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悠然手撑着下巴靠在几案上,想起了霍青莲。女人嘛,就该像那只小母狐婆样才够味儿;浑身的谜、心机深沉、奸诈狡猾,教人怎么看、怎么不会腻,真想将她永远锁在身侧,一辈子品尝她带来的乐趣。
什么时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后吧!记得她每日过午定将自己关在房内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大事?明天就去瞧个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翻身上床。
“哦,差点忘了,还得找个机会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于依人,好歹于书令就成了亲家,总不好让他变成一个断头亲家吧?唉呀!累哟——”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烦就少一些了。
其实要他来看,雷春花绝对比于依人更适合个性严谨、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码雷春花是个豁达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于依人,虽是三个姑娘中最美,却胆小娇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护。
霍青莲回到西厢,还采不及进房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阵细细的吸啜泣声,自于依人房里传出
。
听那泣声,既无助、又悲哀的;她心头不觉一紧,回房换过衣衫后,又走出来,上隔壁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门。“依人妹妹,你睡了吗?”
“砰、砰!”房里突传来一阵重物落地声。 “唉哟——”然后女子的惨叫声乍然响起。
霍青莲大吃一惊,等不及于依人前来开门,她手下用劲震断了门闩,闯入她房里。“你怎么了,依人妹妹?”点亮桌上的蜡烛一瞧,于依人倒卧在床榻间,凄凄切切地哭个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莲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于依人看见她,先是抿紧唇,然后一瞬间,她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霍青莲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需要我帮忙吗?”雷春花倚在门边问道。她是在睡梦中被于依人的哭声吵醒,才起来查看的。
岂料于依人瞧见她,惊吓得更厉害,拼命地往霍青莲怀里躲去。
“看来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耸耸肩。
霍青莲给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于依人吓坏了,感受不到对方的诚恳,反而伤了雷春花的心。
“没关系!”雷春花无所谓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帮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气地退了出去。
霍青莲又安慰了于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青莲姊姊,我……好可怕
“做噩梦了吗?”霍青莲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残泪。
于依人点点头,又摇头,她梦见她爹于书令被推出午门斩首。虽是梦,但那很快就会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话。
“傻瓜,噩梦做不得准的。”霍青莲温柔地将她扶上床铺。“不是有句俗话,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如果
你做的是噩梦,现实上一定会发生好事的。”
于依人脸上有一抹雨过天晴的喜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霍青莲让她躺下,并为她拉上锦被。 “不必担心,好人有好报,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姑
娘,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抽咽了下,拉住霍青莲的手。“青莲姊姊,你真好,谢谢你!”
霍青莲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既然你已经放心了,就好好唾,很晚了喔!再吵到别人就不好意思了。”
“那……”于依人依依难舍望着她。
“青莲姊姊陪我一起唾好不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该是生性胆小,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却独独对霍青莲例外,一见霍青莲心头就安然,想要依靠她、亲近她,这是直觉,没有道理的。
霍青莲也一样,经历了一场血仇之后,她待人总是保持一层距离的,惟独抛不下于依人,她让她想要守护,那感觉就像姊妹般。
“好吧!”她点头,上了床铺,躺在于依人身侧。
于依人羞怯地笑着。“谢谢你,青莲姊姊!”她忍不住半搂半抱着霍青莲,好像有她在,自己便什么事都不须担心。
霍青莲拥着于依人,几番情结在心底轮转。如果妹妹没死,也该是这样可人的吧?上天何其不公,同样的弱女,却是两番不同的境遇。唉!但愿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早日手刃仇人,得报血仇。
虽已入秋,但天上的日头依然狂妄地放射着热力,丝毫无视于季节的变化。
霍青莲张大嘴,吐着热气。真羡慕那些冰肌玉骨的姑娘家,浑身无汗,清凉得宛如水凝似的;不像她,每天得洗两次澡才能冲去这一身的黏腻与燥热。
请丫头打来一浴桶井水,搁在房里,光瞧那份透彻就觉得清凉。霍青莲伸手拨了下冷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滑入心底,仿佛驱散了这满屋、满室的暑气。迫不及待地,她卸下了衣衫,赤裸着身子兴奋地跳入浴桶中。
“哇!”霎时,冰冷的水唤醒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纷纷起立跳舞。“舒服!”她抖着唇,却笑眯了眼。
忍不住掏了满手的水泼向脸面。“咦?”琼鼻皱了皱。“什么味道?”这不似她往日惯洗的清水,里头似乎加了某些调味料。
再构了一掌水凑近鼻端。 “香油!”霍青莲俏脸一变。怎会是她最讨厌的精炼香味儿?
可恶!她明明叮嘱过丫头,她沐浴不爱用那些贵妇人喜欢的香油、香精;皂石是她惟一接受的东西,怎么还在她的洗澡水里滴入香油?
“小樱!”霍青莲开口唤了声方家派给她的贴身侍女,要请她重新换桶水来。
“姊姊。”岂料探进来的竟是方悠然那颗脏兮兮、乱糟糟的大头。
“是你!”原来在她的洗澡水里加料的是这混蛋!
方悠然歪着头、屈起一条腿跳着,歪斜的嘴边依然挂着抹恶心的口涎。
“姊姊,悠然也要洗澡,要跟姊姊一起洗。”
她脸色未改,双手环胸端坐浴桶内;料定了这浴桶够深,他若不凑近探视是瞧不见她身子的,便不闪也不躲,媚惑而闪着火光的眼,瞬也不瞬地与他对峙着。
“对不起,悠然弟弟,姊姊没习惯与他人共浴。”她的话字字冰珠,几乎把炎热的初秋冻成十二月的隆冬了。
“不要、不要,悠然也要洗嘛!”可曾见过“老来子娱亲”?方悠然现在就很像;赖皮地甩手摆脚,又哭又笑的,只可惜被他戏娱的那个人非但未觉愉快,反而恼得两颗眼珠子火花四射。
霍青莲默然瞪着他以装疯卖傻做幌子,而步步进逼的双足。臭小子,你好胆再靠近一点儿,姑奶奶不斩了你那双脚,我“霍青莲”三个字就任你倒过来写!
她功运全身,掌刀悄悄在水底下磨利了,只等着笨呆瓜来自投罗网。
偏偏方悠然在最后一步时停了下来,原本哭皱的脸笑眯成一团。“姊姊。”声音轻柔似鸿羽。
霍青莲却觉得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颤巍巍地“闻声起舞”了。
“方悠然,你到底想干什么?”银牙几乎要咬出血来啦!
他摇摇头,笑得好不纯真可爱。“姊姊不跟悠然一起洗澡,那跟小黑洗好不好?”
小黑?那又是什么玩意儿?她正想开口问,就见一条长虫自他袖口射出,给了她答案。
他要她陪一条蟒蛇洗澡?这男人,不仅疯,还十足地变态!
霍青莲气不过,纤指连弹,屡屡指风洞穿蛇身,并将蛇尸弹回他怀里。
方悠然蹲身低头避过死蛇,乘机又朝浴桶接近了一大步。
霍青莲凌厉的指风转而攻击他。方悠然开始绕着浴桶打起转来,边闪避她的攻击,身子顺势贴近了她。
霍青莲吃亏在下半身局限在浴桶内无法活动自如,被他步步进逼,终于缠了上来。
他咧开大嘴格格地笑着。“姊姊不跟小黑洗,跟悠然洗吧!”
霍青莲俏脸含霜凝瞪着他。“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姊姊说话好深奥,悠然都听不懂耶!”他嘟高了嘴装可爱。
“是吗?”杀气已然盘上她双眼,打定主意他再欺人太甚,管他是什么安南王爷、方家大少的,她都非将他剁成十八段不可。
“姊姊好凶喔!”他扁起嘴,满意的眼光直逗留在她裸露出水面的纤肩不去。想想自己真是好眼光,能一下子就点中这只媚惑的女狐为一生的对手;她不仅聪明,那一身粉嫩诱人的肌肤更是润如白玉、细胜丝绸,不知道摸起来的感觉如何?
想到就做,大掌倏地罩住她的裸肩。一股火焰般的炙热迅速自他掌心钻进心坎;方悠然瞪大眼,不敢置信仅是一小小的接触,会令他升起更胜玩耍千倍的快感!
他楞楞地望着她,向来精明而古怪的脑子忽然糊涂了。
他的轻薄让霍青莲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想也不想地豁然起身,双拳、两腿不要命地攻向他。
方悠然也给她吓着了,没有女人会这样的,不顾贞节,打起架来像拼命三郎,完全将自个儿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敢和她相拼,怕伤了她,只能不停躲避。
拳风横扫,霍青莲式式夺命、毫不留情地攻向他。方悠然越避越吃惊,一个女人有此好武艺已够教人愕然,而她那双只看死、不见生的眼,更令他心头如针刺般抽疼。
早知她不简单、浑身是谜,如今更断定—她的过去与血腥脱不了关系,只有“血”堆起来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失控至此。
身子都给他看光了,她还怕什么?反正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能与这下流胚子同归于尽,她半点都不觉得可惜。
只攻不守,她很快地就将他逼进了墙角,掌刀朝他胸前一划,本以为这下他非血溅五步不可,岂料肉掌却切中了某样冰冷的瓷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味瞬间充塞在整个屋子里。
“嗯——”她脸色一白,踉踉跄跄地飞离他身边。是香油,好可怕的味道!
她喜欢鲜花,却十足受不了由花卉炼出来的香油;那已经不是香味了,而是刺鼻到发臭的恐怖东西。
霍青莲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不停地咳、干呕,好像要把心脏从嘴里吐出来似的,咳得泪水、鼻涕溢满娇颜。
“你怎么了?”方悠然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装傻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她,惊见她惨淡的脸庞像要死了那般。
“青莲?”
“不要……靠近我……嗯……”受不了了,屋里的味道已浓烈到令她几近晕厥,而让全身都是香油的他抱住,更令她想一死了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她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惨吗?凄楚得……好像在他的心头上插了一枝箭,教他痛不欲生。
“唔——”一股酸水呛出她喉头喷了他满身,他再不放开她,她就要被他身上的味道给呛死了。“好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她终于受不住昏倒了。
“青莲!”他心头一场,顾不得被她吐了个满身恶臭,随手扯下一条锦被,包裹着她,将她抱回他所居住的“擎天楼”。
不敢惊动任何人,怕她隐藏的身份给人揭穿了会对她不利,他亲自提来清水洗净两人被弄污的身子,然后将她安置上床。
不晓得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方悠然忧心地把着她的脉,虽没学过医,但因习武的关系,对于人体穴位、脉象还是有些了解。
“奇了,一切正常嘛!”而且她的脸色也恢复红润了,与方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凄惨情形相比,何止天与地之差。
不懂!实在令人费解她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难道是身怀隐疾?
再一次诊脉,并运气过遍她全身穴位,这才发现她不仅身手了得、内力深厚,强健的身躯更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
难道方才的差错只是单纯的偶然?脑海里再一次回想与她的搏斗,一直打得好好的,直到……他怀中的香油瓶被她打破,香油溢出,她立刻娇颜苍白地倒下。
“对了,她晕跟前曾说了句‘好臭’,莫非指的就是香油的味道?”所以她每日冰浴前都特别叮嘱丫头别在她的洗澡水里添加香油、香精类的东西,他本以为那是她的客气,不好意思用他家的东西,想不到……”
“对不起!”一思及险些害死她,他双手就忍不住打起颤来。
一只大掌又惊又怕地抓住她微凉的柔夷,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她还残留着痛楚的俏脸,冷硬的冰心又颤动了。刚才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她就要……方悠然用力摇摇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少胡思乱想了,瞧她的面相就不似短命之人,会随便便就完蛋!”言词可以安慰自己,却抚平不了心头自有主张的揪痛,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任凭金乌西坠、明月东升,他不敢闭眼,除非她清醒,否则一颗提到喉头的心,是永远无法放下的。
待霍青莲二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的事了。
她一睁开眼就瞧见那张惹人厌烦的蠢脸,还是一样歪嘴、斜眉、流着口水,冲着她直喊:“姊姊!”
“悠然弟弟好闲情啊!一大早就来找姊姊玩?”她一时忘了昨日中午的事,还以为他闯入了她的闺房。
方悠然呆愣的表情里,添增了某种叫做“嘲笑”的东西。“姊姊讨厌香香。”
“你闹够了没?”杀过去一记白眼,霍青莲豁然地坐起身,才想叫他别再装疯卖傻,顿感胸前一股凉意袭人。视线跟着往下移,愕然瞧见自己赤裸的酥胸,还有……方悠然乐得像要飞上天的笑容,这不要脸的大色狼!
但……她怎么会没穿衣服?赶紧拉起锦被遮住胸前的春光,昨日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了回来。
是他用她最讨厌的香油害了她,让她又咳又吐,尔后……她似乎晕了过去,再醒来……双眼溜了遍周遭陌生的环境,简单、利落又隐含豪气的摆设,不似专为女客所设的西厢,这儿该是某个男人的住所。
审思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他脸上。难道这里是他的屋子?昨日她昏了后,是他将她带来这里的?
“昨日是你救我的?”
他但笑不语,一径儿装白痴。
“你不说也无所谓。”她围着锦被、赤裸双足下得床来。“你害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就当打平,我不欠
你人情,你最好也别再惹我!”
他努力歪斜的嘴僵了一下。哇!这女人好会精打细算,随便一句话就想回了他的救命之思啊?哪这么容易!
“姊姊,你要去哪里?别走,留下来陪悠然嘛!”他像块牛皮糖似地,紧黏她不放。
她深吸口气,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但依然不行;霍青莲倏地手下用劲揪紧他的领子。“你的戏都已经穿帮了,还想演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