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有匡只好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语。“我听到流言,宋真鸣在秋风镇根本审都没审,就将梁为仁和梁龙判充军流放,财产充公。”
“依梁姓兄弟的罪状,判这样已经算是轻了,有什么问题?”
“但梁姓兄弟却在入狱当夜,就莫名其妙死在大牢里了。”
“居然有这种事!”昭明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们刚聊完,成王一行人正好赶到。
“昭明!”成王面色晦暗,远远的,他就看见昭明和这个男人耳语切切,好不亲密的样子。
“表哥。”昭明开心地拉着阴有匡的手,走到成王面前。“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阴有匡,他是我的结拜大哥;大哥这位是成王爷,我的表哥。”
“草民见过王爷。”阴有匡拱手为礼。“阴先生不必多礼。”成王轻挥袍袖,无意与他多做攀谈。谁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成王一眼就讨厌这个男人,昭明看他的眼神很不正常,那种含羞带怯的俏模样,瞧得成王心里妒火中烧。
成王的这种反应愈加印证了阴有匡心里的疑虑。成王爱上自己的表妹昭明公主了,但……觑一眼身旁茫然的小宝贝,她八成自始自终都不知道吧!
曾经算出成王是个危险的存在,由爱生恨大概就是事件发生的主因。阴有匡心下暗凛,他得更小心保护她才行,以免她发生意外,可就后悔莫及了。
昭明很讶异,一向没有门户之见的成王,为何独对阴有匡摆出明显的轻视与敌意?阴有匡是她最爱的人耶!表哥这样做,叫她不禁又气又怒。
“大哥,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咱们进屋休息去。”她故意更加拉紧阴有匡的手,绕过成王,往屋里走去。
“昭明!”成王微侧身,挡住他们的去路。“表哥不是告诉你在庙里等我去接你,你为什么又偷跑了?”
“我哪有偷跑?”她紧紧偎在阴有匡身旁。“我只是突然遇到大哥,跟他多聊了几句,现在不是回来了?”说完,她又拉着他往屋里走。
成王愤恨地看着他们甜蜜恩爱的样子,理智都快被怒火给烧溶了。
经过宋真鸣身旁,突然听到那位御史大人倒吸口气低喊:“‘送一卦’!”
阴有匡疑惑地停下脚步,望向他。在秋风镇待不到半天的御史大人怎可能认识他这个昙花一现的算命仙?
宋真鸣却像个无事人似地,偏开头去。
但他刚才喊的那一句话昭明也听到了。“宋太人,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宋真鸣头摇得像个波浪鼓。“我没有说话啊!公主殿下,您听错了吧?”昭明吊高了眼看他,这家伙果然如阴有匡所言,十分可疑。她记下了,要小心他。
阴有匡对她眨眨眼示意她别打草惊蛇,与她肩并肩继续往屋里走。
昭明对他温柔一笑,一双恋慕的眼神化成缕缕情丝,全数缠绕在他身上。
成王暗暗握紧拳头,妒恨得全身轻颤,但为了维护皇族的尊严,他不能在大门口失态。
迈着僵直的脚步,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大厅、直入后院,眼看阴有匡就要被昭明引进闺房了,他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骂。“站住,大胆小贼,谁准你私闯公主闺房的?”
“表哥!”昭明美丽的粉颊被羞愤烧得通红。“你在胡说什么?大哥才不是小贼,而且……我们又没有做啥儿坏事,你怎么可以……毁我清誉?”
“昭明,你是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之身,怎么可以跟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卒共处一室,还……勾肩搭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成王拚了命地想要挽回昭明的注意力,也不在乎诋毁阴有匡了。
可这番言论却叫昭明气得全身发抖。“我从不知道表哥竟是如此势利之人!”
今天一天,成王的表现令她失望到了极点,原以为表哥会很高兴她找到真爱的,可他……念在他以前无比疼爱她的分上,她不想在这会儿跟他吵,以免处在气头上说出了无可挽回的话,伤了他的心。
她转而挽住阴有匡的手臂。“我们去凉亭那边聊总可以了吧!”
她的语音森寒,离去的脚步是那样无情;成王咬紧牙跟,依然抑不住体内蔓烧的妒火。
“我告诉过你的。”柳仙儿的声音悠悠地在他背后响起。
成王愤然转过身来,出色的五官扭曲狰狞得如夜叉。“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柳仙儿凄然长叹。“放弃吧!我求求你,放弃好不好?”
“我的事不用你管!”已放出去的感情如果能够说收就收,他也不用这般痛苦了。
“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她、也会毁了自己的。”为何他始终不明白她的一片痴情?柳仙儿不觉珠泪盈眶。
“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哦。”她的深情他不是不知道,但爱情是无法勉强的,他就是无法喜欢她。
柳仙儿咬牙,举袖拭干了眼泪,恨声说道:“为免你执迷不悟,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我要把所有的秘密对昭明说出来。”
“你敢!”他勃然怒吼,身形连闪,挡住她的去路,一双铁掌紧紧扣住她纤细的颈项。“别逼我杀你。”
她盈盈泪眼绝望至极地望着他,缓缓合上了眼帘。能够死在他的手上,她无怨无悔。
成王看着手下这张惨白美绝的娇颜;她是如此地爱着他,连生命都可以为他牺牲,如果……他嘴角浮起一抹同样绝望的笑容,他若能爱上她,也许事情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他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良久,他用力推开她,纵身而逃。
柳仙儿跌倒在地,双手捂住脸面,汨汨泪水渗出指缝滴下。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杀她?倘若他能更残忍一点儿,她就可以早日解脱,不必这么痛苦了。
第九章
住进御史府已经三天了,阴有匡不忘每日梢个口信给楚飘风和云吹雪,通知他们自己平安无事。
而在昭明的坚持下,禁卫军早早被遣回了京城,成王虽然不同意,但昭明以死相逼,他不得不一缓再缓回宫的日期,天天看着她与阴有匡甜蜜恩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因为对宋真鸣有所怀疑,昭明和阴有匡将御史府当成另一座梁府在探险。今天,他们跑出玩腻的后院,往宋真鸣特地为最心爱的宠妾搭建的“如秀阁”行去。“奇怪!这些当官儿的,人人不娶个三妻四妾,好象不过瘾似的,连宋真鸣都有五个老婆。”昭明微挑眉,不怀好意地望着阴有匡。“我说大哥,你将来打算娶几个呢?”
“在大哥那个时代,法律限定人们只能一夫一妻,重婚是有罪的。”阴有匡粲然笑道。
“真好!”她怀着欣羡的口吻说道。“以前在宫里,看见那些妃子为了争宠明争暗斗,已经觉得很烦,还以为离开皇宫后,就看不到那些麻烦事儿了,想不到官宦之家、名门望族,连一般的小老百姓,都脱离不了一夫多妻的制度,把一个好好的家搞得鸡犬不宁,真不晓得那些个男人是怎么想的?还是你们的时代好,一夫一妻,自然不会起争执。”
“那也不一定,法律虽可以规范人们一夫一妻,但夫妻若是不用心维护家庭关系,男人依然会在外头金屋藏娇,女人也会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
“大哥,你真的很会破坏人家的幻想耶!”昭明轻叹。
“错,这是事实!”他故意逗她。
她大眼骨碌碌转了几下。“大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很羡慕得享齐人之福的人?”
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她面前摇了摇。“你以为一个三流算命仙能够养得起几个老婆?”
“如果你卜一卦就要收一百两银子,我想养十个、八个大概不成问题。”
阴有匡一个打跌,踼着“如秀阁”的阶梯,差点摔下去。“谢谢你这么看得起大哥喔!”
“哪里?大哥太客气了。”她扯着嘴皮子假笑。阴有匡无奈一拍额头,再扯下去,她大概要把他贬成淫棍、恶徒了。
“别玩了,敲门吧!”
昭明斜睨他一眼,正事要紧,以后再跟他慢慢玩吧!她伸手扯动楼阁门口的流苏,一阵阵清脆的铃声悠悠荡起。
半晌,出来了一名丫鬟将他们请入“如秀阁”。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内室里,一名白衣美妇躬身行礼。那张艳绝尘寰的娇颜,与她身上衣服的颜色一般雪白。
“如秀夫人太多礼了。”昭明赶紧趋前扶人。宋真鸣这位宠妾的身体听说不大好,那纤盈弱柳之姿,只怕风一吹就要跟着跑。她可不敢让她太过劳累。“对不起,我们未经通报就突然跑来,打扰夫人休息了。”
“哪里?公主殿下太客气了!”说着,如秀夫人手掩檀口,轻咳了两声。
“夫人还是坐下吧!”昭明扶她上软榻,拾起一旁的薄毯帮她覆上。
“公主殿下,这……”官宦之家,最重视尊卑上下,如秀夫人幼受庭训,当然更知进退;如今被昭明公主如此对待,不由受宠若惊。
“如秀夫人,我今天是来找你玩的,如果还要在那边跪来跪去,岂不是很麻烦吗?”昭明笑着握住她的手。“今天且不管身分,咱们就开开心心地玩他个过瘾,你说好不好?”
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如秀夫人恬雅一笑。“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嗯?”昭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如先请夫人帮我们介绍一下这座‘如秀阁’,听说这是名匠陈程费了三年的时间方才建成,一砖一瓦,无不巧夺天工,极尽精妙之处。”
“原来公主殿下对这座楼阁有兴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秀夫人摇了下手边铃,呼叫丫鬟,推来一辆轮椅。“哇!好可爱的椅子。”昭明欢呼一声,帮忙扶着夫人坐下。“给我推推看好不好?”
“这……”如秀夫人面有难色,让堂堂的公主殿下帮她推轮椅,可怎么敢当?
“好啦、好啦!”昭明抢过扶把,推着夫人就跑。
她跑得太快了,坐在轮椅上的夫人不觉吓白了脸。
“小乞儿。”阴有匡长手一捞,擒住了昭明的腰杆。“别跑那么快,你吓着夫人了。”
“啊!”昭明一脸恶作剧被逮的表情。“对不起夫人,我乐昏头了。”
“呵!”好坦率的个性!如秀夫人莞尔一笑。“没关系。”她同时对阴有匡另眼相看。身分地位对他而言好似一文不值,这个外表斯文沉默的男子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瞧他的双眼里无时无刻不填满对昭明的深情厚义。
如秀夫人打心底羡慕他们的真心与专情。丈夫虽然也疼她,但毕竟不够专一,他在她之后还是又纳了一房小妾;所谓的最受宠,不过代表了她多得了一间漂亮牢笼!
“夫人,前面是什么地方?”逛了大半个时辰,这里是第一间落上锁的屋子,昭明好奇心大盛。
“那是书斋。”如秀夫人神情落寞。
“上锁了,不能进去吗?”昭明懊恼地拉着大铁锁,弄不掉耶!
“不是不能进,只是……”她不愿触景伤情,但是她仍自怀里掏出钥匙递给昭明。“请公主殿下打开它。”
昭明欢呼一声,迫不及待打开书斋。
布置明亮的屋子里,有一长排书架,上面放满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百家书籍。墙壁上除了几幅画作外、还挂了一支玉萧和一支长笛、书案上则摆了一张凤尾焦木琴;靠窗边的桌几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局,棋子还是玛瑙所雕呢!“看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女秀才。”阴有匡注视着墙上一幅夏荷图,咏叹道。
“你又知道了?”这屋子的主人是如秀夫人,是女人没错;但夸她琴棋书画俱全,昭明可不服了。
“你自己看。”阴有匡指着画上的落款,红色的朱印刻了“如秀”二字,原来这些图全是夫人所绘。“书斋里除了书画之外,还挂了不少乐器,夫人定然通晓音律。”
“公子过奖了。”夫人移到未下完的棋局旁,怔忡地看着。两年前,她在与丈夫下这局棋时,突然病倒,从此恩爱远去;至今,七百多个日子过去了,良人的心早已他顾,想来这局棋是永无下完的一日了。
昭明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哀伤,心头一痛,正想过去安慰她。
阴有匡蓦地扯住她的衣袖,指著书案上一个摆饰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匹玉马,百年难得一见血汗玉马,放马的基台上还刻了一排小字:九月八日梁赠。
昭明惊讶地张大了眼。她还记得在梁府搜到的第三本帐册中,就记载了这么一句话:九月八日得不世奇珍血汗玉马一匹。
如今,御史府里也有一匹血汗玉马,还刻了“九月八日梁赠”这句话。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们喜欢那匹马?”如秀夫人温婉的声音忽然响起。
“啊!”昭明吓了一大跳,差点失手砸了玉马。
幸亏阴有匡眼明手快,实时接住了玉马。“对不起,如此罕见的珍品,只怕皇宫大内也难得一见,我们一时看呆了。”
“是啊!听说全天下只此一匹。”如秀夫人苦笑。这屋里全是她最受宠时留下的记忆,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公主殿下,我有些累了,其它的地方,我们明天再逛好吗?”再待下去,也只是徒惹心伤。
“啊?”昭明受惊过甚,有些反应不过来。
阴有匡忙拉过她,拱手告辞。“真不好意思,打扰夫人了,改天再来赔罪,再见。”
他们匆匆忙忙跑出“如秀阁”,昭明才猛地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该死的宋真鸣,原来他就是梁为仁违法犯纪的幕后主使者。”
阴有匡被她吓了一大跳,急忙捂住她的嘴。“你别这么大声!”他极目四顾,幸好周围没人,他赶紧拉着她回到后院。
可惜阴有匡没有仔细搜索,否则他会发现“如秀阁”后面藏了一双毒蛇般的利眼,阴恻恻地盯着他们。
直到他们走后,利眼的主人才现身;他不是别人,正是昭明口中“该死的宋真鸣”!
为免隔墙有耳,阴有匡和昭明选择的谈话地点并不在屋子里。他一直把她拖到莲花池上的九曲桥才停止。
“办这种案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他严肃地训戒她。
“身在虎穴.你不加思索就任意谩骂,万一被人听到了,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对不起,人家……太生气了嘛!”她嗫嚅地缩了缩肩膀,知道阴有匡平日虽疼她,但一旦她犯了错,他也绝不宽贷。
“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天知道,刚才他差点被她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