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吼声,幽冥教主放弃击杀文判和武判,猛地回头。“以气御剑!”天哪!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他年过六旬才习会的绝技,屈无常居然二十五岁就练成了!此刻不杀他,更待何时?他也回挽长剑,化身入青色的光球中。
半空中就只见到一团艳红色的火球和一团泛着寒气的青球相撞,火花飞溅,周遭的空气被撕裂、割开,旋成一股可怕的狂风。
十来名被点中穴道的弓箭手纷纷被风吹得撞向墙壁,委靡在地的文判和武判得抱紧廊柱才能免于被风吹走。
光球来回互击,刹那间分出胜负。灰尘落尽,屈无常摔落地面,他的腹部插着一柄断剑,而“血痕”则全数没入了幽冥教主的胸膛里。
“你……居然砍断了我的剑……”幽冥教主张口呕出血箭,他不甘心地瞪圆双眼,死不俱目。
“少主!”文判、武判喜不自胜地冲到屈无常身边、扶起他。“你胜了,你终于打赢了,少主!”从今以后,屈无常就是“幽冥教”第二代教主了。
屈无常的五官纷纷流出鲜血,他是杀了义父,但他并没有赢;他全身的经脉几乎被震碎了,他想自己是没救了。
但他并不怕死,就连在跟义父死斗的时候,死亡也未曾威胁到他;他满心只挂念着他可爱的糖娃娃,他答应过她会平安回去的,然而他显然已经做不到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傻姑娘真会在那里等他一辈子,到老、到死。这般的深情厚义叫他如何受得起?
“帮我告诉紫藤,不要等我了……”来不及交代完一切,他头一偏昏死了过去。
“少主”凄厉的哀嚎在血腥遍地的“幽冥教”里回荡。此时胜败已经不重要了,能够活下去才是蒙天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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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藤苑”里,袁紫藤的哀叹声已持续了半天。她作梦地想不到那个姓仇的这般固执,坚持非娶她不可,一大早送来给她的礼物已堆满了整座大厅。
听说那是为了补偿他得将婚期延后的过失。因为他领皇命打仗去了,归期未定。
起码这一点值得庆幸,他很忙,忙到没空上袁府来娶亲,上天保佑,她不用立时嫁给他。
不过爹娘说了,既然仇家不介意她病骨缠身,那是她前辈子修来的好福分,不准她再任性,就等着仇段凯旋归来,便用他们举行婚礼。
不管她怎么软硬兼施、威胁哀求都没用,她嫁定仇段了。
而上天明鉴,她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个诰命夫人的宝座!她不讨厌仇段,但绝对会讨厌当他的妻子,光看仇老夫人严苛冷厉的表情,她就知道仇少夫人的饭碗不好端。
但说来说去最无情的,还是她四位兄长啦!只撂下一句会回来喝她喜酒就纷纷跷头离家了,妹妹有难也不帮,哼!差劲。
“唉!”第八千三百一十二声叹息。她眯眼瞥着下人陆陆续续由大厅搬进她房里,仇段送的礼物:药材、珍珠、首饰、衣裳……迳是些她不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男人都只晓得送女人一些俗物呢?并非每个女人都爱钱吧!
她跳下长榻拖出床下屈无常五年来每月送她的礼物,样样稀奇古怪、没有重复,俱是她爱不释手的宝贝;他是真正了解她的心!
她随手翻出一本武林异志,里头是近百年来江湖上各式兵器的排行。她看得入迷,边瞧、边迈步向屏榻,期间不小心踢着仇段送来的一斗珍珠,圆润的珠子霎时散了满地,但她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走,偶尔还踩坏几颗珠子,而她还是不以为意地捧着她的宝贝书,趴在屏榻上读得津津有味。
这款宝贝仇段不懂得送,只有屈无常懂得她自幼被扭曲、压抑出来的古怪性子;她喜爱尝鲜,只要是太阳底下存有的新鲜事她都想试试,所以她学机关、研究兵器、读兵书……她什么都玩,就是样样都只习了个毛皮。
她还很懒,没人在的时候她就整天趴在屏榻上玩他送的玩意儿、读他送的闲书;因为有他,她这五年的日子才能过得如此惬意又快活。
她无法想像嫁入仇家那种严肃的家庭里该怎么活?纵使食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她也挨不住的,她宁可伴着屈无常浪迹天涯……
“啊!”怎么会有这念头?她跟屈无常……和屈大哥成亲?
羞赫的火焰自她粉颊上烧起,逐渐燃遍她全身。
可是在这场突然勃发的情潮中,她却诧异地寻不出一丝厌恶;好奇怪,她觉得她可以接受耶!
屈无常了解她的好奇心,自不会扼杀她的尝鲜举动;他一直很疼宠她,五年来,只要是她的要求,他无一拒绝过;他会听她说些任性话、尊重她……细细想来,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适合做她这古怪丫头的夫婿?
“袁小姐……”细细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冥思。
“什么人?”袁紫藤大胆地跃下屏榻打开房门,是听出了来人没有恶意,反而……那唤声充满了浓浓的哀伤。“啊!”怎么也没料到会在门口看见一个血人,她骇得倒退一大步。
“请你别叫,我不会伤害你的。”文判的招牌笑脸早已消逝无踪,痛苦代之而起占满他一身。“少主要我来告诉你,别再等了!”
“少主?”叫她别再等了,等什么?啊!她俏脸蓦地变成一片死白。“你的少主是屈无常?”
文判点点头,滚在眼眶中的泪差点儿落下。屈无常伤得好重,他和武判用尽了全力也救不了他。在昏迷过程中,屈无常一直念念不忘袁紫藤的名字,仿佛不跟她有个了断,就无法安心入黄泉似。
文判受不住了,只得来找袁紫藤,希望她去见屈无常最后一面,让这段本不该存在的孽缘告一段落。
袁紫藤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双脚抖颤得几乎站不住。“他呢?他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
“少主……”文判未语声先硬咽。“他受伤了,很严重,表小姐……”文判忽然啪一声跪在她面前。“我知道这要求并不合理,但请你去见少主一面,他……直念着你……”
袁紫藤忽感一阵晕眩。屈无常,他……她的心口揪得像要碎掉,四肢抖个不停,若非有想要见他的强大欲望支撑着,她早昏死过去了。
她拚命地深呼吸,脑海中迳是他五年来的音容笑貌,被她烦得受不了的无奈,抱着她的温柔,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千里寻找她想要的古怪玩意儿的辛苦……她……她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的心是如此地牵挂着他,而他怎能在未知晓前就弃她而去?
不,她不要他死!五年前他一身是血地躺在她家柴房时她都能救他,这一回她同样也能救他回生!
“你起来。”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凄然的坚强。
文判不知不觉站起身。“袁小姐……”
袁紫藤走过去打开衣箱翻出一件披风,并找到一瓶救命金丹;这是多年前鬼医风曲驰送她的礼物,听说可起死回生。
她倒出一颗金丹递给文判。“我看你也伤得不轻,服一颗吧!”
文判怔愣地接过药丸。拇指大的金色丹药散发着一股醉人心神的香气,看起来确实功效通神,但……真的能吃吗?
“还不吃?”袁紫藤凤眼一瞪。“我可告诉你,我这人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双脚没走过超过一哩的路;所以去见屈无常的路上都得仰赖你背我,不过我瞧你这德行,挨不挨得到回家都有问题,还背我咧!所以你最好赶快把药吃了,运气调息一会儿,咱们趁夜走。”
听她这么一说,就算手中的金丹是毒药,为了完成屈无常的心愿,他也吞了。想不到金丹一入喉,一股庞大的热气就自他丹田处窜出,渐次抚过他受伤的内俯,他赶紧坐下调息,半个时辰后,竟觉内伤好了五成。那药真是救命仙丹啊!
“袁小姐,你那药……”如果少主也能服下这金丹,说不定还有救。
“还有九颗。”袁紫藤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他们没有时间了,在此拖越久,对屈无常的伤势越不利,能早一刻将这药送进屈无常嘴里,屈无常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咱们快走吧!你的少主还等着人救命呢!”
文判感激地向她磕了个响头,背起她正准备出去。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隐园’?”袁青雨挡在藤苑门口斜睨着两人。他本已离家,却在半路上瞧见文判急忙地奔往“隐园”,怀疑他心怀不轨,因此暗地里跟踪查看,怎想得到居然曾发现大妹的秘密?呵!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袁紫藤示意文判放她下来,双手环胸瞅着她三哥瞧。“我说三哥啊!你也在外头听了大半个时辰了,还不知道他的身分吗?”
该死的!袁青雨真想挖掉自己两颗没用的眼珠子。过去十五年他是怎么看这大妹的?以为她娇弱可人、命不久长,结果呢?她可真不简单,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文判、屈无常都有如此亲密的往来,她到底是怎么办的?
唉!莫非姓袁的都天生反骨?老爹以惹火皇帝舅舅为毕生职志、公主娘亲十几岁就跟人私奔了、两个兄长、一个弟弟……那更不用说了,个个麻烦到极点;好不容易有两位稍微正常点儿的妹妹,想不到……唉唉唉,真是家门不幸喔!
不过……他笑睇着这初露古怪头角的大妹。她不痛恹恹时,瞧起来还挺有魅力的!
“答应我,千万别无声无息地私奔,不然对仇家很难交代的。”
“我晓得。”袁紫藤点点头,随后爬上文判的背。“咱们快走吧!迟了怕真要给屈无常收尸了。”
文判一听,忙将功力催逼到极致,背着她朝“幽冥教”奔去。
夜空中只闻袁青雨的叹息不绝于耳。“惨了,咱们家只剩一个正常娃儿了,唉!爹娘一定会很难过。”可是他嘴边挂着一抹窃笑,一点儿都看不出不悦的样子。
第四章
看到床上病骨支离的男人,袁紫藤全身的温度刹那间降到冰点。
他好苍白,削瘦的颊没有一丝血色,那曾经强壮得足以扛起她身子的手臂,如今只剩一层蜡黄的皮肤包裹着一根枯骨,他腹部的伤口又红又肿,十分严重。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袁紫藤颤抖的双脚差点儿站不住,她得咬紧牙根才能忍住眼眶中威胁着奔流而出的泪水。
“屈大哥!”
屈无常睁开眼,深遂的眼眸里有一种漆黑的寒光,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嘴角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命令自己不可以畏怯,鼓起勇气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我不许你死,听到没有?我可以救你一次,就可以救你第二次,你绝对不许死,知道吗?”
只见他的眼睑虚弱地垂下,并没有回答。
袁紫藤回头望向始终伴在屈无常病榻旁的文判、武判。“我需要热水,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内我需要源源不断的热水。”
“我去烧。”文判自告奋勇。“袁姑娘,不知你可不可以也给武判一颗金丹,他他伤得不轻。”
袁紫藤目光转向另一名神色冷峻、五官绝美的男子,他也是一身的憔悴,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她取出怀里的金丹倒了一颗给他。“服下后,调息一会儿,再去帮我弄些干净的白布来。”
武判看着她手上的药,却没有伸手去接。“留给少主。”
“少罗嗦!自然有药留给他,这一颗我说给你就给你。”袁紫藤没好气地说道。
武判低下头。屈无常为了救他和文判而身受重伤,他早下定决心,主子若不治,他当下便殉主身亡,那吃不吃药又有什么分别?
“你要屈大哥救你的一番心血付诸流水吗?”来这里途中,她早听文判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为了两名护卫而亲身蹈险,这完全是屈无常的作风,但也就因为有这样的主子,才能得如此忠心的属下。这桩悲剧他们主仆双方都没错,一切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她会尽力救屈无常,也务必保住他的努力不致白费。
“是啊!武判,少主不会喜欢看见你自虐的,服药吧!”文判也加入劝解行列。
望了眼躺在床上几不成人形的屈无常,武判浑身一震,想起少主为了救他们,豁命相拚的景象。主子恩义,他这辈子也还不起。
“好,我吃,但少主若死了,我也必不独活。”武判仰首吞药,打坐调息。
文判随即去执行袁紫藤烧热水的命令。
袁紫藤俯下身子附在屈无常耳边轻道:“听见了吗?有这么多人欣赏你、喜欢你,你若这样就死了,如何对得起我们?”说到最后,语声忍不住地便咽。
她轻手轻脚地解开他的上衫,让他腹部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在那可怕的伤口上方、两旁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占据其中。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五年前的杰作。当时他一身是血地倒在她家柴房,她曾在初见时吓了一大跳,但过了一会儿,惊惧就被想要尝鲜的好奇心给取代了。她缝了他的伤口,而当年她才十岁,如今想来真是令人捏了一把冷汗;她那时怎会如此大胆妄为,没有一点儿经验就帮人缝伤口?
而今,她及笄成年了,不能说拥有许多治伤的经验,但起码她会救活他,该是对自己有点儿信心才是。
偏偏情形正好相反,她好怕,手脚抖个不停,就怕救不回他、就怕他会死在她手上。
一样的情景、两番的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变了吗?不敢再拿他来玩,因为他已在她心中占据一块重要的地位,她不要他死,不要──
“热水来了。”文判提着烧好的热水走进来。
袁紫藤立刻沾湿手绢,拿那些热水来清洁屈无常肿胀的伤口,直洗到那泛黑的脓血流尽,伤口流出鲜红血液后,才取出一颗救命金丹涅碎,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
“干净的布。”武判不知何时已调息完毕,并找来一堆白布恭候在一旁。
袁紫藤接过白布,将屈无常的伤口包扎起来,覆转向文判、武判。“这里有没有竹叶青?”
他两人摇摇头。“要竹叶青干什么?”
“我看他这样子大概是没办法服下药丸了,所以想把药丸融在竹叶青里让他喝下,不过既然这里没有竹叶青,那温水也行。”虽然效果会差一点儿。
“少主受伤后就不曾进食了。”武判忽尔开口。
袁紫藤听得一愣。
文判跟着解释道:“我们也曾喂少主喝药、或汤水、米粥什么的,但他一喝就吐,我们也没办法。”
“既然如此就只好强灌了,能灌一口是一口,总比让他躺在这里不吃不喝强。”袁紫藤握紧拳头宣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