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自己会煮。」他转身停在餐桌前,将咖啡粉倒入壶内,按下开关。咖啡机运转,香味四溢。他的表情冷漠而生疏,他表现得好像她其实不在这里,他其实没有看见她。
茵茵点点头。「原来你早上爱喝咖啡,下次帮你煮。」她喋喋不休,她望著他的表情像看见世上最珍贵的宝藏,而她已经跃跃欲试等待挖掘他的一切。她喜爱他,她开始记录他的喜好、他的一切。
烦死了,耿之界拉开椅子坐下,满桌的早餐让他反胄。第N次,他告诉自己,他不该碰她。他错了,错的离谱!
茵茵帮他舀了一碗热汤。「尝尝看,很好吃的。」又帮他将面包抹上果酱。「这面包刚烤好的,很香对不对?喏——」她笑著递给他,他没接,抬脸,用一种很陌生的视线望住她,那是一种冷得足以冰冻世界的视线,於是茵茵僵住了笑容。
「我早上只喝咖啡。」他语气冰冷,和昨夜床上热情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不饿。」
再笨也听得出他嗓音中的冷漠和疏离,茵茵美丽的眼睛蒙上冰霜。
「那麽……这一桌食物……」
「你自己吃吧。」他不耐地翻开桌上的财经杂志,避开她的视线,不想看见她眼中受伤的表情。不,他管不了她会不会受伤,她自找的,他无须内疚!
「我为你做了这麽多……」茵茵面色阴郁,紧绷的嗓音透著一丝脆弱。「你一样也不想吃吗?」
「我要吃什麽,我自己会做。」耿之界抬起脸,视线尖锐冰冷,仿佛被他这麽一看,便要受伤。「你要吃不完,就倒掉吧。」
倒掉?欢愉的心情霎时跌入谷底。茵茵双手按在桌面,俯瞪著他,冷冷地笑。「你真厉害,可以在最短的时间让一个人从喜欢你到恨死你!」
她很识相,明白他刻意地生疏冷漠,她还不至於贱到去倒贴他。
茵茵挽起袖子,抓起垃圾桶,将满桌食物扫进垃圾桶。她觉得她的骄傲与自负彷佛一并被扔进了垃圾桶,难堪愤怒与羞辱的感觉令她气红了眼睛。
该死!她真是白痴,自作多情!笨笨笨,笨死了!他践踏她的自尊,她没受过这种待遇,好可恶、好过分、好气啊!
耿之界看著她气唬唬地将满桌食物全部扫入垃圾桶,他不发一语,静静地看她发怒。
茵茵气愤地将炒蛋、汉堡、蛋饼、热狗,一样样倒入垃圾桶,真是糟蹋食物,真是糟蹋自己!第一次的爱,最多的期待,最痛的伤害。不知为何她胸口好闷,喉咙好酸。
昨天耿之界笑著说她好美,昨夜吻她时他好温柔、好热情。她真开心,才特地为他准备丰盛的早餐,茵茵想著,目眶湿润,满腔热情,被他杀的灰飞烟灭。
他昨日令她开心得恍似置身天堂,此刻又令她痛苦地好似堕入地狱。这落差太极端,令她慌张失措;她没遇过这样的人,她感到自己好可笑。
他冷漠疏离寡情,她却在自作多情,像在演滑稽剧,如此地不协调,她尽情出丑,她从来不曾这样难堪过。
她扔掉食物,拎起皮包。第二次,她狼狈又愤怒地离开这男人。
这次他没说要送她,他连站起来送她至门口都没有。她弯身穿鞋时,她希望他过来挽留。她开门时,她以为他最少会说一声再见,但他都没有。走时,茵茵感到她身後的世界,是比北极还要冷还要远的地方。
当茵茵用力甩上门离去,耿之界望著那扇关了的门,他的心好似也被那样用力地打了一下。
早早习惯害女人哭泣与伤心,耿之界漠然地低头继续看著桌上杂志,看得专注认真!密密麻麻的字却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飞舞。他的心思飘忽,他的家弥漫的不再是冷清乾燥的味道!他的地方弥漫的是各种食物的香气。
耿之界皱眉,饮了口苦涩的咖啡。他的早晨总是从一杯咖啡开始,简单的令他满足。但是今天早晨,饮著咖啡,食物的香气却扰乱他,他的胄有一点不安分,他感觉有一点饿。
他瞥一眼地上堆满食物的垃圾桶,全是茵茵特地做的。为什麽他不能感动?为什麽自己这样冷血?他知道他一直是一个自私的大坏蛋,他并不感到内疚或自责;可是今天的咖啡有点酸,杂志里的字一行也看不下。
他不想改变他的生活,包括他的习惯,他不喜欢开始依赖任何人,即使只是一顿早餐。不,他不需要谁对他好,他的心在抗拒,但他的身体却有了饥饿的反应。
耿之界叹息,点燃一根菸。
自十五岁他便明白一个真理——假使你依靠了谁,某天那人消失,你便要伤痛欲绝。
他死过一回,於是他更明白,幸福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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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茵茵第二次负气离开耿之界,自那日起,他们失去联络。
陈颖问起那天情形——「你送便当过去,然後呢?」她们打过赌的。
「结果好极了。」茵茵答的脸不红气不喘。「好得不得了。」不算撒谎,至少前半段的确是很美妙,她回去找他,他热情地占有她,只是隔日……茵茵仰脸瞪陈颖,她对後方的霞飞呼嚷:「霞飞,快快快,去把陈颖的头扭下来给我踢!」
霞飞正在影印东西,听了哈哈大笑,挽起袖子,嘿嘿嘿地大步过来。
陈颖抬高下巴,睥睨地望住茵茵。「蔚茵茵——」目光精准瞪住她,好像将她看穿。
茵茵心头一震,移开视线。
陈颖别有深意道:「既然耿之界那样感动,那我……」
茵茵抬脸,瞪住陈颖。「怎?」
陈颖别有深意看她一眼。「那我祝福你们。」话落,她看见茵茵眸中闪过一抹慌。她猜茵茵撒谎,但她没说白了。让女人伤心是耿之界最拿手的,陈颖笃定茵茵已经尝到苦头。
陈颖说祝福他们,茵茵缄默了。
陈颖拿了卷宗就走,霞飞瞪著陈颖高轨的背影,格格地笑。「哇!组长,你赢了,看陈颖跑得多快!」
赢?只有茵茵自己心底清楚,这次她输得一塌糊涂。茵茵凛容若无其事继续和霞飞校对新拟的企划。
阳光透窗,照得茵茵的脸有些苍白,细致的五官,完美的轮廓,时髦穿著,充满魅力与自信的举止。表面风光,照旧跟同事嬉笑怒骂,一如往常被爱慕者宠爱,和不同的男人约会,然後慎选认真交往的对象。茵茵告诉自己,一切没有不同。但是,真是这样吗?脑海又再浮现那日清晨,耿之界伤人的冷漠眼神……
忽然笑声喧哗,霞飞和同事们不知聊了什麽,笑得东倒西歪。茵茵回神,茫然地望著她的下属,霞飞推推茵茵肩膀。
「好笑吧?」霞飞指著张茜,格格地笑。「拜托,这笑话你哪听来的啊!」
原来张茜又在说冷笑话了。「喔……」茵茵尴尬地陪笑几声。一切没有不同吗?见鬼了!」切根本都不、同、了!她和他上了床,他们亲吻拥抱做爱,他成为她蔚茵茵的第一个男人,她该死的没办法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
茵茵低头瞪著手机,检查留言。从前她会一通一通聆听,现在只要发现不是耿之界的,她连听讯息都懒。
摊开的行事历上满档的约会,这星期她忙死了,下班後和人吃饭、看电影、鲜花、礼物。有个男人送她返家时想亲吻她,她低头假装调整腰带,她也心跳怦怦,不过那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尴尬害怕。她殷红的唇好寂寞,想念的是那男人的吻。
怎麽会这样呢?茵茵垂眸心不在焉地听著同事们闲扯淡,往常她都闹得最凶,也笑得最大声,此刻她却精神恍惚,对著日志叹息。
怎麽会这样呢?想念耿之界环抱她的感觉,想念他大大的手掌握住她颈子的感觉,甚至是他的身体进入她时望住她的眼神。那热烈而野蛮的目光,好像将她心劈穿……
怎麽会这样呢?茵茵沮丧地揉起太阳穴。
她卯起来和人约会,约会的越多,她越寂寞。爱慕她的男人对她越殷勤,她就越想念那个不领情的大坏蛋!
难道她真是自作孽?聪敏的蔚茵茵第一次感到茫然而迷失……
第六章
十方集团台北东区分部,耿之界正和上司测试研发的制程软体。
他俯身,双手撑在桌上,眼眸盯著闪烁的电脑萤幕。一行英文字出现,残酷地显示测试失败。第二十次,这套软体品质仍是不够稳定。
上司皱皱眉头,安慰地拍拍耿之界肩膀。「没关系,研发新东西就是这样。」公司需要耿之界,他不敢苛责半句。
耿之界表现得很平静,好似对於眼前的失败无动於衷,情绪毫无受到波及。他冷静地取出软体,只是很笃定一句——
「我会做到成功为止。」没有懊恼、没有抱怨,只淡淡这一句。
离开公司,夕光中,他眼色一凛,看见神似茵茵的女子走过,他下意识张口喊她,声音到了嘴边忽又梗住。
耿之界望住那名女子的背影,他不会认错,醒目的香奈儿嫩红套装,苗条的身形,自信俐落的步伐,姿态优雅,风情无限,长发随著她走路的姿势飞扬。
是她,他凛容,但他不能喊她。那日令她伤心的还不够吗?他没喊她,然而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追随她,他迈步跟她走了一段,她像是看见了什麽,忽然停步瞪著右方,耿之界顺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间水族店。
茵茵趋前凝视著橱窗内巨型的鱼缸,热带鱼色彩斑烂,在缸内悠游的姿态好似很幸福。她看得出神,玻璃倒映她哀伤的眼神,她想起耿之界家里那一缸鱼,想著那天他望著鱼儿的模样,他的视线多温柔,如果他也用望著鱼儿的目光望著她就好了。
隔著人群耿之界打量茵茵侧容,她神色恍惚,她望著鱼出神,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心疼。她怎麽了?几日不见,她看起来好像有些憔悴……
茵茵的视线追逐著美丽的热带鱼,忽然手机响起,她从口袋拿出来,贴至耳畔。
「喂?哪里找?」
「……」没有出声。
茵茵又喂了几声,查看手机萤幕,上头没有来电显示,再贴至耳畔,对方仍沈默不语。
诡异的电话!
「喂?找谁啊?」她皱眉,电话里头汽车呼啸,人群喧嚣,还有歌声,这歌是?她忽然一震,抓住手机转身就往回奔,停在来时经过的一家服饰店,店里音乐放的好大声,是王菲的「迷魂记」,和手机内听见的相同,歌已到尾声,轻柔的嗓音唱至最後一句——
爱令我勇於报答太多人,却不知怎麽死里逃生……
茵茵对住手机吼:「喂?」
对方已收线。茵茵瞪住手机,闪烁的讯号很哀怨。茵茵张望四周!人潮熙攘,她立在店前,行人神色匆匆,一曲播毕,王菲开始唱「色盲」,而她张望不到那个想见的人,眼前一片灰蒙蒙,她好像堕入一个格格不入的梦境,她焦虑地搜寻那高大的身影……
耿之界隐身骑楼,瞪著左手掌心底的手机,拇指按键,清除了茵茵的手机号码。他脸色阴郁,目光黝黑深沈。老天,他憎恨这样的自己!憎恨自己明明不想爱她,却又卑鄙地想接近她,想听听她声音。
清除号码後,他将手机搁回西装口袋,忽然手机响起。他将手机贴至耳畔,焦虑的嗓音打上他耳膜——
「是你、该死的!我知道是你,是你对不对!?」蔚茵茵咆哮,耿之界心头一震。
蔚茵茵失控,她受够了,嗓音紧绷像哽著什麽,她对他吼:「你在,我知道你就在这,该死的你现身,你出来!」她失去理智,她忘记冷静,她好气这样的自己。老天,她痛恨自己这样,却又隐忍不住情绪。
她吼著,忽然看见他,他走出骑楼,出现在她眼前。她眼眶立即刺痛起来!
她很气这个男人,但该死的,瞧瞧他的模样,高大耀眼,人群中那样出色醒目,她一看见他,就忘了她有多气他;她看见他,呼吸立即困难起来。她发现她原是那样想念他,她发现自己原来这样脆弱,他一来,她血脉飞驰,心跳怦怦作响。
耿之界穿过人群缓步过来,停在她面前。他的高大令娇小的她只好退一步,仰起脸望他。
她瞪著他眼睛,她咬牙切齿。「很好,你肯出来了?」
「对不起。」俯望她因愤怒而发亮的眼睛,他真诚道歉。她有一对猫般生动迷人的眼睛,她生气的模样真性感,该死,他又想侵犯她了。
「你知道你有多可恶吗?」茵茵刻意忽视心底翻涌的情感,她板著脸孔,就事论事骂他。「你打电话又不出声,这算什麽?很好玩吗?」她个头娇小,脾气很大。她两腿岔立地上,认真地仰脸跟他生气,黑发乱在她肩膀後。
耿之界目光闪动,她生气的时候脸庞充满光芒,嫩红的脸颊,丰润的嘴唇,他只想好好亲吻她,她该死的太性感,活似一只美丽的小猫咪。见她一次,他就多错一次,见她一次,他理智就多一次考验。
「我知道我混蛋。」他说。
茵茵撇开视线,不看他眼睛。「打给我做什麽?」她低声问,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回答的好镇定,听不出情绪。
「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我很好。」茵茵答得飞快,开玩笑,他以为她会为他憔悴伤心吗?不,茵茵绷紧脸庞,她好得很咧!她拒绝表现出她的脆弱,她故作轻松,学他佯装冷漠。
「那就好。」低沈的嗓音一样那麽冷静自制,他说:「那麽我走了——」转身,走得毫不犹豫。
茵茵身子一震,下意识就伸手揪住他臂膀,想後悔已来不及。
他回头俯望臂上她的手,视线往後移,停在她脸上。看见她抿紧的嘴,绷紧的表情,她眼色慌乱……
他转身面对她,她的眼泪滴下来,一滴雨滴三滴四滴,滴上他手背,滴湿他袖管……暖暖的眼泪濡湿他皮肤,渗入他毛孔,瞬间他沈睡已久的血沸腾起来,忽然他已经缓慢的心跳都活过来,他注视她殷红的眼眶,她用颤抖的声音骂他:「你、你真的好可恶……太可恶了……」
她一向好强,他真厉害,把她在大街上弄哭了。他真行,他真行!她聪明狡猾,但她竟拿他没辙,她认输,她哭泣了……
耿之界任她揪著,静静望著她掉泪。他看著她哭泣,看著她眼泪一直淌、一直淌。他的眼色越渐阴沈,他缄默不发一语,他的表情压抑冷酷,但是他听见了——他胸腔里,他的心剧烈地跳动,她让他沈默封闭的感情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