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儿他记下了,回头让人查去,名门闺秀最是难缠,他可惹不起,最好速速解决这桩麻烦事儿,他才可以睡个安稳觉。
厅里三名姑娘已有两个露了身份,方悠然将目光转向那端座椅上、姿态万分怡然的女子。
是她!那日他在算命摊前遇见的姑娘,怎么她也是他的未婚妻之一?
霍青莲素手抚平了裙摆的绉褶,徐徐起身。“小女子霍青莲。半年多前与方老爷、夫人相识于九连山,曾共游过一段时日,临分离时,方老爷送我这块玉,希望能订下我为方家长媳,我本不允,受不过老爷苦苦哀求。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却想不到夫君已另有两名未婚妻。看来这桩婚事还是得请方老爷回来从长计议才好。”事实是,她打劫了方家老爷、夫人,玉佩便是那时抢下的。那对老夫妻后来会差点饿死关外,大概就是捭拜她所赐吧!
好个厉害女子!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身价抬高一倍以上,让人想随意打发她走都不行。方悠然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寻思片刻,他确定这桩麻烦事儿非短期内可以解决,暗对弟弟递过去一抹眼神,示意他先留下三名女子,日后再做计较。
方自在接到讯息,深吸口气,还是想试探她们一下。“三位姑娘看见了,这是家兄方悠然,日前因一场意外而成痴呆,你们还愿意嫁予他为妻?”
雷春花率先点头。“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我……烈女不事二夫,我……我也不走……”于依人结结巴巴地开口。
霍青莲只把眼神朝方悠然方向一瞟,那呆愣的脸孔上分明镶了两只精光闪烁的眼,天底下有哪个白痴目光会如此犀利?方悠然那套小把戏骗骗笨蛋还行,想骗她?再回山修练个几年吧!
“惟恐方老爷回来寻不着人,我还是留下好了。”
方自在没辙,只得唤来管家带三位姑娘入内室休息。
方悠然在霍青莲行经他身侧时,仔细望了她一眼。这女人不仅聪明,而且似狐般狡猾,一言一行莫不抬高了自己身价,教人错以为她才是他方悠然明媒正娶的正妻。瞧瞧,雷春花和于依人在她面前都自动矮了一截,也不敢行在她前头,两人皆垂首跟随在后,执礼既恭且敬。
霍青莲,这女人不简单啊!不知是何出身?有此气质、有此机智,她定非寻常的深闺千金。
“大哥。”见三位姑娘已离去,方自在拍拍他的肩。
“嘘!”方悠然比了个喋声的手势,两兄弟避入卧室。
阖上门,方自在坐立难安地在室内踱着方步。“这下可该如何是好?你欺君犯上已是一大麻烦,现在又跑来三个女人……唉!你什么时候才要恢复正常啊?”
“别急!”方悠然领着弟弟坐到几案边,倒了杯凉茶给他压惊。“雷春花和于依人都不成问题,真正麻烦的只有霍青莲。”
“怎么说?难不成大哥已有法子赶走雷春花和于依人?”
方悠然轻松地灌了口凉茶。“立时赶走是没办法,不过我大概能够猜出她们来访的目的。”
“你知道?”方自在失控地捉住哥哥的手。“怎么看出来的?她们究竟有何目的?”
“别紧张。”方悠然拉开他的手,顺道喂了他一口凉茶以消火。“我不认识雷春花,不过瞧她局促的模样和一身的狼狈,该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依照常理推断,一位姑娘家来投靠未婚夫,总会希望给夫婿留下好印象,所以不管手头再拮据,都会稍做打扮再登门拜访。但你回想一下雷春花的样子,她全身上下有哪点像是来履行婚约的?”
方自在沉吟片刻。“是不见雷春花有半丝见夫婿的羞怯貌,反而像……”他十指在桌上敲着,找不出一句适当的形容词。
“来借钱的。”方悠然替他解决了烦恼。
方自在一击掌。“是啊!就像来借钱的。”
方悠然颔首。“没错,而且据我观察,这种事儿雷春花还是第一回做,所以才会处处显得局促、难堪。自在,我瞧她不像坏人,又有娘的‘彩风于飞’做凭证,她救过爹娘该是事实,她若有困难不妨帮她一把,你就让人上关外查一查她的来历吧!”
“好,那于依人和霍青莲呢?”
“若我没记错,于依人该是于书令的千金,我本来也不明白她因何来冒充我的未婚妻,凭她一介书令千金的身份是没必要这么做的,不过进房后我突然想起我腿上这箭伤就是于书令误伤的,我猜她大概是为她爹而来。你让人上于府瞧瞧,皇上是不是因我这伤而为难于书令,才会令得于千金不借自毁名节来求助于我?”
方自在冷眼一瞥。“果然是你闯的祸。”
“兄弟,这是无妄之灾,凡人无法挡的,你何妨说它是天意?”方悠然笑着安慰他这神经紧张到快崩溃的弟弟。
“那霍青莲呢?”方自在神色微凛。“瞧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真是爹为你订下的未婚妻,你想怎么做?要娶她吗?”
“哈哈哈……”方悠然不禁放声大笑。那小母狐狸果然了得,连自在都给她骗了去,可见她的道行有多,论奸诈狡猾,她与他不相上下啊!“霍青莲的事就交给我吧!我负责摸清她的底。”
方自在凝睇兄长一眼。最是讨厌麻烦、最是懒管闲事的方悠然会自愿去承接一项责任?莫非天下红雨了?
方悠然笑意盈然地在房内政起方步。霍青莲,多特殊的女子;无害的外表下藏着诡媚的气质,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如此心机是他生平仅见。那少之又少的勤劳因子为她所挑起,让他忍不住自愿担起调查她的任务,他倒要瞧瞧,这谜般的女人,究竞还藏了多少奇异事儿?
看着哥哥的模样,方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向来懒得可以跟猪媲美的方悠然,居然为了一名女子燃起了火般斗志!
“大哥,你喜欢上霍青莲了?”
“我?”方悠然抚额大笑。“自在,你一大早给人吵醒没睡饱是不?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他推着弟弟往外走。
方自在回头看着哥哥,真想找面铜镜让他自个儿看看,一谈起霍青莲,他眼中的光彩都快比头上的太阳更璀璨了。
撵走了弟弟,方悠然翻出一件陈年旧衣换上,又在地上滚一圈,弄得灰头土脸,活似个叫花子。
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方悠然都忍不住叹息。“可惜这一身好皮相了。”可没办法,他现在是痴呆嘛,总不能太玉树临风,只好委屈点把自己弄丑。
装扮完毕,他踩着轻快的脚步迈向客房,要去会一会那只狡猾的母狐狸霍青莲了。
霍青莲差点把一嘴美味可口的小米粥给喷出来。拜托,那个白痴男人在干什么?把自己装得像个鬼似的,存心来毁她食欲吗?
“呵呵……姊姊……”方悠然歪着嘴,口水淌到衣襟上。
霍青莲抚着肚子好想吐。该死的男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喊她姊姊,占她便宜嘛!
“悠然乖,吃饭了没?”恨归恨,她依然在脸上挂了一只完美的淑媛面具。
“姊姊……饿饿……”方悠然撞叩摇着头,飞散的口水顺道也弄脏了桌上美味的早膳。
王八蛋,竟敢毁她可口的早膳!霍青莲双瞳暴射出火气十足的红光,唇边的笑弧却没减少半分。
“要不要姊姊喂啊?”
果然好演技,跟他有得拼!方悠然当下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他点头,拖着一身肮脏偎近了青莲身侧。她是小狐狸,他便是狐狸精,她想在他面前搞鬼,做梦比较快喔!
霍青莲大眼圆瞪瞧着雪白的衣袖瞬间染上一层黑灰。她敢拿他方家的祖宗十八代来赌咒,他绝对是故意的!好样的,敢跟她搞鬼,不整死他,她霍青莲就跟他姓!
“悠然好乖喔,姊姊喂你喝粥。”也不管那粥烫得直冒烟,她一大匙舀起就塞进他嘴里。
方悠然脸孔迅速胀红。天哪,这女人谋杀亲夫!他正想吐出,岂料霍青莲纤指往他身上一点下制住了他的穴道。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她懂武,可怜的方悠然一匙热粥在口,吞不进、吐不出,只能任它无情地烫伤了唇与舌。
霍青莲圆滚滚的大眼骨碌碌地东转西转。“唉呀,悠然不乖,怎把粥含着不吞下去呢?”说着,她皓腕在他胸前一捶。
“咳!”他倒退一步,穴道即解,热粥顺着喉咙滑下肚里。“你……”才想找她算账,又被她打断。
“咦?悠然,你的嘴不歪啦?太好了,你一近我身,痴呆病就好了大半,我可得赶快去宣传、宣传才行。”她拎着裙子就想往外跑。
方悠然吓得脸色大变。让这女人嚷嚷,他这欺君之计不就要泄底了,蒙骗皇上可是得砍头的。
“晤晤……姊姊、姊姊……”当下他嘴歪得比平常更厉害,死命地拉住她的衣袖不放手。“陪悠然玩,来玩嘛……”不敢再要求她喂食,怕将舌头烫坏了。
霍青莲冷眼一眯。哼,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了!这会儿看你还敢不敢猖狂?
“可是你只吃了一口粥,这样够饱吗?”
他点头如捣蒜。“悠然不吃饭,要玩玩。”
“不好吧,我又不晓得你家哪里好玩?”她进方府另有要务在身的,实在没多大兴趣陪他疯。
“不要,玩玩嘛、玩玩……”方悠然打定主意死赖她。
“唉呀!”她不耐地挥开他纠缠不清的手,若非大业未成,真想现在就打扁他这只恼人的苍蝇。
方悠然偏不放过她,刚才给她整惨了,不捞点儿回来,怎能平衡他受创严重的弱小心灵?
“姊姊,玩玩、玩玩……”反正他现在是白痴嘛!谁能要求一个傻子有多合礼的举动?他双臂一张就抱住了她的腰。
“啊!”霍青莲的身子立刻僵直。方悠然虽是个文官,但是胸膛却厚实如铁板,手臂强壮有力,将她不及盈握的柳腰圈住,她的躯体便与他的彻底贴触了。
他一身的肮脏,她本以为会在他身上闻到恶心的酸臭,未料冲进鼻端的却是一股又一股撩人心神的淡雅气味儿,烘得她俏脸红似林中火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了,她肢体愈发无力地虚软。
方悠然只得更加用力搂住她,心里也是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
姑且不论她本性如何狡诈,柔若无骨的躯体依然如大多数女人一般,甚至她身上有一抹他最向往的山林氛围;抱着她,便恍如身处深山绿林中,遭世俗骚扰而烦躁的心情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嗯……居然有点儿恋着这份感觉,想持续抱着她,度过每一个日落与天明。
“呃!”霍青莲是被他过于使劲儿的搂抱给痛醒的,他铁铸般的双臂险些将她的腰肢给掐断。 “放手,好痛!”
直到她柳眉深锁的惨白娇颜映入眼中,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松手放开她。
一得自由,霍青莲急退一步,手扶桌沿拼命喘气。天!差点儿就被他给“抱死”了。
方悠然站在一旁焦急地望着她,想安慰,又怕泄了底,但没听见她亲口说出安好,他又放心不下。
霍青莲喘了半晌,蓦地抬头,望见他忧心如焚的双眼,心口又是一紧。
“我没事了。”本不该对他心软,但就是见不得他担忧,最终还是破例安慰了也。
方悠然松下一口气,晶亮的黑眼温暖地瞅住她看似平凡、实则魅隽永的外貌。
霍青莲是不顶美,却胜在风华绝顶,举手投足自成一股媚惑态势,教人不自觉深受吸引。
这样的女人才够资格倾国倾城;若单只挂着一张美丽脸皮却一肚子草包,那样的女人只能眩目一时,是无法令人倾心爱恋的。
霍青莲被他放肆的目光搅得心烦不已。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她已不计较他的失礼举动,他还用眼神骚
扰她,想找死不成?
“我说,悠然弟弟,”诡惑的媚笑在她唇边扬起。“你没事儿干了吗?自己去找游戏玩,别闹姊姊好不
好?”
他摇头。不好,大大的不好!换做平时、一般的女人,他是没耐性与之虚与委蛇;但霍青莲不同,她好有趣,和她斗智已是他眼下最想做的事。
“姊姊,陪悠然玩嘛,玩玩。”
闻言,霍青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好小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倒给我开起染坊来了,要玩是不?好,姑奶奶就陪你玩到底!
“好,姊姊就陪悠然玩,走吧!咱们到花园里去。”她冷冷地笑,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哇!玩玩,姊姊玩玩。”他高兴得又笑又跳,推开门向外走去。
霍青莲乘机在梳妆台上取了一盒烟脂揣进怀里,才跟着他走进花园。
很快很快,几乎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悠然就后悔到天崩地裂,怀疑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门子贱,居然
会去找霍青莲玩?
“悠然乖乖,姊姊帮你打扮、打扮喔!”霍青莲手上的胭脂,大半都糊上了他的脸。
“啊啊啊——”方悠然拼命逃着、闪着,奈何她像牛皮糖似地紧追不舍。“悠然讨厌臭臭的东西!”
“怎么会臭,很香的。”尤其抹在他脸上更具戏剧性,足够笑死一府佣仆。
可不是,瞧,今天在花园里忙碌的佣人特别多,而且是一来就站住不走啦!各个立得跟木头似的,就等着看方悠然好戏。 .
方悠然心里燃着十把火,若非他此刻是“痴呆”之身,一定将这群半点忠主之心都没有的混蛋全数开除了。
霍青莲瞧他轻功不在她之下,除了第一回趁他不注意抹了把烟脂在他脸上之外,要再整他已是不可能,索性爽快地丢了胭脂。
“算啦,不玩了,悠然,你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方悠然像只警戒心超强的猫般直盯着她瞧。谁晓得这只母狐狸是不是又另想了歪点子整他?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唉呀!你干吗怕我呢?”说要玩的是他呢!瞧他此刻,什么态度嘛?霍青莲上前一步想要捉他。
方悠然一个箭步又溜了,眼角突然瞥见花丛问的一只毛虫。好只母狐狸,方才那样整他,现在收收他的大礼吧!
他两手一夹捉起毛虫,乐乎乎地跑向她。 “姊姊、姊姊,送你……”
霍青莲只把水眼转了两转,豁然露出一抹如蜜般的甜笑。
方悠然以为她上当了,脚步冲得更快,眼看着毛虫就要送进她怀里,霍青莲忽地身影一闪,自他身侧跑了开去。
“依人妹妹,你在那里干什么呢?玩捉迷藏吗?”原来霍青莲微笑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始终藏在花丛间、脸现羡慕之色的于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