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玦,她当真有颗千年血玦?如今血玦的消息曝光,岂不为她招来杀身之祸,她何辜,只因为旁人的贪婪?
“术士之言不足采信。”沈君毅反驳,他想带她离开。
“坐下!”老者威严的制止他的离去,“这姑娘颠倒天地时空来到这不属于她的年代,身上还带着血玦,若不速速回返,恐有危险。”
他的话让容风仪一阵错谔,他知道她是……
“你恭亲王府的小格格,而你——”他顿了下,“你乃前朝重臣,领着船队七下西洋,你俩当时有段无果情缘,怎奈姑娘执着太甚,以至于造成这数百年的纠葛不平。”
“七下西洋……”沈君毅喃喃低语,心中不断的斥
说荒唐,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明朝声名远播的三宝太监郑和?
莫道荒唐直道荒唐,这种种说辞实在难以让沈君毅信服,单凭这血玦,他如何采信?
然而一旁的容凤仪却因惊愕而静默无语,他知道她是恭亲王府的格格,还说君毅大哥是明朝的郑和将军……怎么会这样?
“身为元世祖忽必烈所封咸阳王六世孙的你,十二岁时因家道中落,不幸遭明军阉割,被送入皇宫与幼年成祖朱棣为伴,日后朱棣叔窜侄位,你一路跟随他受到相当倚重,才被赐姓为郑。成祖为了探寻建文帝下落,命你下西洋,这一来一往倒成了宣扬国威的重任。
眸光一换,挪移至容凤仪身上,“当时你是伊斯兰公主,与他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因骤变失散多年后,两人终于在南京太仓的浏家港重逢。你始终倾慕于他而执意跟随左右,然而他已为阉臣,为了不负你,他狠心逼退。无奈当时你的家人欲假你取得富贵,却始终不得,一怒之下将你贩给青楼,对郑和痴心甚笃的你为保清白,终没引毒自尽。”
容凤仪一颗眼泪骤落杯中,引起涟漪……
为什么相爱的人却无法白头,那百年后的今天,他们能突破一切再聚首吗?眼泪扑簌簌的落个没完。
见她心伤不已,沈君毅没来由的烦躁,拉着她便要离开。
“回去,晴儿还在等你。”
“君毅大哥……”她梨花带泪。
沈君毅将东西攒入容凤仪怀中,强行将她带回。
“带着血玦,这血玦会引领你们重返当年的记忆,好了却过去阴错阳差的情债。”老者的声音清楚的传入两人耳中,容凤仪想回头,却叫沈君毅制止了。
回程,两人都沉思在那前世今生的故事中,一路沉默而归。
☆ ☆ ☆
南京太仓浏家港。
平静的小港口因为一件大事而热闹沸腾着,即使是夜晚,港口依旧是灯火通明,当地的人莫不欣喜若狂的争相目睹当时最雄伟的船,这样的盛况空前,将整个港口挤得水泄不通。
“快,快去看,皇上下令要郑和将军出海的船队已经在港口了。”
瘦弱的水映妤随着人潮被推挤至港口,她想挣脱离开,要是舅母寻不到她,铁定要大发雷霆的,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被汹涌的人群牢牢的困住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人群的方向行动。
“是将军,是大将军在校兵耶!一人群中有人嚷着,随即万众马上安静下来,用一种极为神圣的态度看着这难得的景象。
水映妤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名英挺的男子站在最前方、一旁还有不少随从驻足守候,个个都是英姿挺拔的威武神态。
“下来了,将军下来了。”有人兴奋的喊。
虽看不清楚,但是民众亦开始争相膜拜这空前绝后的领导者,想着他就要领着千万士兵下西洋,这对平凡的百姓而言是何等盛事!
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推挤,完全无立足之地的水映妤实在苦不堪言年,眼见她就要跌倒在人群脚下,成了被众人践踏致死的冤魂,忽尔一只手臂拉了她一把,让她免于这悲惨的死法。
就在此时,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了……
“小心点,快回去吧!”
水映妤仰起头看着她的救命恩人,那模样威仪天生、气度恢弘,望着眼前如天神般的人,她痴痴傻傻的说不出话来。
“将军,该走了。”
“嗯。”他稳重的应着。
临走前,他又不禁回头一望,郑和觉得这丫头好眼熟,仿佛在那儿曾经见过面,而且她手上有一条伊斯兰银练,让他倍感亲切。
伊斯兰,那是打从十二岁后,就不敢再想起的回忆……
怔忡的水映妤惊讶的看着他的身影,他是将军,刚刚拉了她一把的人是将军,他和善的语气就像从前的小哥哥,那个被明军掳走的小哥哥。
水映妤好怀念小时候,至少那时的她不但有小哥哥,还有疼爱她的父母,不会有人欺凌她,可现在不单单舅母讨厌她,就连舅母家的表兄都当她是扫把星,她咬着牙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孩提时的小哥哥,因为他们有着纯真的白首之约,她是那么的深信不疑。
在随从、士兵的簇拥下,郑和边走边想,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心底浮现,说不定他真见过这女孩呢!只是……到底是何时呢?
当下不远处,一记拔尖的嗓门发过重重的民众,笔直的传递着那凄厉的呼唤。
“水娃儿,你这小扫把星——给老娘跑去哪里野了?!还不赶快给我死回来。”
完了,是舅母在找她了,看来回去后又免不了一顿好打,她水汪汪的眼神写满惊恐,怎么办?怎么办?她想躲,却一时间找不到可躲的地方,虽然这里四处是人群,但是聪明人都会躲开这种家务事。
水娃儿,那女孩也叫水娃儿……
孩提时的记忆一下子都鲜活起来,十二岁以前,当明军未入侵他的家园时,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就叫水娃儿,她是伊斯兰的公主,是他的小宝贝……然而十二岁后,他的世界就是天旋地转的骤变,他没再想过那时甜蜜的回忆,因为怕自己无法在明宫内活下去。
郑和停下脚步猛的转身,炙热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方才被他搭救的赢弱的身影。
“将军——”土兵们不解他这举动。
“别等我。”说完便往来时方向往回找寻那个叫水娃儿的女孩。
“死丫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老娘在这里嚷得口干舌燥,你还敢躲,再不出来,我就打得你出不了门。”粗鄙的叫骂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叫水娃儿的小女孩。
怎么办?人潮渐渐散去,她就要躲不了。水映妤一张小脸写满恐惧,眼泪淌挂在脸上。
“被我逮到了吧!还躲——”舅母如凶猛野兽似的锁定水映妤,她已经暴露在危险中。
还在犹豫的她猛的回过头,瞪大无辜的眼睛,她那凶狠的舅母正站在她的面前,两手叉腰,准备随时冲上前来赏她一记左右开弓的巴掌。
水映妤缓缓的往后退,她像是落网的猎物,在网中挣扎作困兽之斗。
“还要跑,当心老娘抓花你的脸——”水映妤的舅母活像个母夜叉,迈开脚步预计近身就要给她一顿好看,管他是不是在大街上。
水映妤心知她无处躲了,只得认命的接受。
眼见巴掌挥来,她无助的闭上眼睛,等待颊上的刺痛唤醒她的理智面对现买的理智。
许久,那永难磨灭的刺痛却未如期掴上她的脸,她不确定的睁开眼,只见舅母的手被前一刻才教她一命的将军狠狠的扣住。
“哎哟——我的手要碎了——”
“将军……”她也傻了。
郑和看都不看拔妇一眼,深邃的眼眸直盯着水映妤,“你是水娃儿?是我的公主水娃儿?”
公主水娃儿……这蔫称有多少年不曾听闻,眼前的他识得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水娃儿!
“你是……是小哥哥?”她不太肯定,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小哥哥就是人人口中的郑和将军,就算他被赐了姓、换了名,可是水映妤仍是执意称呼他的小名。
“真的是你,水娃儿!”甩开蛮妇的手——一个箭步郑和来到水映妤面前。
有多少年了,他们的家园残破后,他进了宫服侍幼年时的当朝皇上,他的族人四散音讯渺茫,而今能再见到他视为珍宠的水娃儿,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激动相拥而泣,不肯分开须臾。
封闭许久的心在这一刻流泄出最深沉的感情。
第六章
浏家港外,旗海飘扬,绵延数十公里,从天俯瞰宛若一条七彩祥龙蟠踞于此。
昨夜才相遇,趁着启程前短暂的时间,两人辟室谈论着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无奈今天一早,郑和要领军下西洋,这一去又不知是多少年的光景。
“小哥哥。”她含泪相送,手中紧握着他送的血玦项链。
昨天迟来的重逢,今天却要送他远行,她怅然若失。
“别哭,好好待在我为你安排的地方,等我从海外为你带回许多宝物。”他挥手示意她回去。
气势磅礴的船队驶向汪洋大海,水映妤在岸上挥手送君,又是伤离别,曾几何时他俩才能真正聚首?
永乐三年,郑和将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安置在浏家港,等待他的归来。
☆ ☆ ☆
一日,水映妤待在郑和为她安排的住所,虽然是简朴的房子,却是她最安全的避风港。
“水娃儿——水娃儿——”门外中年妇人高声的喊着。
是舅母!她正犹豫着开门与否——
“这是三宝大将军的地方,容不得你放肆嚷嚷。”门外惟一留下的侍卫正尽责的负起保卫水娃儿之责。”
“闪开,我是你主子的舅母,你这小厮倒连一点礼数都不懂啊!还不给我闪边去,我是来探望我外甥女的。”她说得冠冕堂皇,毫无赧色。
“水娃儿,快开门,我有话要同你商量,还带了一些东西给你尝尝。”
几番犹豫,水娃儿还是心软的开了门。
“舅母……”她有些畏惧。
只见水映妤的舅母笑得阴险,动作迅速的带上了门,掩去外头侍卫的注意。
“还知道我是你舅母啊?”她的脸色白透青,狡诈的阴笑让水映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她有些瑟缩。
舅母将手上的提篮往桌上猛的一搁,随即敛下笑容,“我好歹也养了你一阵子,你找到了靠山就忘思负义了?”
“水娃儿不敢……”她声音微颤,心里不断思量揣测着舅母此行的意图。
“不敢——”她横眉坚眼的,活像个黑山老妖,下一秒,她盛怒的表们又被收拾着,换上一抹矫情做作的笑容,“其实你好歹也是我外甥女,舅母当然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只是……”
“只是什么?”涉世末深的水映妤急忙问着,完全不察这将落入舅母的陷阱之中。
“舅母的生活也不是顶好过的,你表兄一直希望有点本钱做个小生意,倘若你能请将军帮个忙,让你表兄有个靠山,做起什么事来也方便许多。”
“可是这……”她很为难,如今她与小哥哥非亲非故的,若不是仰赖童年那分深刻的情谊,她如何能得此照料?
“这什么这?不过是小忙罢了——”舅母翻脸像翻书似的骤变,“我告诉你,我绝不做赔本生意,最好你那什么将军回来马上与你成亲,否则我自有安排!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她存心不说明她的处置方式,特意给水映妤留了个想象空间。
恫吓一个人不需要把话说得过分清楚明白,那种暧昧不清的处理手法往往更能够兴起令人恐惧的作用,瞧,水映妤果然不知所措的红了眼眶。
她是个女孩子,如何不知羞的跟小哥哥说成亲之事,可若不,舅母不知会如何对她?水映妤困扰的攒紧眉,无限惶恐。
知道怕就好,舅母看着水娃儿脸上的表情变化很是得意,只要逼水娃儿巴上这劳什子将军,她将来可有好日子过了,只要有好处,谁还管他是不是宦官、阉臣。
“我走了,这些东西就当作咱们约定的礼数吧!别说我这做舅母的老占人便宜。”她扭着肥硕的水桶腰,志得意满的离开。
☆ ☆ ☆
明朝永乐五年。
“回来了,大将军出使西洋回来了——”沿街都有人这样叫唤着。
水娃儿一听见这消息,一颗心灵活了起来。连忙打理着自己的衣着妆扮,为的就是迎接她的小哥哥。
这些日子,虽然舅母与表兄仍三不五时的上门骚扰,但是由于忌惮小哥哥的声明,不敢太过于嚣张,让她平静的过了些日子。
她手里忙着活,嘴角是掩不住的期待喜悦,洒进屋内的阳光将她烘托在一圈的金黄光晕之中,像个被温暖情爱包围的幸福之人。
长年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为首的人就是她的小哥哥。
手中的动作停住了,怎料她,未语泪先流……
相思难耐啊!
☆ ☆ ☆
乍见泪眼婆娑的她,郑和岂会不知道水映妤对他的一片痴心,只是如今他能给她什么?
郑和辗转难眠,他不该耽误水娃儿的青春,应该为她觅得一个好人家才是。
“小哥哥,你睡了吗?”
他起身打开门,“夜深了,你怎么还未就寝?”
她端着一盅汤,“晚膳见你没吃什么,所以炖了汤让你喝。”
“坐。”
烛火辉映着两人的脸,有着淡淡的生疏,却也依稀见到两人浓郁情感正暗涌,一种极为隐敛的波涛在酝酿着。
他看见她把血玦挂在腴净的颈项上,时时刻刻都不离身,他岂会不懂,这与他在童稚时期有着天真烂漫的爱情盟约的水娃儿,对他有多痴心不悔。
这趟西洋航程中,他想了许多,苦是自私的把她留在他身边,经年累月在外飘泊,他连最基本的安定感都无法给予,更遑论是女人一生所冀求的幸福了。
只是,她的舅母为人毒辣,断不会善待她,为今之计就是由他出而帮她觉得良缘,也了却他惟一的牵挂。
“怎么了?为什么郁郁寡欢?”水映妤带着不安的眼神问着,他的心思她猜不出。
她太敏感了,一点点的情绪波动都会让她戒慎恐惧的揣测着,看到如此纤细的她,郑和心中有说不出的疼惜,她原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已经消磨了她的天真烂漫,造就了她极度不安的灵魂。
“水娃儿,这次回来……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又要再度匆促的出航,你这样无人照料也不是办法,我想,是不是由我出面为你寻觅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家,你意下如何?”天知道,要他开这口有多难,“我的部下里有几个……”他欲提起几个好人品的对象。
铿——
手中翡瓷的调羹一时滑手,落下地摔得稀碎,连带把屋子里仅剩的熟稔全摔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