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娘发泄过后才渐渐平复激动的情绪,一抬眼,她看到如霜眼底的控诉。
幽娘回避她的凝视,不自在的问:「现在妳都知道了,决定怎么做?」
怎么做?
她曾经想过,即使怀霁不是老爷、夫人的骨肉,为了怀霁,为了老爷、夫人,她说什么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没想到,牵扯出的竟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世P
是呵,那夜在小屋里只有娘跟幽娘两人产子,怀霁是幽娘的儿子,她自然就是娘的骨肉。
姑且不论幽娘私心的阴谋,忆及娘的温柔,冷如霜就想要飞奔到她面前,说出她的真卖身分,好膝下承欢。
但怀霁怎么办?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承受从少爷降为护卫之子的打击?
幽娘揣着心等候,昔日高张的气焰不再,她屏息等待如霜的决定。她死不足惜,但儿子无辜哪!
冷如霜深深的叹了一声,「我不会说,这将永远是个秘密。」
所幸幽娘身上的朱砂痣没有其它人会看见,「从今而后,妳我不再是母女。」
就这样吧!要不,云冷两家的纠结要怎么算?
幽娘听了浑身一震,望着冰冷的冷如霜,过去的情景快速地浮现脑海。她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一个孩子,竟让她逼成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谢谢妳。」幽娘对要走出房门的冷如霜说。
冷如霜脚下未停,冷冷回答:「我不是为了妳。」
幽娘瘫倒在地上,后悔没有早点接受她的好。
怀霁拥有的欢乐,就让他继续拥有吧!
至于她,会永远护卫他灿烂的笑容。冷如霜在心底暗自决定着。
☆ ☆ ☆
大厅里,云耀天对冷如霜自己一个人回庄感到讶异。「霁儿呢?他没跟妳一起回来?」
知道身世之后,冷如霜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不泄出端倪,多亏了冷情的性子啊!
「回老爷的话,少爷在怀宁还有生意没谈妥,嗫我先回庄。」
云耀天有些狐疑,按理说怀霁根本离不开如霜,怎么会要她自己先回庄呢?
他的审视让冷如霜几乎不能自圆其说。
俞荻欢瞪云耀天一眼,「如霜整天跟着霁儿,难得霁儿愿意提早放她回来,有什么好多问的?」
说着,俞荻欢又咳了起来。
冷如霜赶紧帮她顺背,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好了好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一变天,喉咙就不舒坦。」俞荻欢拍拍冷如霜的手,「妳别担心,无妨的。」
冷如霜说:「夜里风寒,我想搬到主院,就睡在夫人隔壁房里,也好随时照应。」
「真的吗?」她一直喜欢如霜,可碍着她难得待在庄里,总不好意思跟幽娘抢女儿,毕竟大半时间里,她的女儿都让自已的儿子占住了。
云耀天喜见妻子的笑容,「如果幽娘同意自然最好。」
「我跟娘说说,待会就搬过去主院。」冷如霜随口安抚着,现在幽娘也不会再干涉她了。
「就这么办!」俞荻欢开心的说。
☆ ☆ ☆
事情已处理完,云怀霁却因为那日冷如霜突然的转变而心生不悦,故意盘旋了几日。
谁知她心倒狠,从庄里传来的消息是她已经搬到主院,每天陪着娘。
「可恶!」云怀霁低声诅咒着,顺手拿起酒壶要斟满,「该死的!」他将空空的酒壶用力放下,吆喝着:「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小心翼翼的走向前,战战兢兢的说:「云……云公子………您……您喝多了……」
这云公子已经连醉几天了,虽然不曾惹事,可光看到他的眼神就让人害怕。他好想哭喔,谁来救救他?
「你以为我付不起酒钱?」云怀霁冷冷的瞪着店小二。
「不!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云公子家大业大,只是因为云家行馆正在整修,所以才会暂时住在我们客栈。只是……」店小二吞吞口水,「酒是穿肠毒药……」
云怀霁打断他的话,「酒是穿肠毒药?你知道什么是穿心利箭吗?」
这……没听说过穿心利箭呀!店小二抓抓脑袋,求救的眼神飘到掌柜那边,但掌柜双手一摊,要他自己想办法。
云怀霁哈哈大笑几声,声音里净是凄凉,「穿肠,总好过穿心。」他一次次捧着真心到她面前,一次次被莫名其妙的拒绝,这痛,痛过椎心哪!
店小二让他的话弄得哑口无言。
云怀霁猛然一拍桌子,「还杵在那干什么?我要酒,给我拿酒来!」
店小二苦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再望了望掌柜,掌柜只做了个绝不卖酒的手势,便要他自己看着办。
呜……好想哭哪!
突然,角落一位始终沉默的年轻侠少拿起他桌上的酒瓶走了过来,将酒放在云怀霁桌上,「盟主,好久不见。」
云怀霁抬头,瞇着涣散的眼,「你是……」记忆中一个人名窜出,「李翔?」
李翔哈哈大笑,「盟主果然还记得我。」
他身上有杀气!云怀霁挑眉问道:「你大老远的从终南山下来,就只为了说几句客套话?」
李翔挂着虚伪的笑,「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今天是来向盟主讨教,一雪前耻的.。」
自从落败回到终南山之后,赵娟娟老拿云怀霁来刺激他。都是这小子!要不然盟主之位他早已到手,师父不会至今还迟迟不宣布他跟师妹的婚事,也没再提起要让他接下掌门的事。
该死的云怀霁!他早就想找机会除掉他了,果然是冤家路窄,竟让他在这里遇上!
云怀霁不甚在意的斜眼一睨,「好吧,既然你嫌脸还丢得不够,那就来吧!」
话声才落,李翔便抢快踢断他的椅脚。
云怀霁更快,一个纵身,人已落在李翔身后。
他拍拍他的肩头,「喂!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干嘛弄坏人家的椅子?」
李翔恼羞成怒,迅速回手就是一剑。那日在华山,他招招受制于云怀霁的「翦云手」,这次辍剑,看云怀霁还能多嚣张!
云攘荠赤手空拳迎战李翔招招凌厉的剑法,刚刚的醉态已不复见,只见他灵活的穿梭在李翔凌厉的剑招之下而游刃有余。
一旁的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看得是瞠目结舌,频频出声,「小心我的酒壶哪!」
匡啷,破了。
他赶紧冲向前去将桌上的碗盘收好,喃喃念着:「这个月的薪饷快被扣完了,可不能再打破了。」
突地,云怀霁提起店小二的衣领,将他拎到旁边。
咻!好险!要不是云公子拉他一把,刚刚那一剑险险削掉他的脑袋!
云怀霁一边闪躲李翔招招致人于死的剑招,一把撑起店小二虚软的身子。
李翔看出他的顾忌,眼里杀机一现,利剑改攻向毫无武功的店小二。
店小二吓得哇哇直叫:「天哪!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别杀我啊!」
店小二的闪避以及李翔的迫近,让云怀霁逐渐难以招架。
突然,一记剑招直直朝店小二的脖子划下——
店小二眼见着亮晃晃的剑朝自己而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闪都忘了要闪。
迫在眉睫之际,云怀霁只好用力将店小二抓拋到一旁,自己却无法避免地露出空门。
李翔扬起嘴角。身形顿移,利剑一转,使出最大的力量往云怀霁的胸膛刺去——
在那瞬间,云怀霁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剑穿透他的肩胛,但他还是一手握住剑身,一掌将李翔打得倒卧在地。
李翔看着卓然而立的云怀霁,不敢置信的低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万万想不到,云怀霁居然有办法在受了重伤后,还回予他重击!
最后,李翔双眼圆睁,终究还是断了气。
眼见坏人已死,店小二跟怕事的掌柜才从柜台里跑出来,两人扶着云怀霁,店小二看着穿透他身体的利剑,哽咽的说:「谢谢云公子、谢谢云公子!」
掌柜斥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 ☆ ☆
「不好了!少爷受重伤了!」一声声的大喊从大门传进,在幽沉的夜里更显惊心动魄。
云家夫妇跟冷如霜从房间奔出,幽娘也狼狈的披着外衣就来到怀霁房里。 .
「这是怎么回事?」冷如霜看着躺在榻上的云怀霁,从声音里转不出她的激动,可是颤抖的手却泄露出隐藏不了的担忧。
不等同行的大夫回答,幽娘挨近云怀霁身边,急急问道:「天哪!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要不要紧?是谁伤了他的?」
失血过多的云怀霁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努力拉出一抹笑容,「无妨,大夫已经做了急救。」
俞荻欢望着大夫问:「小儿的伤势要紧吗?」
大夫说:「无妨,只是伤及肩骨,需要调养一段时日。」
「大夫跟着连夜赶回,辛苦了。」云耀天唤来管家,「准备一间房让大夫休息。」
管家带着大夫退下,房里只剩云耀天夫妇,跟床边的幽娘、冷如霜。
冷如霜好自责,「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先回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话触动了幽娘的情绪,床上虚弱的云怀霁跟心爱丈夫的影子逐渐重叠:她头疼欲裂,用力的甩头,想要甩开这份疼,无奈儿子的伤完全扰乱了她的心智!她疯狂的推开冷如霜,俞荻欢不舍的环住冷如霜的肩,无言的给予安
慰。
「都是妳、都是妳!要不是妳,我儿子也不会受伤!」
冷如霜想要制止她的话,却来不及。
幽娘怒吼着:「为什么受伤的不是妳?妳被我换成护卫,应该是妳受伤的!」
她恶狠狠的贴近冷如霜跟俞荻欢。
「妳!」她指着俞荻欢,「妳害我失去丈夫!」又指着冷如霜,「而妳却害我儿子受伤!」她再度仰天大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儿子是少庄主哪!为什么受伤的还是他1?」
俞荻欢被她的话吓得一震,无助的望向云耀天;云耀天同样大鹜失色,夫妻俩惊愕的看着幽娘。
冷如霜瞄了下一脸惨白的云怀霁,向前拉住幽娘的手。「……娘,」她艰难的喊出,「娘,妳受到太大的刺激,因而胡言乱语了。少爷没事,妳瞧,少爷只需要歇息几天就好了。」
如今只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否则……她不敢想象!
幽娘任冷如霜牵着来到床前,慈爱的望着云怀霁,「你没事吗?真的只需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来!告诉娘,是谁欺负你的?娘会把他们都杀光光!」
她疯了!他们面面相觑。
冷如霜避着云怀霁洞悉的眼神,只想拉开幽娘,不再让她说出更多无法收拾的话。
「娘,如霜带妳回去休息。」
幽娘被动的任冷如霜牵着。
「慢着!」云怀霁出声,「幽姨娘……」
幽娘立刻转过身来,「傻孩子!我是娘呀!你怎么喊我幽姨娘呢?哦!要骗别人,对不对?嘻!姑爷跟小姐都不知道他们生的是女儿、我生的是儿子!」
轰!真相大白!
俞荻欢摀住嘴不敢相信,云耀天则红了眼眶。夫妻俩总算明白幽娘心里的苦,跟女儿受的委屈:
「霜儿……」俞荻欢缓步向前,水眸里泛滥成灾。
这几日苦苦压下的孺慕之情终于爆发,冷如霜抱住亲娘,哽着声音轻噢:「娘。」抬起头迎向云耀天泛红的眼,「爹!」一家三口牢牢抱在一起。
「孩子,苦了妳了!」回想起她受到的待遇,俞荻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她是多么失败的母亲?明明共处了十多年,却认不出自己亲生的女儿!所有的委屈都在爹娘无尽的爱里获得救赎,今后她会跟怀霁一起孝顺爹娘:
冷如霜猛转过头,床上却空空如也!
「怀霁!?」她跑到门边大喊,「怀霁!怀霁!」天!怀霁会去哪里?他还受着伤哪!
俞荻欢拉着痴傻的幽娘急问:「幽娘,怀霁呢?」幽娘偏头想,
「怀霁?」
「怀霁 妳儿子。」俞荻欢知道她不对劲,慢慢的引导。
「哦!怀霁啊?飞走了。」幽娘轻飘飘的走到门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冷哥,连怀霁也没有了……」
云耀天揽着难过的妻子,「幽娘傻了也好,这样过日子快乐些。」
夫妻俩心里都有共同的想法——幽娘虽然占了他们的女儿,好歹也给了他们一个聪颖的儿子;冷霁与他本来就情如手足,他的儿子他也会视之为子。再大的恩怨都随幽娘痴傻而一笔勾消,别让孩子们因为幽娘的私心而背负着枷锁。
俞荻欢仰头望着大度的丈夫,「派人把怀霁找回来吧!他还是咱们的儿子。」
冷如霜说:「我去。」她知道他会到哪里去。
第七章
阎王崖上一袭孤影。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天地一片苍茫,将一身雪白的他衬得更形孤绝。
蓦地,另一道雪白身影匆匆来到他身旁一丈之处。
他的无恙让她放下心上久悬的大石,显然经过几日,他已经调养好伤势了。
两道人影伫立着,除了树顶盘旋的秃鹰叫声,四周皆无声响。
她来寻他了,却什么都不说。
他知道她来了,却什么也说不出。
十八年前的夜里,他爹丧生在阎王崖下。那一夜,他忠心耿耿的娘亲大受刺激,让亲生儿顶替为主人之子,两个初生幼儿就这样毫无选择地循着对方的生命轨迹走去。
十八年来,他享尽富贵荣华,吞篡了该她的一切;而他的母亲却夜以继日地以言语、行动凌虐她!
哈哈哈!他狂肆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悠悠渺渺,像极了负伤的兽。
他在自责,她明白。
不是你的错啊! 我知道,但依旧难耐心痛。 无须主,呈咱,他们只需眼神交会,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爱恋的目光凝视着崖边的他,她相信有搪当的他不会纵身一跳,一死了之,她忧心的是怎么劝回他。
洒脱如他根本不屑云家少主的富贵虚名,他注定是展翅的大鹏,即使没有显贵的出身,依然无损于翱翔云霄的壮志。如今莫名地负她累她,教他如何承受这等罪名?!
幽娘爱子之深,实则害他之切啊!她叹息,声音幽幽地飘在静寂的崖上。
知他如她,明白他为何去何从而天人交战着,也明白再多的言语都抚平不了他心中的恸,于是她静静的站着,陪伴着他。
从小听云耀天夫妇及庄里其它老仆提起冷霁夫妇的鹣鲽情深,云怀霁不像幽娘偏执地认定冷霁是为护主而亡,相反的,他相信爹自己也急着探望同样大腹便便的娘,才选择走阎王崖这条快捷方式。
无论如何,真相已随着冷霁的死而无从得知。但,云家夫妇对他的呵疼、对娘的好,是无庸置疑的。
因此如霜的存在在在提醒着他亲娘的阴诡,教他心疼、更让他痛苦。如果能够,他希望逃得远远的,忘了曾有的尊荣身分,也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