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现场气氛诡异,常绯樱疑惑地拉拉额前的刘海。「怎麽,你不喜欢东坡肉了?那也没关系,还有芋头闷鸭和茄子酿肉呢!这些你总该爱吃了吧?」
商别离唇边的冷笑霎时转为噬血,若非楚庸和刘彪的多嘴,常绯樱岂能得知他如此多的切身秘密?他们还敢否认,罪加一等!他冷冷地比出三根手指,将他们的禁语期再多加三天。
就见楚庸和刘彪四只白眼同时往上一翻,晕了!
「喂!你们……」见到两个大男人无缘无故昏了,常绯樱不自量力地冲上前去,正想大发慈悲心扶他们一把,孰料早走得东倒西歪的小脚又去踢到路边石子儿,就这麽给绊得一脑门撞向身前大树干。
商别离心头忽地一揪,想也不想袍袖轻翻,以一股无上内力将她踉跄的身躯卷进怀里抱著。「你在干什麽?」粗暖的嗓音里添进一丝轻颤,老天!她差点儿就一头撞死了。
「咦?」她粉嫩如樱的芳唇张了张,一丝迷茫将她原就甜美的五官妆点得更加娇憨可人。「我跌倒了吗?」
他浓眉深深一锁,为她的迷糊天真倍感愤怒。
「商哥哥别皱眉,我跌习惯了,不怕痛的。」她嫩滑的柔夷兀自习惯性地爬上他俊美的脸庞,轻抚他紧皱的眉心。「商哥哥放心好了,绯樱身体很好,偶尔跌一跌也不碍事。」她对他扬唇一笑,那笑容甘甜如蜜,竟可勾引迷路的粉蝶儿前来探采。
商别离但觉一颗冷硬如冰的石头心蓦地迷失在层层浓雾笼罩中,在那雾里隐约可见一名甜美娇俏的小姑娘,灵活的身影似蝶,在风中、在雪中翩然飞舞著。
那是他心头永远的痛——他可爱的小未婚妻,曲蝶儿!
蝶儿也有一张甜美的面容,不挺漂亮,却别有一股动人心弦的风韵;她的凤眼清清亮亮,小巧的鼻头尖尖的,红唇如樱,总是快乐地扬著欢愉的弧度、荡漾出银铃般的脆笑。
不可思议!常绯樱竟有几分肖似曲蝶儿。
如果他肯向心里的疑虑低头,他早该发现常绯樱和曲蝶儿最少有八分像。
商别离此时不禁看傻了眼。
奇异的气氛在诡谲中酝酿了大半晌,直到——
常绯樱无力的小手轻捶向商别离的胸膛。「商哥哥,你为何如此看我?绯樱觉得很不好意思耶!」
商别离眼底的痴迷迅速为暴怒所取代。他是疯了不成,竟觉得常大麻烦精与他可爱的蝶儿相似。
想想蝶儿是个多麽聪明伶俐的姑娘,三岁能读诗文、四岁背剑谱、五岁即可拿剑起舞。当年尚在天山「迷宫」时,爹娘教他俩武艺,他虽年长於蝶儿,但天资却不及蝶儿;往往他得练上一年的剑招,蝶儿半年即可上手,被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至今,十五年了,蝶儿灵巧的舞剑身影依旧深植於他脑海中,片刻不曾或忘。
而常大麻烦精呢?她连路都走不稳,成天糊里糊涂的,只会给人添麻烦;她有哪点像天纵奇才的曲蝶儿?
「我的蝶儿是独一无二的,绝无人可以取代。」他喃喃自语著。
常绯樱终於受不了他的出神,小手用力扯了下他的衣袖。「商哥哥,我爹娘说,人家同你讲话,你心不在焉是种不礼貌的行为。」
她到底几岁啦?成天将爹娘的话挂在唇边,活似个长不大的孩子。商别离没耐性地翻个白眼。「那麽你爹娘可曾警告你,三更半夜的,单身姑娘不宜外出?」
她轻点了个头,水眸瞄向东方初露的晨曦。「有啊!可是现在天都亮了,也就不算了吧?」
商别离一口气梗在喉头差点噎死。「重点不在这里。我要说的是,你干麽一天到晚缠著我?」
「没有一天到晚啊!我三更天出来找你,至今快五更了,也不过几个时辰。」她一脸的天真。
商别离一张俊俏的脸庞教怒火烧得通红。「我连几个时辰都不想见到你,麻烦你别再来找我了。」
「那怎麽行?我要送饭给你吃呢!」
「我不需要你送饭!」
「那你吃什麽?」
「满山遍野的野果、山菜,难道还会饿死人不成?」
「你就吃那些束西?」
「有何不可?」
常绯樱歪了歪头。「可是天天吃那些束西会不舒服吧?」
「我还可以打猎、捕鱼,总不会饿死的!」商别离冷嗤道。
「唔……」她一双水眸俏生生地凝视著他。
商别离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你干麽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相信我会打猎、捕鱼?」
「我相信你会打猎、捕鱼,可是……」她用力一颔首。「我听说你的手艺很烂耶!弄出来的东西几乎可以毒死人,你真要吃那种可怕的东西?」
商别离狠狠地倒抽口气。「楚庸、刘彪!」连猜都不必猜,泄他底的除了这两个叛徒外、不会有别人了。
常绯樱忽地斜睨他一眼。「你干麽这麽别扭,人家对你好,你就大方地接受嘛!何必苦苦拒绝?你这种行为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轰地一声暴响!商别离体内的怒火冲上天际。「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第五章
好久啊!
楚庸和刘彪泪眼对泪眼,熬过了整整六日的禁语期,他们终於可以开口说话了。
「那个……把头儿……」楚庸的声音有些哑,约莫是太久没说话的关系。
「什麽事?」商别离正在看自太行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杨家村里这座新墓地的主人已经找到了,是朝中的新势力——穆太师。
姓穆的靠著贵妃女儿的裙带关系,一跃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权势倾天还不满足,尚妄想百世富贵、万代昌隆,因此花费钜金在杨家村里购得一宝地,准备择吉日为穆家祖先迁墓。
三十六寨的弟兄们已查出穆大师共买了二十八名童男童女,以备陪葬之用。
该死!又是二十八条人命。他怎能眼睁睁看著这些孩子牺牲而不加以援救?
刘彪察言观色,知道商别离痛恨陪葬一事,遂提议道:「把头儿,要不要……咳……」真是太久没说话,嗓子都长蜘蛛丝了。「那个……我带弟兄们杀进太师府将那些童子全救出来可好?」
商别离抬眼,冷冷的两记冰箭杀过去;吓得刘彪心肝怦怦跳,一双手前摆也不对、後摆也不对,真是紧张死了。
「唔……咳……」楚庸清了清喉咙後,才冷嗤道。「你白痴啊?如果这麽简单就能解决,把头儿还用得著伤脑筋吗?」
刘彪也用力咳了两声,将嗓子咳顺後,不悦地怒道:「就会放马後炮,你若真聪明,提个解决之道来听听啊!」
「我能有什麽办法?」楚庸把手一摊。「只要这座谷地不毁,那些有权有势者就不会死心,任你从中拦截、抢救下多少孩童,他们仍有办法再循途径买足。这就是把头儿不希望我们轻举妄动的原因。」
没错,这正是商别离最烦恼的一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除恶务尽!他希望能将陪葬之恶俗连根拔除,因此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以期毁村大计能一举成功。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尚未准备周全,不愿打草惊蛇,可是……
「但万一太师府里的人苛待孩子们怎麽办?他们可能会被打、被揍,甚至被杀;将孩子们留在那群丧心病狂者手中越久,他们的情势就越危险,这一点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啊!」刘彪一语道出了商别离心中另一个烦忧。
下意识地摸著自己的喉咙,商别离知道会购买孩童陪葬者绝不会善待那些孩子们;他自已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今,他犹记得那些混帐将木炭硬塞进他嘴里的那种感觉,他的喉咙像被烈火烧灼著,好长一段时间,别说开口说话了,他连吞咽东西都觉得痛苦难当。
因为是陪葬品,那些混帐根本不将他们当人看,常常有一顿没一顿地饿著他们,高兴时就来一顿拳打脚踢,不高兴的话,鞭抽杖打都有可能。
他热切地期盼著毁掉杨家村为自己和蝶儿报仇,但他能为了一段仇恨而置那些正跟童年的他面临同样悲惨遭遇的孩童不顾吗?
「把头儿,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想想未来吧!只要这座谷地毁了,便再也不会有其他孩童受害。」楚庸劝道。
「臭狐狸,你的意思是要牺牲那二十八个孩子喽?」刘彪怒吼。
商别离烦躁地一挥手。「别吵了!让弟兄们继续监视太师府,只要太师府里的人不虐待那些孩子,我们便照原定计划实行,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赶在穆太师迁墓前毁掉此谷。」
「若他们虐待孩子呢?」楚庸问道。
商别离脸上凝聚著一层厚厚的寒霜,杀意在眼中流窜,那一身的鬼气连楚唐和刘彪都胆寒,不自禁退离他一大步。
「血、洗、太、师、府——」商别离咬牙切齿。
楚庸和刘彪不约而同再退一步,说实话,他们真不喜欢看见商别离这种表情,太恐怖了,活似地狱里的噬血魔怪误闯人间、欲将一切生物撕吞入腹。
真希望商别离别老摆这张脸吓人,因为他们敬爱头儿,不希望那种感情变质成畏惧。
「吃饭了,商哥哥。」娇声脆吟如天籁之音,在转瞬间抹淡商别离身上的鬼气,还回了一丝人性。
楚庸和刘彪同时一喜。「绯樱姑娘!」
商别离把眉一皱,望见不远处一条踉踉跄跄的身影正似跌似倒地撞将过来。
又是这个麻烦精!他脚跟一转,正想避祸去。
无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仍属天律,这个麻烦精总是出其不意地来上一招!
常绯樱打老远便瞧见他的动作,急忙开口。「商哥哥,你又在闹别扭了吗?」那口气浑似在教训一名三岁小儿。
商别离正欲离去的脚步一顿,转回头,恨恨地瞪著她。「你又来干什麽?」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他面前。「唉呀,我每回来你就问这句话,看到我提竹篮不就知道我是来送饭的?」
她还敢说?商别离气得脸都红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想吃你送来的饭,你别再缠著我了。」
「可是你昨天吃了啊!」她用力点了三下头。「早膳有吃、午膳有吃、晚膳有吃、连消夜都吃了。」
商别离恨恨一咬牙,没错,昨儿个他是吃了她送的饭、连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最近的每一天,她送的每一餐饭他都吃了;因为他若不吃,她便死赖著不走,缠得他没法做正事儿;没办法,他只得吃了,以便打发她走。
可听她现在说的,好像没她他就会饿死似的;天知道他多想摆脱她的纠缠,即便会饿死也没关系。
「别板著一张脸嘛!」她笑咪咪地走近他。「我准备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耶!你应该开心才是。」
他疯了才会开心。最近,他每天都睡不著,日思夜想搞不清楚她怎会对他了解得这般透彻?
她知道他爱吃的东西、他的口味、他生活上的小习惯、他的癖好……在她面前他就像尊透明人一样;只消一眼,她便能将他瞧得一清二楚。
那感觉真是诡异透了,若非确定楚庸和刘彪已受够教训,不敢再随意出卖他,他几乎要怀疑,那两个家伙又扮起内奸来了。
为什麽她会对他如此了解?明明他们才相识不久啊!……等一下,莫非她曾彻底调查过他,因此才会对他知之甚详?
可他们又素无关联,她调查他作啥儿?想不通,但他对她的戒心却如燎原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唉呀!」见他一张脸变白又变青,常绯樱忍不住摇头一叹。「你到底又在气些什麽呢?我爹娘说常生气对身体不好耶!你真该改改你的坏脾气。」
商别离恨恨瞪她一眼,决定不理这麻烦精,省得无端端被气死,那可冤啦!
「商哥哥,你要去哪里?」她追著他跑了两步,蓦地恍然大悟高呼一声。「啊!我知道了,你是在气我昨天跌倒、让饭菜沾上泥沙,又忘了告诉你,结果害你一口咬下包子、却咬到石头,差点儿咬崩一口牙的事,对不?」
他左脚绊上右脚,险些儿摔了个五体投地。
「闭嘴!」站稳脚步後,他回头怒瞪著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哑巴啊!」常绯樱朝他咧开一抹理解似的笑容。「唉,我知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了吧?你就别再生气了。」
他真想剖开她的脑子,瞧瞧里头是不是装了稻草,否则怎会他说西,她便听到束去?
见他还是一脸冷峻,常绯樱也忍不住恼了。「我爹娘说,做人不能太小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苦时时记著它?如你这般爱记恨,日子是永远也不会开心的。」
居然还敢指责他爱记恨!他满腔的怒火霎时狂飙三丈高。「你说够了没?」
她摇头。「再几句就够了。」那口气语重心长的像在教训一个不受教的小孩。
「你听我的劝,放开胸怀,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快乐,关心你的人也都会很开心。」
「哼!」他冷嗤一声,眼底的怒火像要将她烧成灰烬。「只可惜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快乐,我不稀罕。」说完,他转身就走。
常绯樱瞪著他的背影楞了半晌,忽尔啜泣道:「你好可怜哦!竟然连快乐的滋味都没尝过。」
他离去的脚步一顿,双拳握得死紧,恨不能掐断她纤细的颈子,让她那张可恨的小嘴再也不能吐出气死人的话。
「不过没关系,遇到我你很快就会尝到快乐的滋味了。」她迈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追上他,献宝似的提高竹篮。「今天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芙蓉鸭、酿豆腐、莲花羹、翠玉板、还有驴耳朵当点心;如何,开心了吧?」
他很想吐血,被她气到吐血。
但她的献宝却还没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今天没有跌倒喔!所以这些饭菜都还完整无缺,你高兴吧?」
他怎麽可能高兴?商别离简直要气死了。「你说完了吗?」
「再一句。」她笑得像捡到宝那样兴奋。「我相信等你将它们吃完後,你就会知道什麽是快乐了。」
「全部说完了?」他眯细一双鹰集般的利眸,两道危险的寒光在里头流窜。
「嗯。」她天真地颔首。
他忽尔扯开喉咙,发出一记雷呜般的暴吼。「说完了就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常绯樱给震得楞了下,大眼轻轻地眨呀眨的。
商别离以为她终於晓得害怕了,过去他用这一招对付那些紧缠他不放的花痴都很有效;女人就是怕男人吼。
孰知常绯樱怔忡过後,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你不喜欢有人看著你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