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士瞠目结舌的看着她毫无眷恋的收拾东西,错愕的问:“你是说真的?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首席设计师的位子,只为了这些……”他指指资料夹,“寡妇装和空泛的快乐?”
“路易士!”汪美丽娇嗔,“撇开F&R 的风格不谈,你摸着良心说,我这些设计是不是挺别出心裁、会让人眼睛一亮!”
“是啦是啦!我承认这些作品不错,但是,凯萨琳,你要想清楚,个人工作室的衣服比不上品牌衣服的订价和销售量,你会变穷的!”他知道她唯一的罩门就是怕穷。
汪美丽收拾好个人所有的东西,耸耸肩,“也许吧!不过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她背起包包走到门口,眨眨眼睛说:“不过你别忘了,F&R 也是从个人工作室开始壮大的唷!也许有一天我能成就出自己的品牌,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时装企业体。”
看到她发自内心的俏皮笑容,路易士只能给予支持。“好吧!我祝福你顺利。咦?你的LV包包呢?”认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她拿着没有厂牌的皮包。
汪美丽扬扬手中的大包包,“拿昂贵的LV肩包装行李?你少逗了!”
他还没发现她身上穿的都不是名牌呢!以前的自己真是愚蠢,总认为没有穿着名牌服饰就没有信心。其实,信心该是从内在自然升起的,而不是靠名牌堆砌。
路易士喊住走得义无反顾的她,“凯萨琳,多保重!”他吸吸有些微酸的鼻头,“要是想回来,随时找我;要是混的不错,记得找我跳槽!”
一句玩笑话冲淡了不少离情。其实她又何尝舍得说走就走,只是,她已经看开了,实在不愿意继续违背意愿的设计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衣服。
她笑得灿烂,“我会的!另外,叫我汪美丽,我叫做汪美丽!”
她不再羞于道出本名,也许很俗气,却是她,真正的她!
迈出豪华的办公大楼,迎向璀璨的天空。
兜了一大圈她终于明白,穷人其实是最富有的,因为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最惨不过是回归到原点。如今的地有温暖的亲情,还有一技之长,怕什么呢!至于爱情……
汪美丽轻叹。她不奢求,一切留给时间来决定。
汪美丽的个人工作室就开在眷村附近的大马路上。
眷村拆除那天,几乎所有的住户都到齐了,连已经暂时搬到临时住所的孟父孟母和汪父汪母都回来。平日的聒嗓八婆此刻都噤声不语,沉默的凭吊回忆,对着怪手摧残后的断垣残壁不胜唏嘘。汪美丽也来了。
这个她深恶痛绝的贫民窟奇迹似的让她产生了眷恋。
漫天尘烟中,她仿佛看到带着她上学、放学的孟逸飞,小沟旁说着“希望她永远快乐”的孟逸飞,公厕前拉着她的手塞进注册费的孟逸飞……
巨大的圆铁球终于击上孟汪两家相邻的那面墙时,也仿佛将汪美丽的心用力打出一个大洞。
怪不得眷村里没有人口流失的问题,怪不得老人们百年之后还是坚持葬在村后,因为这里……满满的全是回忆。
愚蠢的她居然妄想着逃离,这里是她的根哪!
只恨明白的太晚……
汪美丽悄悄退出哽咽的人群。如果她能早点明白,又何苦拖累孟逸飞白白守候二十年?又哪会有今日的两地相思?
当初,他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送她上飞机?二十年的默默等侯,他难道不怕等来的是一场空?
想到孟逸飞曾经飞到安日城给她一个惊喜的往事。她也能如法炮制吗?在深深伤害了他以后……
他当年还有一个目的地,知道该到哪里找她。可她呢?法国那么大,要找行踪不定的他该从何找起?
况且,他会原谅她吗?而……他仍是单身吗?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
现在,她总算能体会孟逸飞焦的等待的感受。她又何曾给过他希望了呢?可是,他却等了,不求代价的执着等下去。
既然他等了她二十年,现在换她等,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汪美丽暗暗祈祷,千万别让她也等上二十年啊!
汪美丽的独特风格颇受欢迎,客户们都喜欢她兼具摩登却不矫饰的率直设计。
因为价格中肯,人们的接受度很高,短短几个月就让她回收了投资下去的金额,并小有赚头。
由于是初初创业,一人工作室的结果是她凡事必须亲力亲为。但是她依然忙得很快乐,她喜欢听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以及整个店里充斥着真实无伪的布味。好像回归到自然——她刚开始接触服装设计的时候。
这个才是她的最爱,她却兜了一大圈才发现。
汪美丽皱起鼻头,一想到待会还要抽空为这些衣服拍平面广告,就让人觉得很提不起劲。
但是不拍又不行!广告的功效无远弗届,再说她本来就是模特儿出身,为自己的服装代言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不然……还要;另外花一笔钱请人?又不是疯了!
在等摄影师来的空档,汪美丽为自己做造型,拜之前的经验所赐,她永远能够抓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摄影师小江来了,意外地带来一位记者。原来小江的女朋友看上上次拍的那件斗蓬,硬央着小江去买,结果汪美丽二话不说就送给了他。小江感念之余就运用人脉,找来了流行杂志的记者,要她帮忙排篇专访。
黑色尼龙仿军大衣和一袭暗金色V 领洋装,搭配上长统靴,将身形修长的汪美丽衬得英气十足。
可是小江觉得画面怪怪的,“美丽,你是不是把头发剪成利落的短发会比较好?”她设计的极简风格多半适合独立自主的新世代女性,每次配了垂肩的长发总让人觉得不搭。
“对呀!”女记者也说话了,“我看过之前的照片,坦白说,我觉得你的头发又长又直,加上没有染过,这样乌黑亮丽的头发去拍洗发精广告是很好啦!可是穿上风格冷敛的衣服……真的很怪。”
汪美丽百般的不愿,这头长发是孟逸飞唯一的坚持,她不想剪掉!但是,平心而论,又直又长的头发为她增添了柔媚,确实不太适合她所设计的风格。
难道要花一大笔钱另外请模特儿?
小江反对,“我拍过那么多模特儿,不谈头发的问题,你是最适合代言你自己衣服的人了;更合况花钱又得不到好效果,干嘛多费心!”
女记者看出她的为难,“头发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是的,它代表我对我深爱的男人的重视。”汪美丽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情。小江想到办法了,“不然戴假发好了!”
“可是我手边没有。”汪美丽已经许久没有当模特儿了,早就没了那些行头。
“没关系。”小江拿出手机,“我女朋友是造型师,我叫她马上拿来。”
“这怎么好意思!”汪美丽感动万分。跟小江其实不熟,是从开了工作室才有接触,没想到他这么有心,帮了这么大的忙。
“别跟我客气啦!上次那件衣服可不便宜,你还不是说送就送。再说我女朋友非常欣赏你的风格,就是她要我找记者访问你的。能亲眼见到倾慕的偶像,她才会乐歪了!”
“哦,原来我是被利用的啊!”女记者笑着说,“幸亏蛮值得采访的,不然我不就白跑了。”
汪美丽满心感动。当心里完全被拜金主义蒙蔽时,眼里只有功利,成天算计着如何回收,不曾想过付出,也根本不会有机会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现在的她过得惬意,也能够自在的交朋友。付出与收获是相同的甜美啁!
拜流行杂志之赐,那篇专访将汪美丽ML工作室的知名度迅速提升,许多家时尚杂志都争相访问她,甚至还有国外的媒体采访,她的身价顿时如日中天。
在法国……
孟逸飞仔细的逐字读完整篇报导,并且详细的凝视照片里那个一头俏丽短发、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人,然后忿忿的把杂志丢到墙边!
头发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是的,它代表我对我深爱的男人的重视。
你能谈谈你深爱的男人吗?
他是个慷慨的人。
我想,你一定很爱他。
是的,我爱他跟久很久了。
祝你幸福。
谢谢,我会的!
该死的!
孟逸飞重重的捶向墙壁,不在乎手上传来的痛楚,天晓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她居然剪短了头发,为了她深爱的男人!
她一定很高兴吧!因为那个男人是如此的慷慨……她一定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财富、金钱乃至于地位……
“啊——”孟逸飞沉恸的大叫。
他也愿意对她慷慨付出他的所有,可惜她要的是数不尽的钱财!她会幸福……但他多恨她的幸福不是由他给的,天知道他有多恨给她幸福的那个幸运儿!为什么?他等了二十年哪!
怎么会这样……
他多么希望在机场时她说的是气话。他居然坏心的希望她的男人对她不好,然后,他可以安慰她,一如往常的安慰她。
可是……
在她宣称已经幸福快乐的现在,他……如何自处?何以自处!
放下吧!
这一次,孟逸飞终于释放自己禁锢了二十年的心,开始为自己而活。
第九章
孟逸飞的才华在法国发挥到极致。
在年度普普艺术大展里,他有多项作品引来媒体注意,特别是“想望”。
那是一张将靠背做成红唇的公园椅,半合的唇瓣透着遐思,有一道强力水柱朝它喷射,随着光线移动幻化出时而动人、时而魅惑的景象。
普普艺术向来被认为是另类的艺术,它率性的表达出设计者的理念,可以是使用过的卫生纸,也能是在果汁机里随时会被绞碎的金鱼;可是,孟逸飞的风格像是场视觉的探险,带有强烈的迷幻色彩,虽然感情激昂,却令人乐于接受。
“想望”带给人的是深情的呐喊,仿佛有个人正微张着红唇,等你探访。而那个人是谁?在哪里?恐怕只有创作者自己才能知道了。
“飞——”爱伦拉长着声音喊着。她是金发碧眼的法国美女,诺门艺术中心的总监。这家艺术中心专门在国际间安排各种艺术表演,而来自东方的孟逸飞和他的作品让她着迷不已。
孟逸飞低头审视手上的作品,没搭理她。
“飞——”爱伦不依的挨近,“你都不理人家!"
孟逸飞对爱伦的娇嗔不为所动,“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爱伦跺脚,“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
孟逸飞头未抬、手未停,“如果没有事,我还要忙。”
两句话简简单单的切断爱伦的想望。这个男人明明不是同性恋,来法国三年了却过着清教徒的生活。如果不是他的作品明白的显露出内心激动的情欲,她真的要怀疑他有问题了。
可是,为什么共事三年了,他对她三番两次的示意都无动于衷呢?
第N 次,爱伦耸耸肩,“下个月台湾有场邀约,你去不去?”
从孟逸飞初到法国,在普普艺术展中脱颖而出之后,爱伦就签下他,当他的经纪人。除了他俊逸的样貌,不可讳言地,他的确是个人才。这几年来,孟逸飞俨然成为诺门的第一把交椅,来自各国的邀约几乎让诺门成为普普艺术的代言者。
这是爱伦始料未及的。因为诺门原先并不是专门只展出普普艺术的作品。如果他愿意,诺门可以成为他进入艺术殿堂的踏脚石。
试想:有多少艺术家是在生前就扬名国际的呢?
他的才华加上她的手腕,他们会成就出极大的事业王国。
可惜他没有这种企图心,他真的纯粹喜欢创作。幸好他有个最好的经纪人,帮他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
爱伦坐在专心工作的他旁边,“你没有意愿?那我回绝了喔厂因为是他的故乡,她才考虑接下这次的展览。
“我接。”孟逸飞停顿了一下,简短的回答,也该回去了。
爱伦还想耗着,看见他专住于工作,就悄悄的离开了。她一向懂分寸,这是他们之所以能合作愉快的原因。
屋内又回到原先的静谧。
正要完工的作品是一具女人胴体的模型,没有头脚,却看得出比例姣好、完美无瑕。诡异的是,它全身的肌肤都是以钞票黏成的……
孟逸飞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作品。犀利的黑眸里闪过一抹伤痛,迅速到几乎不曾出现。
这个作品的名字就叫做——“拜金”。
他抬头望向远方。
三年了,他也该回去了,现在的他已经坚强的足以面对她。亲自回去把爸妈接到法国好了,他早就动过要把父母接到法国定居的念头,孟父孟母却坚决的不肯答应。
台湾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眷村不是都拆光了吗?他抬头苦笑。
等爸妈看到法国的好风景,一定会高高兴兴的答应跟他留在法国定居。
对他而言,台湾是伤心地。而这次,将是他最后一次登上台湾的土地。
逸飞要回来了!?从孟妈妈嘴里知道这个消息时让她又惊又喜,他终于要回来了!
这几年孟逸飞断断续续地跟孟父孟母联络过几次,从报章杂志上的报导她也知道,孟逸飞几乎是一到法国就红了。
风靡美国多年的普普艺术,在法国也逐渐萌芽,法国当局每年都会举办普普艺术大展,而孟逸飞带着浓烈个人色彩的作品,立刻成功的掳获人们的视觉焦点。
不必科班出身、无须高深艺术素养,孟逸飞凭着来自社会底层的深沉感受,创造出一件件完美的作品,深深地捉住不同人种的群众眼光,开创出属于他的流行风潮。
现在的孟逸飞已然成为国际大师。汪美丽庆幸自己没有阻挠他的法国之行,也暗暗自责耽误了他几年的时间。
“孟太太,那你以后就可以享清福了。”汪母高兴的说。国宅盖好之后,他们在相邻的两家中间打了扇门,这样既可以互相照应,也能保有私密。而每天的晚餐时间就是两家人一起吃的。
汪美丽也在他们楼上买了间房子,独自居住。对于老邻居们的七嘴八舌,她正在慢慢适应当中,可是作息时间紊乱的她却不愿意干扰了长辈的宁静,所以才想出住在楼上这个折衷的办法。
“对啊,这孩子,一去就是三年,也没想过要回来。”孟妈妈叨念着。
“没关系啦。我们丽丽当初一搬出去就九年呢,再说逸飞也成功回来啦。”
听出母亲的薄怨,汪美丽放下手中的碗偎过去,“妈——对不起嘛!人家知道你想我嘛!以后不会再跑那么远了。”以前她从来不会跟母亲这样亲密,似乎只要撤下心墙就能够率性的撒娇。
只要无欲无求,生活,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