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防吸入的酒气让她有些醺醺然。杜微瞥他一眼,往旁边挪坐。却又难掩好奇,"白酒?酒还分颜色吗?"
"当今天下,以我们酒庄的酒种最齐最全,林林总总不下千种。若纯以酒色来分,则可分为白酒、黄酒。其中黄酒又可细分为鹅黄、琥珀黄、淡黄、浓黄……等等;还有红酒,如彤云的红,如樱花的红,如落霞的红,如……"他瞥向她的嫣红唇瓣,突然住嘴。
没察觉他的异样,杜微听得兴起,忙问:"还有别的颜色吗?奇怪一点的!"
苏放微微一笑:"有,除了实际上是无色的白酒之外,还有乳色的酒,黑如黛漆的酒,绿如竹叶的酒……五彩十色,让人目不暇给。"
"真的?"杜微的好奇心被挑起,"你又在唬弄我,对不?"又不是染料,这么多颜色!
苏放哈哈大笑:"当然是真的,我刚刚说的酒全在山上酒窖里。"
"带我去、带我去!"杜微拉着苏放的右手,像个顽皮的丫头。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现在的她慢慢地展露出真性情。往日那个坐必并膝、笑不露齿的官家小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苏放任她攀着,左手提酒呼噜灌下,"窖里酒味之浓可传数里之远,等你对酒味再熟悉一些,我会带你上山的。"她的嗅觉敏锐胜过常人许多,这样的天赋善加引导,将会是他最佳的得力助手,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她习惯酒味,否则别说进酒窖,只怕才到半路就晕的不省人事了。
带她到严禁女子进人的酒窖无非是种宣示。苏放向来理智,经过细细省思已将自己的心意剖析明白,只要心意确定了,剩下的只有时间的问题。感情犹如酿酒需要培养,是急不来的!
他微笑望着灿丽的笑颜,杜微伶俐却不刁钻,自然而不庸俗。不若一般的大家闺秀总让人觉得做作,小家碧玉又智识浅薄。人人都以为他沉浸酒海不近女色,其实求的不过是堪以交心的对象!庸脂俗粉话不投机,要如何交心?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应酬客套上,倒不如专心酿酒。因此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女子能在苏放眼底驻足。
上天赐下的杜微,无非是最相契的另一半,他心之所系的伴侣!
"喔!"杜微闻言用力的吸吸鼻子,"难怪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酒味,我还以为是你身上传来的味道。"脑里灵光乍现,忆起落水那日尝到的酒味,她突然转头盯着苏放形状优美的薄唇,他,曾经以口为自己渡气!?
轰!杜微倏地粉颊绯红。
苏放不解地看着杜微突然的热的脸,"怎么啦?"他用手轻触细若凝脂的脸颊,"做什么脸这么红?"
他他他,他还在自己腹部胸前压出积水哪!
好羞人!蹲了下来,杜微将头埋入双腿间,避开苏放疑惑的询问。
糟糕了、糟糕了!师傅说过不能与男子有任何接触,否则会生孩子的。想起自己这几日跟他的相处,这娃娃,要生几个了?
哦!天哪!杜微为自己轻忽了师傅的教诲而懊恼不已。
苏放拍拍她的肩头,"发生什么事了?"
杜微惊慌的跳开,"你别再碰我了!"
苏放讶异的看着她不寻常的举动,"你怎么了?"刚刚还好端端的,不是吗?
"我就要有生不完的娃娃了,你还碰我!"杜微指控,水灵眸子里汪汪如水,像是随时都要滴出泪来。
"你……成亲了?"苏放愕然,她的体态不似已婚少妇啊!
"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当然还没成亲!"只不过有个成为过去式的未婚夫婿。
苏放握拳轻敲额顶,"那――为什么会有娃娃?"谁来告诉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杜微挥动粉拳,生气的说:"都是你不好!师傅说被男人碰了就会有娃娃的,你还一直碰我!"虽然很愤怒,她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要碰到苏放,她可不想又生了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办?一定会有一大堆的娃娃!"
娃娃?还是一大堆?苏放忍住笑,迟疑的问:"你是说你有娃娃了,而且还是我的?"他有些啼笑皆非!
杜微谨慎的跟他保持安全距离,没好气的说:"不然还有谁?连我爹都没碰过我一根手指!"
苏放笑开了嘴,因为她的纯洁。
他走向前,引来杜微提防的敌视。苏放双手平举,"我不碰你。"在解释完之前。他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是你的师傅告诉你被男人碰到就会怀孕?而且会无穷无尽的怀孕下去?"天哪!她爹打哪找来如此宝贝的师傅?
"难道不对?"杜微没好气的回嘴。
"当然不全对。男女之间要做了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才可能有孕,再说人类又不是鱼,一胎生个百来千个的卵,就算是母猪生猪仔都生不了那么多!"
对他暗指自己是猪,杜微有些气结。但仔细想想,如果真的碰一次生一个,那――她低头瞧自己平坦的小腹,怎么装得下?
娘说怀胎十月才生下她的,她是独生女,也没见娘接连生个没停的呀!
难道师傅错了?一定是这样没错!试想,梅姐姐也没生孩子呀!
杜微高兴的双手一拍,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她老看见昭嬷嬷拉着寻芳客进门,也没瞧见昭嬷嬷生孩子嘛!
见她豁然开朗,苏放探身取笑:"想通了?"
一朵红花飞上粉颜,杜微鼓着颊,"你要笑便笑。"
苏放双手捧起粉嫩的容颜,"你师傅也许是羞于启齿,才会夸大。但是我想她的原意还是想保护你的。男人确实是能避则避。"
"也包括你吗?"杜微问道。
"不包括我。"苏放俯身,"至少我希望我是唯一的例外。"最后这句话是贴着她的唇说的。
苏放轻启她的樱唇,在他探进的瞬间,杜微尝到一股清甜的蜜香,有别于挹欢院里低俗的酒气,他的味道让人觉得信赖。
轻吻之后,苏放一手拿起腰际的酒壶,一手仍搂钱她的纤腰。灌下一口酒,咽入大半,只留下一、二分,再低头哺进杜微的嘴里。
杜微想躲,却教苏放抱个牢紧,流入她口中的酒液其实不多,在微灼的热感过后,绵香的感觉由喉头顺延而下,带出诡异的奇特感受。
这就是酒?
分不清是苏放温柔的吻还是三花酒的气息,总之,杜微觉得自己醉了,醉在这样浪漫的人怀里,醉在溢香满口的酒味里。
或者,从他救她的那天开始,她就不曾真正清醒过,毕竟,在充满浓郁酒味的环境里,要保持清醒并不容易。
忘了想要自由的信誓旦旦,也忘了师傅的谆谆教诲,杜微只想就此沉沦下去。
"等等,孩子?这样做会不会有孩子?"她将问题问出口的当时就后悔了,这样的感觉太亲昵!
"不会有孩子。"苏放在她耳边低语:"生养孩子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最最亲密的事;在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情。"他会等到那时候,这是狂放如他唯一的坚持。为的是她,而她值得。
他的话让杜微释怀之余又有些不悦。不悦的是他话里没有负责的表示。再怎么无知,她也明白他们之间确确实实已经超过男女间相待的范畴。
负责?杜微猛一吃惊,怎么会想到要他负责?就算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就算真的对他动心,她也不愿再陷入以夫为天的境地。生为女人还不可悲吗?何苦好不容易逃出一道桎梏后又赶着跳入另一个?
不!杜微在心底呐喊。重生的她只想逍遥自在的为自己过日子,不要再顶着某某夫人的头衔,攀附着名之为夫婿的人,过着毫无主见的生活!
她偷偷的凝视身旁俊俏的苏放,他温柔多情,胜过穷追着梅姐姐那些狂风浪蝶太多太多。当他的夫人该是幸福的,一定有许多的人想尽办法要将女儿嫁给他!可是,那并不包括她!
身为大妻之女,看多了母亲的抑郁寡欢,也为二娘他们屈居小妾感到不值!她们明明都是条件优秀的女人,为什么要跟人家分享丈夫、分享爱?而这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古时有女子遭夫休弃,他日见面,已然是自由之身的女子还要跪在地上行礼,并且温柔询问:新妇还教夫婿满意吗?
这是什么道理!?
刑场上临刑的男子在刽子手一刀落下的时候,怎么不用最后一口气挣扎的问:大人,我的脖子还让您砍得满意吗?而是用瞪大的瞳孔狰狞的控诉不服、龇牙咧嘴的像要索命?
只许坏事做尽的男人喊冤、却不准无辜的女人心有不平?
古往今来,多少贤妻辛劳持家、伺候翁姑不遗余力,等到夫婿功成名就、或偶遇佳人,便平白无故遭到休离?连抗辩的权利都没有,为了怕人耻笑,还只能躲在被窝里暗自饮泣!
都怪生为女儿身哪!
虽然只有短暂相处,不过她相信苏放会是个好丈夫,然而,解脱禁锢的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好丈夫,而是……朋友。
维持现况就好,就当彼此是介于朋友及夫妻之间的挚交,逾越了,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届时,天地悠悠,她将何以自处?
苏放只当杜微的僵硬源自于害羞,遂放开她,并未深究她的沉默。
"三花酒的味道如何?"由人们第一次品酒的反应,就能得知此人的酒格,鲜有失误。
"冽甘清爽。"杜微回答。他既好酒,她就跟他谈酒。就当个最要好的朋友吧!
"嗯!"她竟有办法将三花酒的酒性简要的全讲足!苏放赞赏的点头,看来,她不只拥有敏锐的嗅觉,也有极其灵敏的味觉。不亏是他择定的伴侣!
"还想喝酒吗?"
杜微错愕,仰头望着高她许多的苏放。不由得想起方才让人火热的吻,一双明眸数度瞄向他温润的唇瓣,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才的吻同样让苏放身陷其中,但是他仍嘴坏的揶揄她的不自在,"我是说――直接喝酒。"
这人――真可恶!
杜微习惯了他的调侃,若无其事的回答:"也许吧,但是我想如果加点甜味会更易入口。"
"女子喝酒,还是果露酒适宜。"苏放就是这样,时而正经,时而调笑。飘忽之间教人难以捉摸。
父亲曾经说过,首次饮酒而不排斥的人,来日必然善饮。看来酒王身边即将有酒后了!
不过不急,感情像酒一样,需要慢慢发酵。
烤好的鱼香四溢,苏放先洒上酒去腥,再略烤之后,拿起一尾,小心剔除鱼鳞之后递给杜微。
吃着鲜嫩的鱼肉,杜微偷觑苏放潇洒的侧面,他为人尔雅不凡,待人又温文体贴,如果能与他相伴终身也是幸福吧!
苏放已将鱼吃完,瞧见杜微手上还有大半,欺身过来咬了一大口。
望着他满足的偷笑,杜微心里盈着满满的幸福。
※ ※ ※
杜微正欲入睡,忽闻门外有人吟诗。是苏放?
她披风轻着,推开房门,见苏放斜倚亭中,她轻轻越过两人房前的院落,步上凉亭,"夜深了,怎么还不睡?"浓郁的酒味让她习惯性地皱着鼻头。
制麴选料必须在早晨嗅觉最灵敏时进行,他还在喝酒,明天怎有精神?
苏放举起酒壶,潇洒的饮落一口:"别担心,你何时见我误事?"
杜微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微闷的天气让她辗转难眠,可深夜跟狂饮的苏放共处,气氛委实诡异……
她清清喉咙:"嗯……我回房了,晚安。"
"慢着,"苏放低沉的嗓音由背后传来:"如果不会累,陪我一下。"
杜微转过身来,走向桌前,嘴里却念着:"我又不喝酒……"
"无妨,明月当空,聊聊也好!"
杜微坐下,双手搁在桌上,"自己一个人喝,不闷吗?"她又不喝酒,庄里没有其他人,苏放确实只能独自喝酒。
苏放洒脱大笑:"独酌有独酌的情趣。李白是与月亮、影子对影成三人,今晚加上你及你的影子,我们还胜过他二人呢!岂不热闹!"
"歪理!"杜微轻啐:"人家是诗仙耶,你倒好意思相提并论!"
苏放仰天大笑:"我是酒王,论起酒来,李白犹逊我几分!"话里净是狂妄的自信。
杜微无奈道:"是是是,你是酒王!"俏皮的反问:"我倒考考你,喝酒还有多少名堂?"
"独酌、对酌、并酌、放酌、壮酌、狂酌、艳酌。"苏放一口气说完:"称之为酒之七酌。"
"咦?"杜微好奇的问,明亮眸里闪闪生辉,"真有这么多名堂!"不过随口问问,没想到酒的学问还真不少。
"那可不!"苏放斜睨了她一眼,"莫非你以为酒徒净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鄙野夫?"
杜微正想点头,瞥见苏放眯起眼睛,忙不选举起双手,"不敢不敢!"开玩笑,苏放身为酒庄庄主,以酿酒为业,又嗜酒如命,如果坦然说出之前认为的,怕不气坏他了。
杜微偷觑苏放俊朗的脸庞,其实,在挹欢院时确实认定酒色财气是沆瀣一气,教人不齿!直到这阵子跟他相处下来,才发觉他虽嗜酒,却学有专精,胜过那些借酒装疯的鄙夫太多太多。
他从不探她的隐私,完全接纳她不能提及、不堪提及的过往。在苏放全心的包容之下,她才能寻回被苦苦压抑的率性自我!
在杜微沉思间,苏放又灌下一口酒,缓缓吟出:"深夜归来常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酩酊酒气与兰和。惊睡觉,笑呵呵,常道人生能几何!"
杜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韦庄的天仙子!"这首"醉归"启蒙师傅认为意涉劝人饮酒,难登大雅之堂,一度还禁止她念呢!却不知反骨的她是越禁越想接触。
苏放眼底一抹微讶闪过,旋即赞赏的说:"好学问!"这小妮子必然出身不凡!
他接着又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杜微迅速接下:"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喊出:"曹操的短歌行!"
他们乐得前仆后仰。直至喘不过气来,杜微才笑着说:"又是杜康!这下我总算相信杜康酒有名了!"
"是啊!传说杜康让天子封为酒神,死后又让玉帝召去酿御酒,后人还穿凿附会出杜康醉刘伶的故事呢!"
杜微兴匆匆的追问:"杜康醉刘伦?那是什么故事?"处在深闺,她对于这些稗官野史一无所知。
苏放浓眉微挑,"传说晋代,已成仙的杜康奉王母娘娘之命下凡,在洛阳龙山附近开了间酒店,点化私自下凡的酒童刘伶,刘伶嗜酒,闻香而至,连饮三大碗之后便醉上三年!"见她听得津津有味,苏放不着痕迹的问:"你没看过这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