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颐指气使,一不顺心便摔这、砸那的,搞得整座应天府活像是她的王宫一般,她当她还在宫里哩。”
看来丫环可不只两个,全都对波临公主有着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或许就是这样,王爷才会在大婚之夜逃之夭夭,为的就是不愿和她同床共枕。”
“可不是这样……”
话一说完,三两个丫环便笑成一堆。
玉玲珑挑了挑眉,径自离开这片七嘴八舌的是非之地。
“波临可真是不同凡响,居然能令这些下人怨声载道,我该如何与她相处?”玉玲珑边走边想,一张小脸忧愁不已。
***
“皇上……”
朱熹宣在南京郊外的枫林别苑里,果真见到此时该待在京城的大明天子。
“陔王,这些日子你到底是上哪去了?”大明天子坐在别苑的大厅上,而波临则侧坐另一边。
他早已经知道他这段日子里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那些在杭州出现的刺客就是他派出的。
“臣……有些私事得先行处理……遂……请皇上恕罪!”朱熹宣面不改色地望着堂上的皇上和波临。
“私事?”天子挑了挑眉,一脸不悦地望着朱熹宣。
“有什么私事要办,总得要先知会波临一声,以免她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她在这几天里整整瘦了一圈,让朕心疼极了。”
闻言似乎并不怪罪于他,可实际上正拐着弯在责骂朱熹宣。
“臣知罪。”朱熹宣笑得极不自然,双眸炯亮有神地望着天子。
他岂会不了解皇上的想法,不就是喜欢他卑躬屈膝地向他认错吗?
“以后可不准再如此,否则朕都快要被波临烦死了。”感觉朱熹宣全然地认错,令他觉得舒畅极了。
“皇兄……”坐在身侧的波临总算出声;娇嗲的声音醉人心脾、撩人心肺,令人无力招架。
“波临,皇兄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天子慵懒地回着,对于波临的骄纵置若罔闻。
言下之意是指——朱熹宣之事,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陔王,朕对于你这一次的事,并不打算赐罪,可是朕要你将功赎罪,以服众心。”天子佞笑着。
“皇上……”朱熹宣不解地望着天子。
“朕要你率领五千轻骑直往西方边疆,替朕拿下偏关,以断绝鞑靼再次犯乱之忧。”
大明天子颇满意自个儿的计划,不但可以藉着朱熹宣的骁勇善战替他摆平边疆之乱,就算没有铲除祸端,也可以让陔王战死沙场,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
这次……谁也救不了他!
“皇兄,这……波临不是要这样的……”波临没料到皇兄对朱熹宣的罪罚竟是恁地严峻;她只是想要皇兄稍稍整整他罢了,怎会落得必须从军的下场!?
她可不要才新婚便成个寡妇。
“君无戏言,波临,皇兄可不准你这么放肆!”天子侧身斥责波临的无礼。
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真以为他会照先皇所留下的遗旨,好好照料她的下半辈子吗?
天子冷哼一声,不容驳斥地瞟着眼前的朱熹宣。
“朕要你三日后起程,可或不可?”
“臣遵旨。”陔王咬着牙,硬声地回着。
他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除了答应,又能如何?
“那我也要去!”
波临见着自个儿的皇兄已经打定主意,压根儿不可能再改变,她干脆跟着他一起上战场吧。
她好不容易才嫁给他,她才不想就此和他分离。
“好吧,朕可真拗不过你。”天子扯开唇角,露出一纵即逝的佞笑。
朱熹宣不禁拧皱了浓眉;让波临跟着他上战场,简直太荒唐了!
他过往征战沙场,从不曾听过有家眷陪同,况且还是波临这般的千金之躯,若是有个损伤……
一道灵光猛地划过朱熹宣的脑海——天子……该不会是压根儿不在乎波临的死活?
难道波临只是一颗棋子,一颗他用来左右他的棋子,波临的生死对他来说,不具任何意义?
“皇上,短兵相接时若有家眷在场,恐怕会令军心涣散。”
朱熹宣眸色阴鸷深沉,以理相议。
他绝对不能让皇上做出这般决议。
这样一来,不但会令军心散涣,更会间接影响到全军的安危,更别遑论其他的了。
“朕相信陔王的统领能力。”
大明天子话一出口,绝不容他人驳回。
“皇上……”朱熹宣心急地想再说些什么。
若真要置他于死地,只要皇上开口他亦死而无怨,可若是要他人同他陪葬,万万不可!
“陔王,你得替陔王府的子嗣着想,也得替波临设想呀,朕替你制造好机会,你可别不知足。”天子冷声说完便拂袖而去。
朱熹宣忿忿不平地望着天子离去的身影,再回望走到他面前的波临。
绝美的瓜子脸上,镶着精雕玉琢的五官,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难怪先皇会恁地疼她。
可是,波临是皇上的胞妹,亦是他的胞妹,而今皇上却如此地逼他于死地,甚至不在乎波临的生死!
这要他如何再以臣子之心侍君!?
熹康……为兄的总算是明白你的心……
第五章
“你说什么!?”
甫入应天府的大厅,波临便放声大吼,过一会儿又听到瓷器碎裂声,接着又是一阵阵的怒骂声。
“你居然纳了侧妃,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可是个公主,委屈自己下嫁于应天府,你居然还背着我纳了侧妃!朱熹宣,你别欺人太甚!”波临怒气冲冲地斥责着。
玉玲珑一直待在侧厅里,直到过了晚膳的时间,还不见朱熹宣人影,她便不知不觉地在桧木椅上睡着。
不知怎地,当她睡得正香甜时,却让一阵阵的嘈杂声吵醒。
她站起身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往正厅。
“怎么了?”
玉玲珑一到大厅,便瞧见一位艳丽的女子正撒泼的唾骂,一手使劲地摔着桌凳上的白玉瓷杯。
“玲珑。”朱熹宣一望见玉玲珑,立刻一个箭步过去,将魁梧的身躯挡在玉玲珑之前,以提防波临下毒手。
“她就是你刚册封的侧妃?”
波临瞠目圆瞪,一双艳丽的眼眸像是一道毒光直射入玉玲珑的眼中。
波临一双如蛇蝎般的眼瞳直视着玉玲珑,过了半晌,她才一咬牙,恨恨地笑了出来。
“这是打哪儿出来的小鸨儿?长得一副狐媚的模样,是存心勾引全天下的男人吗?”
玉玲珑一听,敛下眼眸,轻声道:“我是狐媚了点,可总比有人狐媚不得,得不了宠好!”
她意有所指地暗喻着;是听下人批评过波临公主,倒没想到波临公主竟是一位没有半点涵养的无德女子。
“你说什么?”波临一怒,咽不下这口气。
“我可是当今天子的胞妹,贵为公主,现下又是王爷的正妃,好歹你也得称呼、称呼我。”
玉玲珑掀了掀卷翘的眼睫,一双水眸毫无畏惧地与她对望。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没教养的公主。”
皇室有什么了不起?她愈是炫耀自个儿的出身非凡,她便愈觉得厌恶。
当年,玉茶庄便是如此胡里胡涂地被抄家灭族;现下要她玉玲珑向那些无能的人请安,倒不如一刀给她,让她贪个痛快!
“你!”
波临原本打算只要她愿意磕个响头,向她陪不是,她也可以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的无礼,不过,现下是用不着了——
不管谁替她求情,她也绝不原谅她!
“够了!”站在中间的朱熹宣不禁大声喝道。
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他的所爱,更不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然而他现下却得愚蠢地替她俩调停。
真是造化弄人!
“王爷……”
波临娇嗲地附在朱熹宣的身侧,甜柔的模样和方才的骄纵大相径庭。
“够了,波临!”朱熹宣恼怒地拉下波临不安分的小手,一双黑眸暴戾得令人害怕。
“你回你的青竹阁去。”
“我不要,我才不让你和她独处。”波临执拗地耍赖着。
朱熹宣怒目一瞪,放声对着一旁的侍女狂肆大喝。
“你们还不快将王妃带回青竹阁去?”
波临不曾受过这般的气,嘴一翘,兜起性子便往里头走,一旁的侍女莫可奈何,只好哄着波临回青竹阁。
待波临一走,朱熹宣隐忍着怒气坐在木椅子上,斜睨玉玲珑一眼,便对一旁的靳管事说:
“靳老,带侧妃到青柳阁。”
话一交代完,朱熹宣便将手搭在椅把上,大手径自搓揉着额头和眉头,丝毫不理会玉玲珑是否离开。
现下,他唯一烦心的是三天后的长征以及皇上无理的要求。
玉玲珑甫到这个家,是该放着她不管,还是带着她同去?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他实在是不愿意为了无趣的麻烦事烦心。
***
一道人影跃上树梢,足不点地直上青柳阁。
推开窗棂,朱熹宣翩然落在厢房里头,微醺的酒味飘散在青柳阁四处。
朱熹宣行如游龙潜移,步步走向玉玲珑的房里,没有半点烛火的房内只有月光洒下,却又瞬时覆上他宽实的身影。
他轻轻地撩起御寒的床帘,轻轻坐在床畔,一双似醉的黑色眼瞳深情凝视着睡梦中的玉玲珑。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满足地凝望着睡得香甜的她。
方才回府,若不是为了偏关之事,他会为玉玲珑的勇敢和聪颖喝采,更会为她眼眸中酷似玉环彬的神采醉倒。
波临娇生惯养,除了先皇早已无人能训斥她,而玲珑的话语更是针针刺入他的心坎,令他明白波临确实是骄纵了些……
可是……横竖她也是自个儿的胞妹,总会私心地袒护她,这是他对她的宠溺和放纵。
多一个在身旁的妹子他开心了些,遂忘记他和胞妹现下的身份是天地不容的夫妻名分。
多么令人不齿的身份呀,偏……他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守着胞妹只会令她守一辈子的活寡,最后老死在应天府里,他该如何逃避这个宿命?
环彬……聪敏如她,定能替他除忧解劳……
朱熹宣思着、忆着,一双因习武而长满粗茧的大手眼看着将要覆上玉玲珑绝尘的玉容上,又猛地停住——
朱熹宣呀朱熹宣,为何变得如此地懦弱不振,为何变得如此甘于现状?
为何甘于臣服于糜烂政权之下?
他怎么可以一直心系于女子之上?
他的意气风发,他的落拓不羁,究竟已于何时消逝?
他的眼眸悲恸哀戚,拧皱的眉头说明他多么不愿就此沉浮世事,于百年之后遭后人谩骂唾弃!
漆黯的眸子直视玉玲珑的脸蛋,那如神鞍憔莱龀镜挠裱眨撬灰磺蟹承乃鍪卵沟梦蘖Υ⒌奈ㄒ唤庖�
若是有一位女子愿意如玉琬琰那般跟随着他,他也能像熹康那般舍下一切,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而她……玉玲珑能吗?她能代替玉环彬在他心中的地位吗?
他微醺的鼻息亦趋接近玉玲珑,望着她杏红色的唇瓣,眼看着就快要交叠在一起时……
“王爷。”
玉玲珑神情淡漠如雪地睁开双眼,朦胧水眸盈盈地锁住朱熹宣。
表面上,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诧,只是一味地凝着一双如霜雪般的眸子看着他;实则她的心……早在他接近青柳阁的一刹那便急躁得乱了规律。
她不能让他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对他……有着一股难以理清的情愫。
“本王吵醒你了?”
面对她乍然清醒,朱熹宣倒也不以为杵,一双深邃黑暗的眸子,直望进她眸底。
“王爷,臣妾是玉玲珑,可别错把玉环彬当成臣妾了!”面对朱熹宣不为所动的反应,倒是让玉玲珑蓦地发怒。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非常明白他漆暗的眸子里映上的不是她的脸,传入他耳里的不是她的声音。
他的眼眸深情得令人心碎,眸底的柔情是对着玉环彬,而不是她!
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是玉环彬的分身,还是玉环彬的替代品!?
难道乞怜他的注目凝望是奢求吗?希冀他的驻守恋栈是强求吗?
她是该恨他,却又无法恨他,竟是如此卑微地等待着他,凝神静听他的声音,然而这一切全都是惘然!
她不要了,若是不能给她全部,她宁可全都放弃,这是她的自私、她的贪婪,她绝不让步!
“本王没有当你是玉环彬……”朱熹宣黑眸微眯,注视着眼前因愤怒而染红双颊的玉玲珑。
最初的第一眼,和那一夜的心醉之后,他便不再将她错当为玉环彬,他心底很清楚……
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变,现下的玉玲珑在她的眼中已是另一个女人,不再和玉环彬重叠在一起。
“你就是把我当成了玉环彬!”玉玲珑斩钉截铁地道。
朱熹宣斜睨她一眼,看着嫣红染上她白皙如雪的凝脂,心里思忖着——玉环彬绝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本王今夜上青柳阁并不是为了同你探讨这个问题,而是要告知你三天后,西徙偏关。”
若是玉环彬能够再少一点理智冷静,或许便是像玉玲珑这般了,但是,玉环彬是玉环彬,玉玲珑是玉玲珑,如此分明的两个人他岂会分不清?
就如他将玉环彬当个心爱的女人看待,他却是以妹妹的眼神看着玉玲珑的,这其间……相差甚远。
只是,这个玲珑妹子,令他觉得歉疚难言……
“为什么?”玉玲珑一愣。
“皇上的谕旨。”
他淡淡地说,仿佛一片云淡风轻……
***
“停——”
前头的传令兵一喊,浩浩荡荡的军队,倏地停下。
玉玲珑坐在轿内,一感到轿子停下来,便拉开帘子缓缓下轿,放眼只见一片迷朦。
一阵寒风飒飒吹过,玉玲珑不禁赶紧将身上的斗篷拉紧,方走离轿子两步,却听见前方又有人在耀武扬威地喊着。
“玉玲珑,过来牵本公主下轿!”波临所乘的轿子就在玉玲珑的前方几步,只要她一叫喊后边的玉玲珑便会听见;由于上边疆不可携伴,遂军队上没有婢女,波临才会将玉玲珑当成婢女使唤。
玉玲珑柳眉一皱,径自拿着手上仍绣到一半的战袍,走到一旁士兵们正在扎营的草原去。
过了半晌,所有的士兵全都忙着扎营、打猎;而波临也怒气冲冲地走到玉玲珑的身边。
“玉玲珑,你没听见本公主在叫你吗?”
玉玲珑头也没抬,靠着微弱的光,一针一线地绣着御寒用的战袍。
“玉玲珑!”瞧她没反应,波临不禁放声在她的耳边大喊。
“波临!”不知何时朱熹宣已走到她俩的身边。
“王爷……”波临一看到朱熹宣,有如苍蝇见到甜食般整个人毫不害躁地贴上他。
“玲珑,一道到帐里用晚膳吧。”朱熹宣扬起一抹淡笑,眼眸中净是对波临的容忍和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