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以枫不会这样生疏的叫我,如果真是他,他会指名道姓的唤我花容格,不会是这样生分的称呼,要不,也该是揶揄的调调。」
不敢让自己的脚步停下,然而心酸的泪却不受控制,自她盛满哀伤的眼底涌出,飞逝在她奔跑的风中。
「以枫,你听见我的话吗?我想你,一直都想著你——」
发软的脚蓦然跪在地上,黑夜中,她一个人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为了那个死去的人。
第七章
「今天这么早喔,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天还未亮他就开始等这丫头。
一见到花容格出现,张老无聊许久引发的暴躁马上全藏进厕所。
「吃不吃?葱油饼。」
「当然吃,谁会跟免费的食物过意不去。」张老连忙拿了过来,飞快的送进嘴巴咬了一口。
「没这回事,早餐费也要加进你的住院费用。」花容格贼贼的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是早餐,一把年纪连这都不懂。」她存心调侃他。
「小气鬼,没瞧过这样小家子气的丫头片子。」骂归骂,吃还是要吃。
「我本来就小气,全医院上下谁不知道我花容格最小气。」她用听诊器听听他的胸腔,做著巡房纪录。
「你这医生好像不大会照顾自己的身体。」张老咬了一口葱油饼说。
「谁说的,不知道现在躺在床上的病人是谁?敢笑我!」她吐槽他,「还不快点深呼吸。」
「没错,我是病人,但是昨天是谁莫名其妙昏倒啊,」他嘲笑的看著她,「不会是因为看到大帅哥吧?我看那个骆医生长得一表人才,你该不会是藉此机会要钓大家?」
「钓你的大头,满脑子一堆有的没的,叫你深呼吸还不理我。」花容格瞪了张老一眼,「快点啦!」这老伯真是难缠。
「偏要慢慢来。」
花容格凝神仔细听著他的呼吸,做著纪录,「你儿子今天没来啊?」她顺口问。
「问那兔崽子做什么?成天想著怎么从我这老头子身上挖点好处,这种儿子不来也罢,免得气死自己。」
「这么简单就可以气死你,你这么逊喔,那我昨天不就把你气死好几回了?往後不买早餐请你吃还真不行呢。」
「这是当然,不分我好料的吃,看我怎么捉弄你,一定把你昨天的糗事到处宣扬一番不可。」
「阿伯,不要妄想欺负我,省得到时候倒楣的人是你自己,」她威胁的睨他一眼,「我帮你把床摇上来,靠著吃比较舒服,好了告诉我一声。」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当然有良心,昨天被你泼水,今天还带早餐给你吃。」
「好啦好啦,你这丫头心最好。」
花容格蹲在床尾慢慢的摇著杆子,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初初见面的骆俊璋,复杂的情绪让她没来由的郁闷。
突然张老探头对她问,话里都是揶揄,「喂,你喜不喜欢昨天的帅哥医生?」
就是不想碰上他,才提前今天的巡房时间,他没事又提起他做啥!
「什么?你说什么?少胡说了你。」花容格一愣,心虚的加快手上的动作,低头猛摇。
「欸、欸、欸,你快住手啦,我才说说而已,你就这样报答我喔!」老翁哀叫连连。
花容格赶紧住手抬头查看,天啊!瞧她做的好事,张老的头平躺在床上,那双腿倒是翘得老高。
「对不起,我搞错了。」吐吐舌头,她赶紧蹲下摇著床尾的另一只杆子。
真是糟糕,待会儿他一定又要在言语上消遣人了,花容格闷著头,拚命的转,想要赶紧帮张老把床调整好,她就可以早早撤退。
「住手,我叫你住手——」张老又出声了。
「又怎么啦?」花容格起身一看,当场没切腹自杀。
床是摇起来了,但是刚刚摇起的床尾却忘了放下,这会他像割包似的,被头、脚上扬的床夹在里面,咳声叹气。
「你有必要这样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是怎么稿的,怎么尽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错。
骆俊璋一定进病房,就看见病床头尾都高翘著,张老陷在其中发出哀叫,一旁的花容格则懊恼的猛捶自己的头。
「救命啊,骆医生——」一看到骆俊璋,张老赶紧求救。
骆俊璋快步上前,把腿部的床面调整回适当位置,「阿伯,你还好吧?」
「还好,还没被这丫头给折断腰。」张老艰困的揉揉腰部,早知道吃人家的早资会有报应,打死他都不敢吃。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挑错杆子而已。」花容格懊恼的解释。
竟会让他瞧见她狼狈的样子,花容格抓抓因失眠而发疼的脑袋,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对不起,我先走了。」抱著巡房纪录,她越过骆俊璋快步离去。
「花医生——」他只能对著她的背影轻唤。
「快去看看她,我没事,一定是因为说起你,她脸皮薄,心神不宁的,你快去有看她。」张老挥挥手,催促骆俊璋快跟上去。
「那我晚点再过来。」
「好,没关系。」张老高兴的嗑著葱油饼,催促小夥子快走。
他们两个一定有鬼,要不然昨天那丫头跟他对骂时都好好的,怎么一看到骆医王,就咚的一声昏倒了,吓死大家一堆的细胞,幸亏骆医生年轻体壮,把她抱去休息。
所以,她一定对骆医生有那么一点意思。
「原来住院还可以当媒人,哈哈哈。」
* * *
「花医生,花医生——」骆俊璋一路追出大楼,越过草坪。
在门诊大楼前,他终於瞧见那纤细的身影,瞧她弯著身下知道在跟谁说话,他静静的走上前去。
「姊姊,为什么你的口袋都可以变出糖果?」坐在轮椅上的小病童小智问。
「因为圣诞老公公都把糖果寄放在姊姊这里,只给听话的小孩吃。」花容格蹲在她面前,平视著为病所苦的眼睛,爱怜的抚摸他的头。
「姊姊,妈妈下午会来看我,她会带玩具给我玩,到时你一起来玩好不好?」童稚的目光有单纯寻求同伴的渴望。
「好啊,那你要等我喔!」
「嗯。」小手伸出,两人打勾勾约定。
「小智,叔叔可不可以也参加?」骆俊璋出声问。
「医生叔叔——」小智呵呵的笑著。
独特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他,蹲著身的花容格顺著声音往後仰看,没瞧清楚他的脸,只瞧见他的下颚,还有一道五公分长的伤疤。
心一惊,花容格当下起身,手直觉的碰触他的伤疤,「怎么回事?你这伤疤怎么来的?」
「伤疤?」顺著她手的地方摸去,只碰触到她细软的手,却不记得有什么伤疤,兴许又是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
「你不知道吗?下颚的伤疤……」原有一丝欣喜的,因为瞧见他和以枫的共同点,可他的眼睛尽是淡然无知的,仿佛那伤疤不存在。
不是的,他不是以枫,他不会知道那是因为孩提时,他教她骑脚踏车摔出的伤口,他只是一个神似以枫的人。
花容格的眼神黯然得像顿时失去电力,再没了光彩,她落寞的缩回自己的手,转身往门诊大楼走去,心里有股酸涩挥之不去。
「等等,花医生。」
「什么事?」定住脚步,她却没回头多看他一眼。
「你还好吧?」
「很好,非常好。」她猛的回头,心烦的应他几句。
不知怎的,一瞧见骆俊璋她就会浑身不自在,刚刚那傻样被他瞧见了,现在又对著他下颚的伤疤怅然若失,以枫,难道这是你给我的考验吗?
「那边坐著说。」他拉著她的手,往一旁的石椅上坐去。
「到底什么事非得坐著说?」她微愠的瞅著他。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你的朋友里有跟我长得神似的?」
「骆医生,你看我们像是认识的朋友吗?何况,这种问题应该问你自己吧!」她有些尖锐的说。
「我不记得,脑子里有一大段的记忆都没有了。」骆俊璋平静的看著她,「虽然家人告诉我,说我从小生长在美国不曾离开过,但是我却发现一张往返台东、绿岛的船票在我的口袋里,我想,或许来到这里我可以找到什么。」
相对於他的平静,花容格却怔仲的哑口无言。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认识,或者其他什么都好。」他睁著请求的眼睛望著她。
他很想知道过去的一切,不想一辈子都遗忘自己的曾经,那或许有快乐的事、伤心的事,但他都不想遗忘,也许,消失的记忆中,有个他心爱的人在等待他寻回记忆也说不定。
「不记得!为什么不记得?」
「因为我曾经……」正要说出自己失亿的原因,一个女孩的声音打断了骆俊璋的话。
「俊璋,原来你在这里!」飞奔而来的女孩旁若无人似的吻上他的脸颊。
黄筱婷,院长的宝贝女儿,没啥心眼,只是被宠得有些骄蛮,像个小孩子似的。
「筱婷,你怎么来了?」骆俊璋推开身上的女孩问,手背不著痕迹的抹去脸上的唇印。
「我来找爸爸,顺便来看看你啊!」黄筱婷娇柔的偎在骆俊璋身边埋怨著,「你也真是的,来了那么多天,也不到我家看看我,都不知道我想你呢!」
「筱婷,我在跟花医生谈话,你收敛一点。」他抽出手臂,不想让人有其他联想,尤其是不想让花容格误会。
「呵呵,没关系啦,花医生才不会介意的。」她脸上花灿的笑容,是恋爱的女人才有的。
曾经她也有这样的笑容,只是发生意外後,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们聊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花容格颔首离去。
离去的步伐牵动心中的纳闷,他忘记了,为什么忘记了?难道他真是以枫,一个忘了过去、忘了我的以枫?
心好沉……
「筱婷,你可不可以不要胡闹?」骆俊璋蹙起了眉。
她一定知道什么,她一定知道,骆俊璋迫切的想从花容格口中探得到一点讯息。
「表哥,我是为你免除麻烦欵,我妈有交代,不要让你随便跟人家有牵扯不清的感情,免得你忘了美国的家人。」
「多事。」他甩开她的手,往回走去。
* * *
他是谁?
是以枫还是骆俊璋?
这个问题一整天都盘旋在她脑海里,她想厘清他的身分,但是无从下手,他什么也不记得,不是吗?
傍晚听见护士们的耳语,骆俊璋可能是院长的东床快婿,她心头第一个反应,是嫉妒的,她荒谬的想占有他,谁叫他跟以枫长得神似!
花容格孩子气的把醋意归咎於骆俊璋的长相。
从办公桌上取来一本书,泛黄的扉页有著俊逸、潇洒的字迹。
每个人都是小天使,在这世界上默默的守护小主人。
容格,你就是我的小主人,我要将你捧在手心呵护。
但是容格,我亲爱的小主人,在我迷途时,也请你成为我的小天使,
牵引著我好吗?
写於第一个对你说爱你的圣诞节 以枫
层一蹙,心头一酸,那是大一的圣诞节,以枫趁著上课分心,偷偷写在她的课本上,结果讨来她一顿好骂,害她怎么也不敢将这写有肉麻兮兮情话的课本翻开。
「以枫,难道你早预言了这样的未来,要我扮演牵引的角色?可是,如今我该牵引的人究竟是你,还是骆俊璋?」
忽地,一阵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驶近,值班的花容格阖上书,快速的奔往数步之隔的急诊室。
「花医生,是车祸。」
眉皱得更紧了。
又是车祸!夜半三更的,这些人不睡觉,就为了要等待车祸的发生吗?既然这样,有多少条生命都不够挥霍。
花容格赶紧上前施子救援,虽然伤者心跳告停,她总不愿放弃,她一直都在等待奇迹。
然而经过急救,她仍不得不宣布,「DOA。」又一条死於车祸的生命,多让人气馁。
今晚的情绪特别脆弱,又是因为想起以枫,真是个杀千刀的男人。
清洗了手上沾染的血迹,她焦躁的步出急诊室外,大大口的呼吸,想吐尽这郁闷的情绪。
「谁?」烟草的味道让她察觉黑暗处还有另一个人。
「是我。」那人走近,露出了脸。
「骆医生?」一个大男人躲在这里当鬼啊?她厌恶的横瞥他一眼。
「这称呼有点严肃,叫我俊璋听起来会比较亲切。」他手上叼了一根烟。
「你会抽烟?」
「嗯。」他将手上的香烟捻熄,扔向垃圾桶,分毫不差。
「胸腔科的医生老劝病人不要抽烟,可是自己却偏偏大啖尼古丁,这是什么世界?」
她的尖锐来得突然,近日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人生是矛盾的。」骆俊璋戏谑的说。
「躲在这里做什么?」
「躲在黑暗,沉迷烟雾,这样比较适合遗忘跟空白,只有在越模糊的情境中,才能越看得清楚自己的存在。」似是有感而发,他忽尔又说:「我在等你。」
「等我?」
「对,那天的谈话你还没有回答我。」眼下他唯一的线索只有她,因为她的反应让他大大的好奇,也许她真可以帮他找到过去。
「我该怎么回答你?」花容格坐在花台上。
「认识或不认识,有没有与我神似的朋友,这两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挑挑眉,她不置可否,「你的外貌的确是酷似我的同学。」
「他人呢?」
「懒得呼吸,闷头大睡了。」那尽是埋怨的语调。
她习惯埋怨以枫的死是因为他偷懒。
「为什么?」
「车祸。」
「所以你痛恨车祸,痛恨酒醉驾车的人?」
「你打听得很清楚嘛!」她不悦的看著他,起身走开。
她讨厌人家探问她的事情,非常讨厌。
「容格,待会交班後,我请你吃早餐。」
容格?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只有以枫可以这样叫她,花容格眉头深锁。
「不用,我要回去睡觉。」她翩然离去。
又是看著她的背影,他下喜欢盯著她的背影瞧,他想扳过她,两人面对面的看著。
* * *
刚看完门诊的最後一个病患,大家讨论著待会该吃什么,小真偷偷的附在花容格耳边问:「花医生,骆医生是不是想追求你?」
她愣了一下,「哪里听来的鬼话?」手中的笔顺势敲了小真一记。
「大家都这样说啊,」小真一脸的委屈,「要不骆医生干么一直打听你的事情?」都是那些好事者啦,推她出来问当事人,结果先讨了打。
「他打听我的事做什么?而你们又透露了什么?」
「也没什么啦,当然是说你的好话啊!」她为她的怀疑噘高嘴。
「还真是多谢你们喔!」花容格没好气的瞪著眼前出卖她的家伙,「以後请他直接问我,别做些包打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