想相信他居然这么轻易地相信她。“她来到你的身边,只是为了要偷玉玲珑罢了,她根本只是一个下流的偷儿!”
啪——
阙门矞皇毫不留情的拳头带着噬人的怒气往阙门矞夐的脸上落下,只见他狼狈地跌落屋外,嘴角甚至还溢出血水。
“大哥?”他错愕极了。
“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他冷鸷地道,湛然的眸子化为阴暗。
“大哥,你被她骗了,你清醒一点。”阙门矞夐抹干唇角的血,瞬地站到他的面前;他不相信大哥居然为了炎燏煌打他,他知道大哥因为璇儿姐姐的死而抑郁不已,但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地胡涂、荒唐!
“我的事我自有斟酌,用不着你多嘴。”阙门矞皇睇着弟弟淌着血丝的唇角,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却又恼他欺侮了炎燏煌。“找个时间,我会同你说个分明,现下你先出去吧。”
“大哥……”
阙门矞夐呐呐地喊着,却见他把门给掩上,不由得恼怒地往大厅走去;而阙门矞皇则忧心地走到床榻边,注视着一脸惨白无血色的炎燏煌,整颗心都被她慑人的死气给揪疼了。
“煌儿……”他惊惧地探出手,轻抚着她神色诡异的脸蛋,却见她把脸一偏,随即闪入床榻内侧。
“你不要碰我……”炎燏煌气喘吁吁地喃着,粉杏色的唇瓣仿若雪色。
“你身子不舒服,得要快点躺下。”他向前一步才按住她的肩,却见她悲绝地睇着他。
“谁是璇儿?”
“呃……”他一愣,没料到她会在这当头问到这个问题。
告诉她又如何?她根本不记得那一切了,是不?
“是不是那座坟的主人?”她哀恻地问道。
浑浑噩噩,她的脑袋乱成一团。有一道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喊着,凄厉地发出共鸣,撕扯着她的灵魂。
“你就是璇儿。”阙门矞皇淡然地回答。
原本打算只要她想不起来,他便不愿意再提,毕竟当她身为璇儿时所经历过的折磨,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忆起,但是她已然问起了,他能够不告诉她吗?不告诉她的话,她会愿意待在他的身旁吗?他没有办法再忍受孤独、寂寞,他一刻也少不了她。
“你在说什么?”她突兀地笑着。
她是璇儿?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是炎燏煌,她……
她的脑海中突地闪过数道画面,有喜、有怒、有悲,有太多令她泫然欲泣的情绪,还有各式的季节,各样的景致,还有两抹身影,一个是她没见过的女子,另一个是……阙门矞皇!
为什么?在梦中不断翻掠过的画面会在此情此景中出现?为什么她的梦境中会出现阙门矞皇?
“难道你对沄涌山庄没有任何感触吗?”他苦笑地坐到她的身旁,想要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倘若你不是璇儿,你又怎么会知道沄涌山庄的八卦回廊各自通往哪一座园子?”
“我?”她呆愣着。
对了,她怎么会知道?她一直觉得这里很熟,有可能是因为爹和阙门家有交情,曾经带她来过,她才会有印象的,不是吗?否则还能有哪一种解释?
“你对这里有着特殊的情感,你对我有着莫名的熟悉,是不?”他轻声地道,像是个勾引人堕落的恶鬼。“你对钱塘的江水风采、对西湖的画舫戏水都有印象的,是不?”
炎燏煌瞪大失焦的眼眸,飘浮在现实与虚幻之中,不摇头却也否认不了。
“那是因为我带你去玩过,你一定有印象的,是不?你说过,即使转世之后你还是会记得这一切,只要你用心地想一想,你一定会想起我的。”瞧她木然地瞪视着他,他的心像是被利刃穿透般地淌血。
他不想逼她,然弦已上弓,他能不说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炎燏煌骇惧地摇头,流转着失神的眼,偏是不愿与他对视。
“在这个沄涌山庄里,到处都有着我们的踪影。你的身子不好,我就抱着你赏杏花绽、赏莲花开、赏枫叶落、赏梅子结……吃着杏花糕和冰醉蜜梅,配着上等龙井茶。你的身边一定都会有我,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刻。”
两小无猜的爱侣,尽管诉尽千言万语、誓尽海誓山盟,仍是敌不过老天的摧残;他曾经那么地痛不欲生,来来去去地逃开又归来,直到他厌倦了、认输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又遇见了她。
要他如何放得了手?长达十五年的等待,这样漫长的等待几乎耗去了他的热情、他的生命,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便要化身为厉鬼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说了!”她揪着发丝,悚惧着自己竟然在脑海中把他所叙述的情景描绘成图,而那些图却是恁地真实、活地鲜明,仿佛就在昨日,仿佛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