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翻身跃上一旁的屋檐上,踉跄了几步,却又被发号施令的黑衣人挡住去路。
“用这种手段未免胜之不武?”即使几欲昏厥,他仍是邪气地勾着笑。
“兵不厌诈,是你自个儿轻敌。”那个人淡淡地回答,一身的杀气,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这倒也是。”他淡笑着,心中暗忖着该如何逃出生天。在黑衣人向前跨上一大步时,他运足了全身的力道凝聚于长剑上,向前挥舞而去,划出毁天灭地般的光痕,将那人击落,随即侧身往一旁的屋檐跳去,瞬地消失在杀戮的黑夜中。
“堂主?”
一干黑衣人随即狂奔至落在地上的男人身边,一个个忧心仲仲。
“我没事……”安慰的话尚未说完,他随即呕出一大口血。“你们快追……他跑不远的……”
凌厉的剑气虽然无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伤痕,但是强劲的内力却在刹那间震得他心脉欲碎。倘若不是用这种计策,只怕召集上百个弟兄对付他,亦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可恶,想不到好不容易得知这鞑了王爷下巡江宁,他却无法完成使命,实是令他痛楚不已,比身上的伤痛更甚。
下次遇见他,定要取他的命!
“堂主!”见堂主已昏厥过去,一干人吆喝着。“快!快将堂主送回分舵,其余的兄弟跟我来!”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架起黑衣人的身躯,快速地消失在静寂的胡同市集上,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
夜色昏暗,褚红色的大卷覆着乌靛色的云膺,描绘出一片诡异的氛围。
玄燮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则捣着不断溢出血水的胸膛,紧抿着唇瓣,足不点地地在屋檐跳上翻下,只为了甩掉身后的追兵。
该死,他真是太轻敌了,尽管魂魄几欲离体,神智迷离不定,他仍在心底不断地咒骂着。
这一切都怪玄烨,要他往长沙支援,却又莫名其妙地要他往江宁来,让他一时将心思全悬在肆意杀戮上,全然忘了兵不厌诈……好一个兵不厌诈,若是让他再瞧见那个男人,他非要他的命不可,若是他还有命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他仍在脑海中思忖着,一时脚下踏空,颀长伟岸的身躯直往地面坠落,重重地落在一幢楼阁后门边。
“真是天要灭了本王……”
倒在后门边的玄燮不再感到疼楚,只感到一身的麻栗,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觉得神魂几欲抽离肉体。
可恶,这一辈子征战杀伐,从不曾如此狼狈过,想不到一趟江宁之行,竟令他伤成这副德行。
霎时,天空雷霆大作,才一眨眼的工夫,便落下滂沱大雨,像是助他似的,冲刷着他沿路滴下的血迹;却又感觉到沁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像是冰雪钻心似的痛得他蹙紧眉头,想要撑起身子往一旁走去,却又发现一双手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提不上力。
几番挣扎之后,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声声咒骂,惊慌之余想移动动弹不得的身躯,却只见天空落下毁天灭地般的落雷,劈乱了一干追兵,驱退了他们。
玄燮稍微松了一口气,正庆幸老天对他不薄时,却又听闻身旁响起开门声。
他警戒地抬眼,对上一张绝丽出尘的玉脸,那一双摄魂夺魄、无双无俦的桃花眼瞳里平静无波,她睨着他,像是望着一只可怜的落水狗,没有惊慌骇异,只有溢于言表的同情与怜悯。
该死,她怜悯他吗?以他佑实王爷的身份,用得着她同情他吗?
他想要开口斥责她,却无奈神智不断地抽离,眯紧不愿迷失的眼瞳,直视着眼前宛如落入红尘中的天仙,随即无力地闭上眼眸。
“啧,怎么没事来了只落水狗?”那女人轻启粉杏色的唇瓣,将手中的油伞丢到一旁,伸出无骨柔荑拉扯着他的身躯,可才一会儿,她便放弃拉扯。“呸,重得像什么似的,要本姑娘怎么救人?”
她杏眸微眯着,不悦地瞪视着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又瞪向已昏厥又看似命在旦夕的男人,不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算了,看在他一身锦衣华服的像是个公子哥儿,长得又挺俊的,本姑娘就姑且救他一命吧!”
若是这个人当真家世不错,说不定她可以委身给他,求他带她离开日月楼;打定了主意,她便使尽全身的力气拉着他,将他壮实的身躯往里头拖去。
第二章
“到底救不救得活,你总得要跟我说一声吧?”
迷迷糊糊之中,玄燮只听到一声娇软的女音,在他的耳边微啧地响起,似娇还柔,过分软腻地揉入他的心头,令他想要睁开双眼瞅向那声音的来源;却觉得两眼像是火烧似的,痛得他无法睁开眼,而胸前更是传来一阵阵炽烫的椎楚,狂烈而放肆地袭上他的感官。
“这……”
痛得无以复加之际,又听到一道苍老又支吾其词的声音,更是令他莫名地气恼,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这什么这?本姑娘打一个时辰前便见你支支吾吾个答不出话,难不成现下还想再继续诓本姑娘?”
站在红绡帐外的天仙微拧着媚人的柳眉,毫不客气地指着一旁的大夫吼着,一点也不感念他是年岁已大的长者。
“可是天仙姑娘……”大夫颤着手松掉玄燮的手,想跟她好好地解释一番,却又被她打断。
“还可是什么?”天仙眯起潋磁惑魂的水眸子瞪视着他。“我瞧你这一双手抖得这么厉害,说不定连把脉都把不出个所以然,哪里能干什么事?”
真是气煞她了!从天未大亮,她便把这个人拖进她的房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上她的床上,再千辛万苦地赶到城里请来最具盛名的王神医,谁知道这个神医不知道是真神还是假神,怎么自一个时辰前到现下,都还没给她一个消息,她能不急吗?
是生是死,总该知会她一声,否则他若是死在她的床上,那多晦气。
“他这个伤极深,不只伤了经络,也伤了……”王神医慢条斯理地说道,却又被她打断。
“够了,你只消告诉本姑娘,他到底是有救还是没救。”天仙叹了一口气,仍是不耐烦地打断他。
她的眼睛又没瞎,光是见他胸口上那道伤痕,也知道已经深得伤了经络,现下只消告诉她该用什么药材救他,或者是干脆告诉她,他已经没救了,好让她可以赶紧差人把他给扔出日月楼。
她鲜少这么大发慈悲的,倘若不是他长得够俊俏,又是一身锦衣华服,大可以让她在救了他后,好好地大敲他一笔,让自个儿能够脱离日月楼,否则她的慈悲心可不是随时都存在的。
“他有救。”王神医这一次可不让她再有机会打断他的话。
“那您就快救吧!”
日月楼第一花魁天仙,没好气地瞅了王神医一眼,轻掀着杏红的菱唇,轻摇着窈窕身姿坐到一旁的贵妃椅上,一双潋滟的水眸直视着仍站在床畔边的王神医。
“可是……”王神医仍是有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可是呀?”天仙不悦地眯起慑人的眸子眸向他。
真是,这是什么神医呀?把个脉手也抖个不停,说个话也含糊不清,倘若不是他说有救的话,她真想一掌将他打飞。
“天仙姑娘,你一大清早便将小老头唤来,连个药箱也没让小老头带来,现在身上只有一些金创药。”王神医这一次可真的不敢再迟疑,一口气将他的难处全说出来,免得又遭她截断。
“是吗?”天仙挑高了柳眉,淡淡地敛下水眸细思忖着,然后站起身,坐在床畔。“那好,您老先回铺子里去将药方开好,待会儿天仙便差内院里的人去向大夫取药方。”
惟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否则还能如何?
“那小老头先告辞了。”王神医闻言,立即拱了拱手便想赶紧走人,可还未通过外厅的珠帘,又让天仙给唤住。
“大夫,将身上的金创药放下,好让天仙为这位公子上药。”天仙斜睨了他一眼,翻了翻白眼,不懂他为何这么怕她。
她可是日月楼的第一花魁,凡是见过她的男人,没一个不让她勾了魂摄去魄的,偏这王神医不买她的帐,见着她跟撞鬼没两样。
“好吧!”王神医百般不愿意地将金创药递给她,随即又赶着要离去。
别人不知晓,他可不胡涂,这天仙姑娘原本可是天地会的一份子,现下为何会变成了日月楼的花魁,他是不知晓,但他知晓以前的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大夫,你急个什么劲?本姑娘真有那么吓人吗?”见他一副抱头鼠窜的模样,天仙更是怒不可遏地向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天仙,求你饶了小老头一命吧!”
王神医见她身子轻盈地飞到他的面前,吓得他赶紧趴在地上,面无血色,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天仙敛去笑,凝住一张冷冽清丽的玉容,将手中的银两递到他的面前,随即旋身走回床畔。
“嘎?”王神医愣愣地抬起头。
“还不滚,难不成真要本姑娘杀你?”天仙柳眉挑高,一脸的杀气不容置疑。
王神医抬头一望,抬起老迈的身躯,拔腿便往门外窜,像是再多待一刻,便会莫名死于她的手下。
“啐!”
天仙轻蔑地睨了那慌张的背影一眼,冷冷地敛下蒙上一层阴影的墨瞳,打开药瓶上的塞子,倾倒了些药抹在玄燮仍淌着血水的胸前,心神却已经不知道飞往何处,丝毫不知昏昏沉沉的玄燮艰辛的张开眼,虚弱地睨了她一眼,随即又疲乏地闭上眼。
将药全数撒在他的伤口上,天仙怔愣地望着手上沾上的土黄色药末与腥红色的血水,不懂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手上仍沾着血?
她早已不开杀戒了,为何手上的血腥却仍是洗不掉?
“啧,还不醒过来,要本姑娘怎么喂药?”
天仙望着搁在桌上的墨色药汁,踌躇了会儿,轻移莲步走到玄燮的身边,瞅着他紧锁的浓眉,心里犹豫不决。
这王神医说了,倘若这药汁不赶紧让他喝下的话,只凭那些金创药是不可能治得好他的伤的,还得让他喝下这一帖五两银子才买得着的药,才有可能医好他体内的伤,否则光是流血不止,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小命。
她相信了王神医的话,只因她试着封住他周身几个大穴,又试着渡了一点真气给他,却仍是不见他好转。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居然将他伤得这么重,且令她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的伤。说真格的,她实在可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勉为其难地救他,但是……
她确实想救他呀,倘若不救的话,打一开始,她便不会这浑水了,可是要她救,总得告诉她该怎么救才成,是不?
他若是一直昏睡下去的话,别说要救,依她看可以直接将他送到义庄去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天仙微蹙着柳眉,晶莹的水眸直在玄燮毫无血色的俊脸上游移。
啧,他瞧起来一副大富大贵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个短命鬼,为何他还不醒来?倘若他醒来,不就好办事了?
偏是跟她作对似的,他硬是不醒,令她无可奈何。
是见不得再有人死在她的面前,也是希望这位富贵的公子哥能够为她赎身,否则她又何苦自找麻烦?
可他一直不醒,该怎么办才好?
天仙微恼地睨着昏睡不醒的他。蓦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猛地将他沉重的身躯往上一拖,让他半躺着,继而端着温热的药汁坐在他的身旁,盯着他好半晌,又猛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瞧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就算委屈自个儿一下子也不为过。”
天仙轻声低喃着,冷艳的脸上浮上淡淡的绯红,随即含了一口药汁在嘴里,再缓缓地注入他的口中,但他却不张口,这药汁也注不进他的口;她索性将如白玉般的柔荑放实在他的胸前,稍稍地拍着他的伤口,见他痛得剑眉深锁,微微张口之际,才将满口的药汁注入他的口中。
“天,这药真是苦……”天仙低喃着,又赶紧喝了一口药汁注入他的口中,却猛地发现他的口又闭上了,气得她又拍了一下他的胸,待他开口之际,再将药汁灌入他的口中,却猛地发觉不对劲,惊得她赶紧要回身,却发现自己被身下这个伤重之人紧紧攫住。
“你是谁?”玄燮虚弱地张开寒戾的黑曜眼瞳,大手则是紧紧地扣住她的腰。
“你醒了?”天仙惊诧地睨着他,不敢相信伤得这么重,几乎要见阎王的人,竟会突然醒过来,甚至……
她抬起柔荑轻轻地抚过自个儿的唇!总觉得方才他的舌像是舔过了她的舌尖似的,令她错愕得不知如何以对。
“这里是哪里?”玄燮努力地睁大霸气的大眼,直觉眼前的女人似曾相识,那不扫则黛的柳眉、不点则朱的唇瓣,还有那一张寻遍人世问亦找不到的绝世面容,直像是落入红尘的天仙。
“天仙……”玄燮呐呐地喊着,脑际感到一阵刺裂的椎楚,像是不让他再回忆似的,痛得他闭上眼眸,仍是止不住那噬心啃魂的痛楚。
“你认得我?”天仙挑高了眉,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
她敛下眉目,不断地思忖着,可她确实是不认得他的,为何他能够唤出她的名字?
“本王……”
玄燮痛苦地喃着,记忆有点混乱,他的脑袋也不停地翻搅着,模模糊糊地掠过几个影子,而几个鲜明的印象却在霎时化为一片灰暗,残忍地肆虐咬咽着他发疼的脑际,疼得他抬起双手捧住自个儿的头。
“喂,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天仙见他这样,吓了好大一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死,王神医不是说,他只有胸口这一道伤口吗?为何……
“本王……”
玄燮脑袋里隐隐掠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身穿黄袍正对着他笑着,但须臾之问,他又痛得无法自已地紧闭着眼眸,想要捕捉那稍纵即逝,像是对他极重要的影。
到底有多重要,他不记得,但是他知晓影像中的那个人像是交代了他什么极重要的任务,而后他便来到某一个地方,像是带许多人,而后又同那一群人分散了。
一阵黑影夹带着冰冷的寒气逼近他,在那团黑暗之中,他像是看到了一张脸,却又不记得那一张脸是何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