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欧阳珠儿急得大喊。
“敢问小姐是为了什么?”杜安仍是不疾不徐的开口。
“渺渺说过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愿意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她慌急得也不结巴了,只想留下渺渺,留下杜安。
“容杜安直言,家姐在鸩花岛时已经替小姐丢掉几回性命,敢问小姐,这也不能达成家姐回乡修坟的心愿吗?”杜安越来越厌恶欧阳珠儿动不动就要拿这陈年旧事来压制他们姐弟。
“那……那你们还会回欧阳家来吗?”欧阳珠儿一双大眼直瞅着杜安,这时才明白,与其说她千方百计想留住渺渺,还不如说是为了留住护姐心切的杜安。
她是喜欢他的,打七岁那年在马车上第一眼见到倒在路边的他时,便敲开了她早熟的心门……
“家姐已经和鸩花岛的申屠公子订了终身,自是要嫁入申屠家。”杜安虽是年纪轻,但是花楼酒肆不知已踏入几回,精明得像只诡狐的他,哪会不知道欧阳珠儿这小丫头的心思?
“那……那你呢?”现在渺渺已经不是欧阳珠儿最关心的重点。
“杜安自然是要随着家姐,到申屠家去照顾她。”杜安已经快要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欧阳珠儿了,“你要做渺渺的陪嫁?”欧阳珠儿,从没听过弟弟还能陪姐姐出嫁的。
“小姐也明白家姐的性子一向怯懦,若杜安不跟在身旁陪着几年,总是会有欺善的恶人来讹压家姐。”他说着,还投了一个鄙夷的目光给欧阳珠儿,好像是在说那个恶人就是她。
若是平时,万般刁蛮的欧阳珠儿哪能让人在口头上欺负她,可是眼前的偏偏是她喜欢的人,让她好生无奈。
“我……我可以去鸩花岛探望渺渺吗?”她的心里其实是想说:我可以去找你吗?
“鸩花岛当家主事的是申屠公子,只要他同意,小姐当然可以随时来我家姐叙旧。”杜安坏心眼的抬出申屠顼莆来挡住欧阳珠儿的口。谁不知晓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十世敌仇般相看两厌?
“那……那好吧,我也不能阻挡渺渺的……幸福。”欧阳珠儿从来没有如此气馁过,现在的她,就像只斗败的小斗鸡一样没精神。
“还烦请小姐亲自给于家姐祝福,家姐一定会非常高兴。”杜安有点讨厌自己还得用美男计来达成目的,但是为了死脑筋的姐姐,他只好破例牺牲色相了。
“嗯,我会去告诉渺渺的。”想到杜安就要随渺渺离开欧阳珠儿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家姐正在小楼恭候小姐芳驾。”杜安明白夜长梦多、打铁趁热的道理。
“杜安!你……”欧阳珠儿正想大发脾气,但是一望见杜安不算英俊但是儒雅斯文的脸庞,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乖顺的点点头。
“小姐请。”杜安躬身迁欧阳珠儿先行,只要他还待在欧阳家一天,他就不会走在主人前面。
***
看看渺渺硬逼出来的笑脸,再看看一脸冷漠瞪着她的杜安,欧阳珠儿嘴里像是含了颗青梅子一样酸涩。
“渺渺,你当真不嫁给我的二十八小哥哥,想和杜安离开欧阳家回乡去?”欧阳珠儿犹做最后挣扎,
“小姐,我……”面对着欧阳珠儿一脸期盼的表情,渺渺心里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姐姐,小姐正等着你回话。”杜安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别人极容易听出来的警告,警告着姐姐别打坏了可以离开欧阳家、离开欧阳珠儿的契机。
欧阳珠儿好是失望,因为她明白,只要杜安在场,渺渺不会像平时—样任凭她决定一切事情,而自己又万万没法子对杜安端起任何主子的架子。
“小姐,是的。”深吸了一口气,渺渺把十七年来的勇气全聚集在一起,总算是开了口。
欧阳珠儿很想撒泼地大叫:你就这样舍下我?什么要陪在我身旁一辈子,全都是在骗我!你和杜安一样可恶,一样忘恩负义!
“渺渺……”欧阳珠儿忍住郁结眷恋地望望杜安,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渺渺瘦尖了下巴的小脸。
“好吧,二十八小哥哥那里我会去摆平的,你就安心的和杜安回乡去吧。”
“小姐,我亏欠你的恩情,我……我……”一旦大的泪珠迫不及待的离开渺渺的眼眶,膝头一曲就想跪下来叩谢。
欧阳珠儿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扶,也红了眼。
“说我真舍得朝夕相伴七年的你,是骗人的。可是就像那个申屠顼莆说的,你别为了我再去向任何人下跪了。我虽然任性,但也明白你替我做过的一切。就当是姐妹一场,咱们永远也不要再提什么你欠我、我欠你的,好不?”
“小姐……”在泪雾中,渺渺好似见到忽然懂事长大了的欧阳珠儿。
第八章
“姐姐,你是个大傻瓜!”
“杜阿芥,你是个大白痴!”
“杜渺渺,你是个大笨蛋!”
杜安失去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又生气又叫嚷的显现出符合他十五岁年龄的脾气。
“我是,我是,我是……”渺渺梨花带雨、悲凄的模样让人我见犹怜。
杜安将姐姐带出欧阳家在一间客栈里投宿,准备略事休息后,就雇辆骡车前往鸩花岛去找申屠顼莆,结果竟然从姐姐口中知道申屠顼莆曾到欧阳家来找过她,气得他连名带姓的臭骂自己的亲姐姐。
“欧阳殊儿说的话可以听?那蚂蚁都能拉牛车了!”杜安不再喊欧阳珠儿为小姐,反正他们姐弟已经离开欧阳家,她也不再是他们的主子。
“申屠顼莆那样对你,你还笨得说出那种话?
是他好脾性,要是我,早就气得一把掐死你!”
杜安虽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也是个男子。当然明白申屠顼莆的心情。
“阿安……”渺渺泪眼迷蒙,哭得嗓子都哑了。
叹了一口气,看着纤弱的姐姐哭得那么可怜,杜安也软下心来,捺着性子放低音量问她,“他有没有说什么绝情的话?”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渺渺带着的几条帕子早就泪湿了,只好扯着衣袖擦擦不断滑下的泪水。她好内疚,申屠顼莆都已经气极了,却还是没舍得伤害她,相较之下,自己真是可恶得过分。
“没有说什么?那应该还有得谈吧……”其实杜安也没有什么把握,因为他不是很确切的了解申屠顼莆的个性。有些男人是转了头,就死都不会再回头的。
“但是,他气得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渺渺不相信弟弟的话。
“我去找他,看他到底要怎么样。”杜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再试试。毕竟申屠项莆曾经那么真心的疼宠过姐姐,一定还有感情在的。
“算了,我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咱们找个地方住下,姐姐只要守着你、看你娶妻生子,就满足了。”渺渺不敢奢望申屠顼莆能再一次原谅她,早就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抱持任何希望。命赛运舛的她,应该还是配不上“幸福”这两个字吧?
“姐姐呀,怎么你还是这样懦弱?你是拉不下脸去求他吗?”杜安很是头痛姐姐的懦弱。
渺渺擦干泪水.竟然也不再淌泪,甚至还绽出一朵微笑。“不是的。要我跪着求他原谅,我都愿意。可是我明白,他不是个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所以不管是谁去求他都没有用的,就当是缘分尽了吧。”
杜安看到姐姐的微笑,却比看见她哭还难过,因为他明白姐姐不再哭泣之时,反而是受伤最严重的时候,更代表她合起了心门。
当年弟弟妹妹耐不住饥饿死去时,她会大哭个几日,之后便会完全收起眼泪,挂着一抹哀伤的浅笑,挖坑埋了弟弟、妹妹,然后再牵起他的手去挖山薯吃。被爹爹卖了那时也是,在欧阳家后门也是。
“姐姐……你拿主意吧,咱们往哪个方向去好?”杜安好心疼姐姐,可是她和申屠顼莆之间的事,他目前也还没理出头绪来,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先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再做打算。还好这几年他们姐弟攒下了些银两,暂时在生活上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咱们不是早说好了,要回乡替弟弟妹妹修坟吗?咱们就回乡吧。”实在是不可能找到爹娘的尸骨了,要不能重新安葬父母弟妹,一直是她的心愿。
“好吧,今晚就先在这客栈住一宿。反正也不急着赶路,明天我们也不雇骡车了,就步行回乡吧。”杜安点点头,同意了姐姐的决定。
他们只要了一间单床下房,杜安掌帐几年,自是懂得能省则省的道理。
“阿安,天冻得很,你来睡床吧。”渺渺打量着房内的那张单板床,又窄又狭,上面也只搁了一条单人的粗布被,怎么也睡不下他们姐弟的。她打算趴在桌上,眯眯眼就好。
“姐姐,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睡床,让又瘦又小的你趴在桌边睡?我去要个火盆来,你先睡吧。”杜安把姐姐椎到床边坐下,打算去找店小二要个火盆再租条棉被,否则天候都快要飘雪了,睡到牛夜不冻死才怪。
***
绚灿的夕阳,竟然土不上厨房烟囱冒出来的炊烟美丽。可惜渺渺和杜安也只能紧勒着腰带看着灿霞,因为他们没有炊烟可欣赏。
屋漏,怎能不偏逢连夜雨呢?还没有踏上回乡的一半路程,渺渺就病了,病得很沉。之前在欧阳家留下的病根,再加上冬季的来临,使得她日夜不停的用力咳着,咳得她眼下都挂上青紫色的眼袋了。
就连杜安也不幸地染上了风寒,脸色青白的两个病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谋个糊口的差事,他们衣袋里的银两也渐渐因为求医、买粮而日见空乏。
他们姐弟为了省下银两,早早就不租住在客栈襄,而是住进山里的猎户粗略搭盖临时休憩的木屋。还好他们还懂得摘祛寒填肚的草药煎着喝,经过一些时日之后,两人渐渐寻回了点气力。可是现下山头已经开始飘雪,能摘、能挖的山叶药草也不多了,迫使得他们很是忧心,不晓得两人能不能捱过这个严冬。
“阿安,你……把这个拿去当了吧。”渺渺白着小脸,不舍的拔下腕上的雪脂璧镯,递给杜安。
“再到药铺抓几帖补药,换点米粮回来。”
“这是申屠顼莆给你的,姐姐还是留着吧。”杜安实在不愿意看到姐姐脸上难舍的表情。
“我知道当了它很对不起顼莆,可是在你我还没找到差事前,我们必须要活下去。”渺渺再也明白不过,世上没什么事比饥饿还要来得可怕,而能有活着的机会便万万不该放过它。
“姐姐,我明白了。天色还没暗,我这就下山去。”
杜安收起璧镯便走出木屋下山。他的心里也很难受,觉得自己好歹是杜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姐姐生活的依靠,现在竟然得靠姐姐将订情之物拿去典当,好换来两人一时的温饱。
离开欧阳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渺渺暗叹因为自己和杜安先后病下,回乡的路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就算真回到家乡又如何呢?修好弟妹的坟后,她和杜安又该何去何从?
杜安能写能算,不必担心他会寻不着差事;而她虽然也能写能算。但谁会肯要一个女子来管帐呢?看来还是得靠做点女工来贴补家用了。
想着,她便顺手拿起要让杜安拿到城里锈品行变卖的绣品,一针一线的细细缝绣着,这使她忆起曾经为申屠顼莆裁布、缝袄的幸福感觉。
那在他衫子内衬绣上他名字时的甜蜜,和秘密躲在暗处一朵—朵小小芥花所散发出来的情意,还有以情感捻成绣线所缝制的鞋子、披风和袄子……
恐怕那些情感、那些甜蜜,以及那些小芥花,早已经让他扔到灶房里烧掉了吧?
幸福,好容易,也好难……
***
“你这是做什么?成天泡在酒缸里醉生梦死,糟蹋自己,也糟蹋美酒吗?”杨赳鹰瞪着自从月前冲进他的行馆,就每日臭得像只从酒缸里捞起来的醉猫一样的表弟。
“少罗唆!”申屠顼莆真恨自己喝不醉的体质,猛地又抡起一大坛烈酒往嘴里倒去;
申屠顼莆向来梳理得一丝小苟的鬓发,现在乱得像团未捆整的稻草,青髭杂乱地爬满他的俊脸;月牙山的长衫沾满了酒渍、脏得就快看不出来原本的绢色。
他蹙得不喜欢答话、也不爱笑,只是每日埋着头不停址灌酒。往日总像思虑着千百桩事情的精练锐利眼眸中,已换上黯淡以及涣散颓废。
恨恼的情绪像千百根蚀骨透心钉一样,打进他的每根骨头里。他有多爱渺渺,心口就有多痛。
“说你是呆头鹅你还不相信。没听过情人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吗?那个杜渺渺若不在意你?哪里会吃那种莫名其妙的飞醋?”杨赳鹰抢过申屠顼莆手里的酒坛子就往地上摔,还顺道踢破屋子里的每一个酒缸,顿时整间屋子就像被烈酒浸渍过的酵槽一样。
发挥御前鹰捕的问烘本事,好不容易拼拼凑凑、死逼活套,杨赳鹰这才问出申屠顼莆竟然只是因为这种芝麻绿豆大、情人之间的小小吵嘴事件颓废,让他气得差点吐血,觉得好没成就感。
申屠顼莆忽然眼角闪过一抹精光,“真的?”
“废话什么?你是酒喝多了,变成白痴了呀?”杨赳鹰讨厌酒鬼,更讨厌为情所苦的笨酒鬼。“要不她怎么不去管路上的阿猫阿狗喜欢过谁,吃饱撑着跑来管你?”
“我真是笨昏头了!表哥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只呆头鹅。”申屠顼莆豁然神智清朗得不像是喝了一屋子烈酒的人。
“你醉疯啦?竟然叫我表哥?我得去看看外面下的是不是红雪、绿雪还是蓝雪。”申屠顼莆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喊过只早一个月出生的他一声表哥,让他吓了一大跳。
申屠顼莆开朗地笑笑,没有回嘴。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拨云见日,好得不得了。
“嗟!真是服了你,碰上个杜渺渺,脑筋就不知道该怎么转圈。难怪姨父、姨母老要担心你那傻子会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儿。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免得那个杜渺渺一见到你,就要被你的酒臭熏得昏死过去!”杨赳鹰实在是气极了申屠顼莆,把那种小事闷在心里一个月不肯说出来,害他浪费了一个月的美酒,也浪费了一个月来问供。
申屠顼莆笑开了俊脸,从来没看表兄这样顺眼过。不过他也同意在去找渺渺之前是该先好好洗个澡。免得吓坏了心爱的俏佳人。
***
申屠顼莆找不到、也听不见有关渺渺的任何消息。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欧阳家,而到她家乡去的路,他来来回回走过了三、四趟,几乎要将一路上的大大小小城镇全翻了过来,但是仍然没有渺渺的踪影。鸩花岛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有传来她曾经踏上鸩花岛任何官道小径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