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结拜大哥为了钱财执意杀她的丑样,只有越瞧越心痛,霍青莲索性闭上眼,不闻也不问了。一切只交由上天去裁决,若天命注定今朝她得死在这里,那就死吧!反正她无所谓。
刀声剑击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看不到决斗的人,所有的杀伐便成了一种冰冷,缓缓地渗入人心,将人的骨血一块儿冻结成冰。
她等着,等着刀落身体的那一刻,下黄泉与久别的爹娘重逢。
“呃!”一股巨痛突然在胸前漾开。终於还是有人杀了她!霍青莲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她倒要瞧位成全她的“恩人”是谁?
豁然睁开眼,方悠然痛楚、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是他杀了她吗?不可能吧?错愕的眼往下移,她看见了一柄剑,穿过他的身子刺中她。所以她只感觉到痛,却还没死,因为他当了她的盾牌。
“你……”该怎么说?她说不自,相处十年的兄弟要杀她,而那被她计划劫掠的人却救了她,用他的身子、他的血、他的命……
“呃!幸好及时避开了要害。”方悠然唇边流下一道血痕,漆黑的眸还是不减戏谑。
她咬牙推开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胸前这道伤根本称不上伤,只不过被剑尖轻轻点了一下,渗出来的血还染不红前襟呢!他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
浓眉一耸,方悠然狠下心肠拔出身上的利剑,鲜血迸出,就像个刚从血池中复生的红色魔鬼。
霍大不停往后退,他临时召来的十来名弟兄全教方悠然给杀了,只剩他一人。老天,姓方的到底是什么煞星?这么厉害,一剑穿身还不死?
方悠然手中举着血淋淋的剑逼向霍大,幸亏偷袭者瞄准的是霍青莲的心脏,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因此以身挡剑之下,被刺伤的是他的腹部,而非胸前要害。
“不要,别杀我,不要……”霍大吓坏了,连起手反抗都忘了,只是一迳儿地往后退。
“你刚刚怎么没想到别杀她呢?”某些时候方悠然是残忍的;他只有一条命、一个身子,顾不了天下人,所以他只管顾好最重要的,而眼下,霍青莲是他最看重的,“黑风寨”的人想杀她就该死。
“不要,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饶……啊!”伴随着悽惨的哀号,霍大愕然望着胸前突然多出来的一柄利剑。
方悠然冷眼看着他倒下,估量他是活不了了,便懒得再理,迟缓的脚步迈向霍青莲。
霍青莲面无表情望着满地死屍,他们曾是她最亲密的夥伴,却在方才变成了最可怕的敌人,然后,转瞬间,又全部死绝了。
这便是人生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方悠然颠颠踬踬地走过来,解了霍青莲的穴道。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摇摇头,走向霍大,他瞪大眼,还存着一口气。“为了钱而得到这样的下场,真的值得吗?”
霍大嘴巴张张合合,吐出来的话语细如蚊纳。“救……救我……我不想……死……呃……”
霍青莲无言望着他好一会儿。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却活了下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玩笑?
蹲下身子,她伸手抚上了霍大死不瞑目的眼。“你真傻,大哥。”为了钱而赔上一条命不值得的,如果他肯听她的话,她为“黑风寨”规划下的宏大未来,会让他们享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的,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另一边,出力过多又血流不止的方悠然终於挡不住,砰然倒下。
霍青莲听到异响,才注意到他的情况。
迈着踉跄又不稳的脚步,她奔到他身旁,扶起他。“方悠然!”他也是个笨蛋,居然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不想我死的话,就快送我回府。”都快断气了,他促狭的语气依然未改。
她伸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先帮他止了血,再撑起他一步步迈向归途。
她走了好半晌,他无聊得快昏倒。“你怎么都不说话?”他现在需要一点点声音来提振精神,不然真要死了。
她睇他一眼。“你想早点儿死,就尽管浪费力气吧!”
“就是不想死才要你说些话来解闷啊!”他有气无力地调笑道。
“真奇怪,刚才那一剑怎么没砍了你的嘴巴呢?”有点儿可惜,她想。
“因为那些人都是笨蛋。”他嗤了一声。“女强盗,可以说说你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你既晓得我是‘女强盗’,还会不清楚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受伤的是身体,可不是脑子,请别怀疑我的聪明才智好吗?看你的言行就知道你出身不凡,没有几代的殷实涵养,定教养不出像你这样才貌兼备的女子的,你和那群强盗之间八成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既是无法对人言,你还问?显然你的脑子也伤了。”
“呃……”他深喘口气,伤口真是疼得厉害。“秘密是不可以告诉别人,但我不同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权利知道。”
她冷笑。“很可惜你是表错情了,我根本不想让你救,所以你这救命之恩我是不会感激的。”肯陪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已是极限,若非看在他……瞥眼瞄见他一身的血,霍青莲禁不住撇开头,不忍再瞧。心揪紧,为了某种莫名的痛楚;他不该救她的,尤其还以身相救,她根本不想活啊!
方悠然轻轻地扬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故意寻死,但我不会许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死——”他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终於昏迷。
她身子如遭电击。他是什么意思?不准她死?他以为他管得了吗?笨蛋!她只要在这时把手一松,放他在这杳无人烟的野地过上一夜,他就没命再来管她了。
心中打好的主意,可惜身体不允,她的双手像是自有主张似地将他搀得更紧,脚下不停加快,只想尽速送他回方府让大夫诊治。
够了,诚实点儿,她并不想要他死,相反的,她急切地渴望救活他;这是什么感觉?!如此激烈、心痛,又不可理喻。
她不懂,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直到进入方府,两人的惨状引起全府人的惊怪,整座方府为他们而震动。
瞧见方自在,她终於虚脱地倒下,临昏迷前只记得将方悠然妥当地交给他。
“救他,请你一定要救活他……”她不要方悠然死,绝对不要——
第六章
床榻上,那张原本意气飞扬的俊脸惨白虚弱地沉寂着。 霍青莲无力的眼望着方悠然,空荡荡的胸膛里有一点什么东西在骚动,视线
往下移,定在他鲜血斑斑的腹部上──方悠然就在那个地方,曾经有一支剑穿透他,点中了她的心窝。
“唔!”黛眉深锁,她摀着胸膛,软软地瘫倒在他床畔。
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心了,却会感觉到痛,而且是巨疼,疼得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床上原本昏迷中的方悠然,被阵阵淒切的声音唤回了神智,他挣扎着张开眼皮,一入眼就是忧心得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霍青莲。
“怎么哭了?”他伤得太重了,无力抬手为她拭泪,不过,勉强牵起一抹慰人心怀的笑倒还可以。
“我哭了吗?”没感觉啊!她愕然伸手抚上双颊,直到沾得满手湿,才发现自已真流泪了。
“你一定是太累了。”他还是笑,却虚弱、无力得教人心疼。
她呆愣着,不知如何回答?心是空的、脑袋也是空的,只知留着一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不让他自视界里消失。
“过来啊!”他奋力地移动身子,空出一小块床榻。“一起睡吧!”
她不言不语呆望着那块床位,他的意思是要她跟他同榻而眠?为什么?
从她疑惑的眼里,他读出了她的心意。“傻瓜,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受伤了,急需休息,而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当然就一起睡啰!”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她顺从地爬上了床铺,躺在他身侧。
他费力地移动一只手臂,握住她的手。
他想干什么?霍青莲心头一震,错愕的眼圆圆地大睁着。
“明天见。”想不到他只是牵唇一笑,靠着她的身子,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再一次,她看着他的睡颜发呆,他的眼眶黑黑的、双颊白白的,虚弱的吐息在在提醒着旁人,他伤重未癒的事实。
那一剑应该是要杀她的吧!却被他给挡住了,用他的身体。
他怎能这么做?那是一柄剑啊!被刺中会很痛、会流血、会要人命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促使他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抑或他是对她有所求才那样做的?
她身上有值得他舍命相求的东西吗?好像没有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忍不住,她低声问道。
他鼻息咻咻,睡得深沉,她终是没能得到答案。
霍青莲纤指在他微凉的面庞来回梭巡两遍。“不管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等你清醒后,一定都会后悔的,因为我根本就一无所有。”
颤抖着身子,她螓首倚进他肩窝。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好舒服,多想永远拥有啊!
但那是不可能的,在她的生命里没有一件事是永远不变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用力抽出被他掌握住的手,她掀开锦被下了床,既然那方温暖不可能永远属於她,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
“我不想再品嚐一次失去的痛楚了。”空茫的眼改而被绝望与死寂所填满,霍青莲悄然退出了“擎天楼”,其间不只一次顿下脚步,渴望再躺回他身畔,握紧他的手。
但她终究是没有勇气再嚐一次失去的痛,迈着踉跄的脚步离去,她将自己深深锁进西厢房,落下来的锁困住了她的身,同时也紧紧绑死了她的心。
“霍姑娘,求求你开开门啊!”丫鬟小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着。
霍姑娘和大少爷一起受了伤,现在府里一团乱,大部分人都被派去守护、照顾大少爷了,她被分派来给霍青莲送药。
起先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呢!大少爷的搞怪与麻烦是众所皆知的,尤其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情绪就会特别激昂,总要把周围的人玩掉半条命才会开心。
至於三位可能的未来大少奶奶,雷姑娘听说有一堆怪癖,又吼声如雷,常把随侍丫鬟吓得半死;于姑娘成天红着一双眼儿,那泪啊,没有一天乾过,侍候她的人难免要受影响,也觉得难受。
霍姑娘本来是最正常的,爱玩爱笑,又不给人添麻烦,丫鬟们都钦佩她能够抵得住大少爷的胡搅蛮缠。谁想得到,一场祸事下来,霍姑娘整个人都变了,镇日里不吃不睡,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霍姑娘……”小翠啪一声跪了下去。“小跪给你磕头,拜託你开门吧!”她再这样下去,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呜呜呜……小翠不敢想,大少爷和二少爷会骂死她的。
房里依然无声无息,小翠在外头,磕完头,又举手擂门,把嗓子都给喊哑了,若非确定霍姑娘并未外出,她几乎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霍姑娘,请你开开门啊!”瘫在地上,小翠受不了了。“霍姑娘,你再不开门,奴婢要请二少爷过来了。”
不管是软求、还是硬逼,房里的霍青莲始终不吭半声。
小翠忽地心跳一窒,大眼圆瞪。“糟糕,难道霍姑娘出事了。”她砰一声放下药碗,匆匆忙忙跑去找方自在了。
隔壁房,于依人悄悄地探出头来。府里出了什么事,她一清二楚,连方悠然装疯卖傻她都知道,只是她胆子小,不敢出面应声,总是躲在一旁偷看。
她也发现方悠然和霍青莲间奇异的情愫流窜。他们两个该是一对吧?这对她想要接近方悠然、求他救爹爹真是大大的不利。
如果霍青莲就这么死了……不!这想法太卑鄙了。她天生胆小,使计进方府,已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又要适应陌生的地方,又担心被打入天牢的爹爹,身心两万俱损的情况下,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想放声大哭。
多赖霍青莲偶尔的关怀与慰问,她才能勉强支撑下来;如今霍青莲受伤了,她怎能不好好回报她一番?
注意到四周都没人了,她轻移莲步来到霍青莲的房门口。
“青莲姊姊……”怯怯的呼唤低如蚊蚋。
但房内的霍青莲却听见了,先前不管谁叫她,她都可以置若罔闻的,偏偏于依人那声几不可闻的低唤,却恍如一枝利箭般,不仅传进了她耳朵,更笔直地射进她心坎。
“青莲姊姊,你开开门好不好?”于依人抽泣着,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霍青莲无知无觉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打初见面开始,于依人的泪就有办法改变她的决定,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以后……恐怕也不会变吧!
“青莲姊姊……呜……”压抑的啜泣传进房里。
霍青莲终於勉强撑起疲乏的身子,走过来打开房门。
当于依人瞧清霍青莲惨白泛青的脸色、纤瘦的比鸿毛还要脆弱的身子,两行清泪再如雨般纷然而下。
“哭什么呢?”对着于依人就好像瞧见自己那无缘的妹妹,霍青莲心怜地对她招了招手。“我又还没死!”
“呜呜呜……”她一定没照镜子,她的脸色比死人还要可怕。于依人难过地扑进她怀里。“青莲姊姊,你吃药好不好?拜託你吃药……依人不要你出事啊!青莲姊姊……”
霍青莲茫然的眼望着天空。她这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她们非亲非故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霍姑娘,你还是喝药吧!”不知何时,雷春花也来到了她们前。
于依人回身一望,乍见雷春花,吓得躲到霍青莲背后;她不是讨厌雷春花,也知道她并非坏人,但就是控制不住对不熟悉的人感到些微恐惧。
不过很奇怪,她就是不怕霍青莲,从一开始就觉得可以依靠青莲姊姊;在方府里,霍青莲大概是唯一让她敢於面对面正常谈话的人了。
霍青莲望着雷春花,在她眼里瞧见了诚恳。她也希望她活下去?而她不过是个外人,却不想她死,那为什么她所依赖的好兄弟却恨不得将她碎屍万段?
“喝药吧!霍姑娘,大家都很担心你。”雷春花退开了身子。
霍青莲这才发现她身后站了一排围观的群众,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让人扛在担架上的方悠然了。
“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我还糟。”方悠然的伤虽未完全恢复,但苍白的脸已浮现些微血色,证明他这几日好吃好睡,将身子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