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悠然会无视自己给他的最后机会,执意上殿认罪以换得于书令安然无恙,全是为了这女子!皇上瞧着霍青莲,不觉恨心暗起。没有她,方悠然便不会如此违背自已,最终他会为他留下的是不?
“好啊!一命换一命,朕可以答应由你顶下方悠然的死罪,只要你即刻自尽。”
“皇上,万万不可啊!”高力士试着劝谏主子,于法无据的事,任意妄为是会损坏圣君威名的。
“皇上所言属实?”她今夜擅闯皇宫本就是为方悠然求命而来,只要能救他,别说要她自裁了,要将她千刀万剐,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君无戏言!”他才不信一名弱女子有胆量在他面前自裁。
“皇上……”高力土还想阻止。
岂知霍青莲动作好快,弯腰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便刺向胸膛——直到鲜血喷溅而出,皇上和高力士才乍然回神。
“她……”不信地看着眼前女子缓缓倒下,皇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霍青莲。
鲜血染红她全身,她用沾满血的手揪着皇上的衣领。“君无……戏……言……”留下的不是遗言,是为着心爱的男人求来的一线生机。上天注定她命薄、一生多舛,她认了,但方悠然不该死,他是那样好的人,应该福寿绵延、长命百岁的。
“快传御医!”皇上大吼一声。太失策了,他应该想到会令方悠然动心的女子绝不平凡,没有一点英豪与勇气,方悠然是看不上眼的。
“奴才这就去。”高力士匆匆忙忙找御医去了。
皇上立刻将霍青莲抱回寝宫。没半晌,御医来了,为霍青莲诊察、疗伤后,面色晦暗地退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救?”直到此时,深刻的后悔才紧揪住皇上的心。或许正如霍青莲所言,当了几年皇帝,他已学会了凡事以面子做优先,什么情义恩惠全忘了,方悠然玩得再过分,也是他多次的救命恩人,什么事不能讲,非要斩了他不可?这件事他真的做错了,但如今后悔来得及吗?
“启奏万岁,伤患受伤过重,微臣已经尽力了,但结果如何,只有听天由命了。”御医低下头,不敢说,霍青莲那一刀虽没刺中心脏,但失血过多,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她是死定了。
“尽全力救她,她要死了,朕就砍了你的头给她陪葬!”皇上愤怒地嘶吼,藏在袖下的拳竟有些颤抖。上天难道不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臣遵旨!”御医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皇上走向病榻,瞧着那娇容雪白的女子,心下明白,她的情况是糟透了,也许她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想见心上人一面,确认他的安全。
突然,皇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赎罪了。翻出封藏良久的宝剑,他卸下一身龙袍,换上黑色夜行衣。
“你等着,朕这就带你去见方悠然。”君无戏言,他既下旨要斩方悠然就不能任意收回旨意,不过他还是可以救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皇上。”高力士不知何时出现在皇上身后,也是一身的黑行衣,伺候主子多年,再没人比他更了解李隆基的心思了。“也让奴才尽一份心吧。”他连人带被抱起霍青莲。
皇上微一颔首,一主一仆,趁着夜色,带着霍青莲闪过重重警卫,直闯天牢而去。
当方悠然在天牢里瞧见打扮成黑衣人前来劫狱的皇上时,前尘旧事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大哥,你这身打扮很酷喔!”很久以前,当李隆基还只是李隆基时,他就是这样地豪迈,是他最敬重的义兄。
他还愿意叫他大哥!皇上心头一暖,挥剑斩断了牢门的锁。“出来吧!”
方悠然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没关系吗?”
“是我放你的,还会有什么关系?”他笑;其实不再做皇上、不再当王爷,他们纯粹回复到李隆基与方悠然的交情这感觉并不坏。
方悠然拍去衣上的灰尘,满脸笑容地跳了出来。“还是你厉害,大哥,没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无法顺利闯进天牢,你却做到了。”
“只要一点点上好迷烟,其实谁都办得到。”
方悠然咋舌。“啧!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两人迅速地逃出昏了一地侍卫的天牢,皇上领着方悠然来到外头一座林子里。
“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方悠然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望皇上。“那个……我……”
“你想辞官,朕了解。”皇上长叹口气。
“对不起。”他这才觉得有些愧对皇上,人家待他这么好,他却如此不知好歹。
“罢了,正如你所说的,钟鼎山林各有天性,勉强不得。”皇上看开了,倘若他还想保住这份友谊,不退一步是不行了。
方悠然望着皇上,唇角挂着诚挚的笑意。“我不会忘记你的,皇上。”
“有空时记得回来看朕。”
“嗯,我会的。”他慨然应允。“当我再回来时,我会带着我的妻儿去见皇上。”
耳闻“妻儿”一辞,皇上脸色一黯。“朕要让你见一个人。”他两指放在唇边吹出一记长哨。
林中深处一点灯光明灭闪烁,一会儿,高力士怀抱一名昏迷不醒的女人,走了出来。
“谁啊——青莲!”当方悠然瞧清女人的面貌时,凄烈的痛楚几乎把他的心与身体一起撕裂成两半。他急切地从高力士手里接过她。“青莲,青莲……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青莲,你醒醒啊!”
皇上沉痛地低下头。“她夜闯皇宫对朕死谏。”
所以皇上才会放了他,所以他才有命重见天日……原来这一切、一切全是她拿她的命来换的……抖着双手,方悠然抱起气息微弱的霍青莲。
“青莲,你怎么这么傻……”一字一血泪,活了近三十载,他向来逍遥又自在;年少居高位,他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却在今晚头一遭品尝到什么叫绝望!“青莲,青莲,青莲……”泪一滴滴落下,然而,再多的哭喊也倾泻不出心头无尽的悲伤。
皇上不忍地撇开头去。这桩悲剧是他一手造成的,然而,他已经后悔,上天不能给人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吗?
不知是方悠然的呼喊起了效用,还是奇迹降临?昏迷中的霍青莲突然掀了掀眼睫。
“青莲!”方悠然大喜过望拉起她的手。“青莲,你会没事的对不对?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你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也瞧见了她的反应。“悠然,立刻带她回皇宫,御医会有办法救她的。”
“不!”方悠然慨然拒绝,打横抱起霍青莲。“大哥,你对我的恩德,我一生难忘。”他知道要一个皇上做出劫狱之事已是天大的恩宠。“但青莲要和我一起逍遥自在,做一对纵横四海的神仙眷侣,所以我们不回皇宫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皇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像失落了某样要物,不舍地跟了他们半里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此为止吧,大哥。”方悠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笑;那笑容清清淡淡的,没有怨恨,也没有深情,就好像当年那天真、不解事,只是一迳儿爱玩爱闹的少年一样。
皇上不觉眼眶发酸。“安好后,给朕一个消息。”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他们,但他会一辈子想着他们的。
方悠然用力一颔首,抱着霍青莲,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高力士,”皇上对着一直默然跟在他身后的高力士轻声了句:“你说朕还有机会见着他们吗?”
“皇上,时间到了,自有相见之期。”
“是吗?”无奈地苦笑,皇上心里自然有数,要相见大概得待来生了。
果然,自此而后,传闻中的安南王爷彻底从世间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后来如何?霍青莲有没有续得命来?
偶尔虽有流言传入皇宫,但多不可信,时间流转,日子一久,那传奇也渐渐为人所淡忘了,直到——
尾声
十年后。关外雷家牧场
“方逍遥!”勃然怒吼像平地一声雷响透半边天,一名美妇……原本也许是,不过此时满脸的马粪,瞧起顶多像个疯妇。
“发生什么事了?”方悠然蓄着两撇可爱的小胡子,走出房门,差点撞着满身马粪的妻子,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青莲,马粪不好玩,你要嫌无聊,可以来找相公我嘛!我随时都可以跟你玩亲亲……”
“闭上你的狗嘴!”嫁给方悠然后,霍青莲的脾气起码比从前坏上十倍,但方悠然再磨人,都没有他们的儿子方逍遥可怕;不过八岁稚龄,调皮捣蛋的野马个性比他老子起码难缠上一倍,教她极后悔因一时的欢乐,种下这日后无穷无尽的折磨。
“青莲,狗相公的娘子也不可能是人的,你何苦骂自己是母狗?”方悠然摇头晃脑,一副大惑不解的无辜样儿。
“你还说。”霍青莲剥下脸上的马粪丢向他。“那个兔崽子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兔崽子?谁啊?”
“方逍遥,你那个混蛋儿子!”竟敢在她房间装机关砸了她一头一脸马粪?臭小子,给她抓到,非扒下他一层皮不可!
“娘子,那儿子你也有份的,请别全推到为夫的身上好吗?”方悠然倒觉得他儿子天纵英才,不过八岁稚龄,整座牧场的人没人玩得过他,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老娘要跟那混小子脱离母子关系,从此他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一次霍青莲真的是气疯了。
“娘子、娘子……”为了儿子的小命着想,方悠然赶紧想办法替他开脱。“听说马粪干了很难洗,得拿刷子来刷才洗得掉耶!你要不要……”
“呀!”霍青莲惊呼一声,忙跑去打水净身了。
老婆前脚一走,方悠然随即噘唇吹出一记打着呼啸儿的口哨。
得到暗号,一个粉妆玉琢、宛如天上金童托世的可爱娃娃,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探出了头。“爹!”
方悠然走过去,拎住儿子的衣领将他提了出来。“你很恶劣喔!这样整你娘。”
“我这可全是为了爹喔!”方逍遥,方悠然与霍青莲之子,小小年纪便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爹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妹妹吗?这正是个好机会。”
“怎么说?”他想再要个孩子已想了许久,无奈青莲养一个方逍遥已养得悔不当初,不论他如何哀求,她说不生就不生,更不准他再碰她一下,让他好生难受,不知不觉就跟儿子抱怨起来了,却想不到儿子会用这方法帮他。“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等着被你娘剥皮吧!”
方逍遥挣脱父亲的钳制,跳落地面,覆着双手,学那学堂夫子摇头晃脑起来。“爹,你怎不想想,娘净身的模样儿……”
方悠然回想起妻子窈窕玲珑的身躯,越想,忍不住气血翻涌、面色潮红。
“爹,你还不快去,等娘穿上衣服你就没机会了。”方逍遥鬼灵精怪地眨着眼。
“对喔!”方悠然恍然大悟,妻子赤身露体的时候,可不正是自己偷袭的最佳良机!“改天送你一个妹妹当礼物。”他飞快朝房里跑去,找老婆制造第二个孩子要紧。
方悠然一走,方逍遥随即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噢!我的爹,在你送我一个妹妹当礼物之前,你会先得到我的礼物的,但愿你会喜欢它。”语毕,他跑得无影无踪。
“娘子。”方悠然如愿在卧室里找到美丽的出水青莲。
“啊!”霍青莲急忙将身子缩进浴桶里。“你来干么?出去。”
他方悠然若是会乖乖听话,就不叫方悠然了,因此他不仅没出去,反而一步步靠近了她。
“你站住……啊!”她吓得尖叫,还以为他想干什么,不意他却只是将手放在她胸前那多年前的旧疤上。
“痛吗?”每每瞧见这道疤,就想起她如何为他舍命。算命的说他一生富贵无双、娇妻美妾、子孙满堂;或许他真是天生好命,就算辞了官、游走天下,也是走到哪里、便赚钱赚到哪里,如今他已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产业,从不用心去管,但他的财富依然在不停累积中。
看来他这一生是注定做个富可敌国的好命人了,不过有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随着命走——他不要娇妻美妾、子孙满堂;一生的伴侣只要霍青莲一人,就算她只肯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也认了,谁教他的心和他的身体都执着地只愿意要她。
“傻瓜!都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还会痛?”当年自裁之后,她便失去了知觉,也不知最后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只晓得当她自地狱游走一趟归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深情无限的眼。他抱着她感谢天、感谢地,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孩子似地流泪;她知道以他目中无人的狂妄个性,只要心之所趋,必不会觉得难堪,但她仍然感动,因为那些泪是为她而流的。
她曾被断定活不过二十三岁,事实上那一年她也真的“死”过一次!据事后方自在的描述,她浑浑噩噩地在病榻上过了近一载,不知被多少大夫判定了无药可救,所有人都死心了,唯有方悠然独排众议,坚持倾尽家产、访遍天下名医,也要救活她。
她本不信世间有不变的爱,但他的坚持却证明了不论生老病死,他都会是与她携手相伴一生的人,然后,在他无微不至的看顾下,她终于战胜死神,清醒过来了。
如今她已三十三岁,自那一大劫后,他们便成了亲;她无病无痛,存活至今,还顺利地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是命理之说不可信呢?还是她给自己改了命?她不知道,却宁可相信这全是因为他深情感动天,才使得奇迹出现!
成亲后,他们抛下所有的包袱,他无官一身轻,而她也去除了仇恨心,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当年张铁嘴给他们算的命没有一样成了真,而果如方悠然所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是他想做的事,皇帝老子也改变不了。
他们云游天下、尝遍天下美食,逍遥得好似一对神仙佳偶,直至产期近了,才在雷家牧场安定下来。
这牧场在方自在的多方经营下,已稳稳称霸于关外;三年前,他还和雷春花成了亲,成为一对不输给他们的恩爱夫妻。而她和方悠然的第一个孩子──方逍遥,就是在这里出生。
这十年来,方悠然不只一次派人送信给皇上,告知他们安好的消息,但他们一直没再进京,起初是怕皇上反悔又想留人,后来发现朝政日坏,宫里只有一团乌烟瘴气,便再也不想去蹚那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