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那个藏在泖风榭的杜渺渺听说都醒过来三天了,但是还不停的在哭?”葛一侠不小心踩到地上浓稠的血迹,厌恶地将染红的脚底用力在虎皮地毯上磨蹭。
申屠顼莆微微收起笑容,淡淡地回答,“是还在哭。”
“就任她这样哭下去?你一向不是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她竟然没惹火你,让你灌她几瓶化肌散还是解骨水喝喝?”葛一侠有些诧异,以往的经验好像在杜渺渺身上都不管用了。
申屠顼莆瞥了葛一侠一眼,并没有接话。他怎么说得出,他一见到渺渺泛滥的泪水,就心绪躁乱的想应允她所有的事?所以他干脆到大厅杀些莫名其妙来寻仇的杂碎,好松松筋骨。
“申屠,她只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婢女,用不着花那么多心思吧?女人嘛,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葛一位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劝解着好友。
葛一侠仔细瞧瞧申屠顼莆,觉得他眉情目朗几近可以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但是又绝非赞美姑娘家的那种“漂亮”,因为他浑身上下没有带上一丝脂粉气。他虽然漂亮,却让人明明白白的知道,他由头到脚、由皮到骨,就是一个男人。
杜渺渺虽然也长得很漂亮,却不是那种大开大放倾国倾城的美丽,她的特殊在于她那股由全身自然沁出来的可怜样。尤其当她闪着水气的大眸直盯着你时,很难有人能狠得下心肠对她粗声说话。
除去申屠顼莆野蛮残酷的杀人手段,杜渺渺惹人气闷的儒弱畏缩性格,他认为当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时,自然宁静的像幅拨墨山水般怡人。
“婢女又如何?女人……还真是麻烦!”申屠顼莆懊恼的微蹙起剑眉。
“嘿!这麻烦是你自己搅上的,我要帮你脱手你死也不肯,怪谁?”葛一侠至此总算清楚申屠琐莆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一侠,说说看,你都用什么法子逗女人笑?”申屠顼莆忽然淡淡地问。
“我才不干那种窝囊事!直接拿金子往她们头上砸下去,砸到她们头昏眼花,不就每个都笑得像白痴一样了?”葛一侠状似不屑的用鼻干喷着气。
“我是指花楼的女人之外。比方说,你上回骑快马追了几十里路,就为了还马车上一个小姑娘一条掉下河的帕子……”申屠顼莆微弯起唇角。
葛一侠这大个子黝黑的脸上倏地冒出一抹红潮,恼羞成怒的大吼,“申屠,你胡说些什么!”
“胡说?那就当我没提过吧。可能你也不是那么想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闺名,以及家住何处,许人了没有这种无聊事。”申屠顼莆俊美脸上的狐狸眼,隐隐闪动着诡意。
“申屠!你你你……”葛一侠又气又恼,直想打掉申屠顼莆脸上的阴笑。
“想知道?那就告诉我,如何让女人开心的笑。唉!我就是不懂怎么做这种无聊事。”申屠顼莆无奈地看着和自己一样是个鲁男子的兄弟。
“兄弟,我也搞不清楚这种无聊事,怎么办?”葛一侠想起那个掉下了帕子的小姑娘小脸上那灵灿灿的眼波,不自觉的也叹了一口气。
“嘻嘻,别伤脑筋,女人嘛!就是要甜言哄哄、蜜语拐拐。你们一个魁梧硬挺的大汉,一个杰逸无双的俊彦,怎么忽然全都成了傻子来了?”一个笑调的男声突然插进来。
“杨赳鹰,你来鸩花岛做啥?吃饱撑着吗?”葛一侠转头看见京城御封鹰捕杨赳鹰,没好气的开口。
“来看两只为情所困的呆头鹅呀!”杨赳鹰嘻皮笑脸的对葛一侠和申屠顼莆挤眉弄眼。
“恶心!”申屠顼莆面无表情瞅了杨赳鹰一眼。
“哎呀,申屠表弟怎么这么骂你最亲爱的表哥呢?我可是奉了姨丈、姨母之命,特别千里遥遥、万里迢迢来传话的哩!”杨赳鹰哀怨的看看申屠顼莆。
“有话快说,说完了就快滚。”申屠顼莆一向受不了表兄杨赳鹰那不正经的个性。
“又杀人啦?血味这么重。”杨赳鹰顾左右而言他。
“你想当下一个死人吗?”申屠顼莆阴沉地微微笑开。
“天知道又是哪里来的山寨小贼,没头没脑的跑上鸩花岛,说是要把申屠的头讨了回去,当压酱菜的石头用。”葛一侠摊开蒲叶般的大手,不解的说。
“该不会又是那个欧阳珠儿弄出来的吧?申屠表弟又抢了哪个她中意的姑娘吗?”杨赳鹰搓搓方正的下巴猜测着。
“这次欧阳珠儿出了一万五千两黄金,再—次吸引些杂碎来要我的头。”申屠顼莆不带情绪的回答。
“这欧阳珠儿还真是莫名其妙,有金子没地方花吗?上回为了疾雩山庄的于沁沁已经悬赏过一万两黄金想要申屠的头了,现在又是为了谁?”葛一侠怀疑起欧阳珠儿是不是神智不正常。
“大概一来是为了报我把她关在猪圈十日之仇,二来是为了想要杜渺渺回去。继续当她的贴身婢女吧。”当申屠顼莆说出“杜渺渺”这三个字时,语气变得很是轻盈,眸底也滑过一丝复杂的光。
“这个了不起的小婢女样貌是不是长得不差?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个少见的小美人儿吧?”杨赳鹰灵光一现。
“你没说错,那小婢女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葛一侠抚抚下巴,同意杨赳鹰的话。
“我光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欧阳珠儿那个有钱有势的妖女什么都不爱,就是喜欢漂亮的小美人儿。你们说说,她会收个丑不拉叽的丫鬟当随身侍女来污她的眼吗?我还听说欧阳家买来服侍她的婢女个个千娇百媚、美若天仙哪!”杨赳鹰又羡又妒的,酸榴溜的回答。
“那个欧阳珠儿到底有什么毛病?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也学起大男人享尽艳福?真是无聊透顶!”葛一侠鄙夷的由鼻孔喷气。
“倒是还没那么严重。那小妖女说来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就是爱看美人,爱让美人们绕着她身旁转。只是欧阳老爷子惯得她脾骄性蛮,只要是她看上的小美人儿、俏姑娘,她全都想尽办法要揽回欧阳家。”杨赳鹰真觉得欧阳珠儿是走火人魔了。
“难怪她要重金找人砍了申屠,替她报抢夺杜渺渺之仇。”葛一侠坏心眼地笑睨申屠顼莆一眼。
“你们说的那丫鬟就叫杜渺渺?姨丈、姨母交代的事就是和她有关哩。”杨赳鹰兴致勃勃地替他们传话,"两位老人家说,如果申屠表弟中意,就快点把她弄进房门,如果能快点弄大她肚子更是好,要娶妻要做妾都不用等他们回来主婚了,免得怪胎表弟要错过这一村、找不到下一店的打一辈子光棍。”
“啧!这两个老怪物,倒是急得很。”申屠顼莆哭笑不得。
“申屠,申屠伯父他们人在外地,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说不定连杜渺渺那丫头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比那爱哭虫自己还清楚哩!既然他们不介意那爱哭虫只是个小婢女,那你就收了那只爱哭虫吧。”葛一侠建议。
“不要叫她爱哭虫。”申屠顼莆对葛一侠漾开一抹不具笑书意的笑容。
“好好好,不叫爱哭虫。看她老哭得一脸鼻水的,那就叫鼻涕鬼。”葛一侠不怕死的笑嘲。
“一侠……我现在就去取了那个小姑娘的头来送你,好不?”申屠顼莆认真的说,泛开杀气的笑靥。
“哎,瞧我这脑袋,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了……我回我的蜻枫轩去,不用送我啦。”葛一侠懂得申屠顼莆话中的认真,承认自己失言。想避开兄弟的火气,还告诉自己要快去查出那小姑娘的下落,要她快举家迁移逃命去。
“没见你这么火爆过。”杨赳鹰对着申屠顼莆摇摇头。
“我自己也没见过。”申屠项莆坦承,他近来火气大得让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砍砍自己找上鸩花岛来送死、头上有赏格的江洋大盗,还可以赚赚外快,这我是不反对。但你别想直接杀到欧阳珠儿家去宰了那个小妖女,这可万万不行哦,小表弟你可别让我难做人。”杨赳鹰有些担心的劝阻着。
“我是很想,但是做不到。”申屠顼莆无奈的表示。
“这世上也有你想杀,但杀不了的人?”杨赳鹰大感诧异。
依申屠顼莆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可能连他这个血亲表兄都照下杀手,而他竟然无法去杀一直想宰掉的欧阳珠儿?!
“开始有了,”申屠顼莆不想告诉杨赳鹰,这是因为他见不得杜渺渺会因此恨他一辈子。
“但是现在欧阳珠儿想尽办法,就是要你那颗人头拿来当球踢着玩哩。”杨赳鹰实在让年仅十四岁的欧阳珠儿,动不动就用金子要取别人人头伤透了脑筋。
“那要看小妖女有没有那本事!”申屠顼莆不耐烦的回答。
***
刚开始,申屠顼莆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想逗弄那爱哭的小婢女,看看小小一个懦弱怕死的丫鬟,面对他这喜怒无常的魔头,还能对主子忠心到什么样的程度。
曾几何时,渺渺的泪眼、哭红的小小鼻头、颤抖纤巧的瘦肩、微微散发自然香气的身子、在在都勾住了他的心弦。
尤其是看到渺渺护卫欧阳珠儿的那股母鸡气势,更是令他深深的妒忌起欧阳珠儿在她心自中的地位。
他不只一次的怨怼,为什么当初乘马车撞倒渺渺姊弟的不是他,而是欧阳珠儿那只该死的小妖怪?
但一想到渺渺畏惧男人接近的深度惊惶,他便有着沉重的无力感。他舍不得再勉强她,却又无法在她清醒的时候靠近她,只好夜夜趁她熟睡时去看看她,聊以慰藉心中想拥抱佳人入怀的渴望。
这使得申屠顼莆觉得自己像个无耻的采花淫贼一样,愉偷摸摸地窃玉窥香。丢除原先的别扭,他终于大方的对自己承认深切想要得到她、让她欢欣的意念。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女子这般苦恼过,一向倨傲的天之骄子,也如同寻常落入情涡的年轻小伙子一样,不由自主地陷入无力掌拄的情境中。他很想在渺渺清醒时牵着她的小手,一同迎风乘肪游湖,听她用清脆哝软的嗓音说话;他更想见到渺渺的笑颜,想得他心都拧痛了。
爱情,通常来得很没有道理。
***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多加餐,快点养壮身子吗?”申屠顼莆看看渺渺又哭得通红的小鼻头,蹙眉不满的说。
“我……我没忘,我已经努力的吃很多饭了。”渺渺缩了缩身子,压抑下想转身逃跑的冲动。
“看你还是瘦得像风一刮就要飘上天去!补膳不许断,下人端来的汤膳全部都要吃完。”渺渺接连着两次被抛落冰冷的湖心,发了几天高烧,小巧的下巴又削尖了几分,这让申屠顼莆为自己的火爆脾气懊悔不已。
“公子要……要渺渺做什么来偿债呢?”她想早点开始工作偿债。
他睨了她纤瘦的身子一眼,“是得先养壮你的身子才做得到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是……是什么样的粗活儿呢?”渺渺想先有点心理准备。
“别担心,一切都等你养壮了身子再说。”申屠顼莆放软了语气,不想再和她讨论债务的问题。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吃饭的。”她死心眼的认真回答。
申屠顼莆深深的看进渺渺水蒙蒙的眼底,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想亲近她的念头。“你闭上眼睛,发生了什么事都别怕,也别哭。”
“呃?”渺渺不解的望着他。
“答应吗?”他知道这样哄她有些卑鄙,但仍是忍不住说了。
“嗯……好的。”心思单纯的渺渺说着,眼帘缓缓垂下。
申屠顼莆慢慢地靠近渺渺,快速地在她的粉色嫩唇上,落下一个轻轻啄吻。
“啊?”渺渺飞快的睁开大眼,红潮抹上两腮,水气也随即急速的涌上眸眶。
“别哭,你答应过我了。”申屠顼莆的俊脸竟然莫名地袭上一丝失措。
“你……你你……”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轻薄自己,渺渺的脸色开始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别又要吐了,我不会再伤害你的。”他皱眉苦笑,轻声安抚。
“真……真的吗?”渺渺感受到申屠顼莆语气中不同往日的温柔,心底有一抹异样的情绪溜过。
申屠顼莆见渺渺没让挂在眸眶里的泪珠滑落,而且脸色不再继续转青,也没吓得又吐了他一身,这已经让他有了莫大的欣喜和满足,一时间竟望着渺渺的清丽秀颜看呆了。
倏地,一支铁弩疾速破窗射入,申屠顼莆警觉的转身,却不移开身躯闪避.因为他知道他一挪动,力这强劲的飞弩便会射小渺渺。
“啊!”
渺渺看见背对着她的申屠顼莆背后穿突出一截箭头,知道铁弩刺穿了他的身体刚想开口问他有没有事,便让他一手护在背后,学低声的问:“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渺渺吓得面无血色,也忘了计较他的大手正扶着她的腰。
“那……就好……”申屠顼莆说完,松下一口气便软倒在地。
渺渺见他全身的肤色开始快速地泛出深蓝色的光泽,吓坏了的发出一声惊喊,让杨赳鹰、葛一侠和玉霞、香月等人全迅速飞越湖面踏进泖风榭。
葛一侠扶起申屠顼莆的身躯,发现他既受了箭伤又染剧毒,连忙由怀里摸出一颗亮银色的药丸喂他吞下。
“一侠,我追上去,申屠表弟就拜托你了。”杨赳鹰脸色凝重的说完,倏然失去了身影。
“申屠,先别忙着昏厥,你的解毒丹药呢?快全掏出来!”葛一侠边拍击着申屠顼莆身上的几个大穴,边急声发问。
申屠顼莆微提住气,自腰际摸出一片铜钱大的鲜红色叶子含入口中,随即又紧闭起眼陷入黑暗之中,额际开始沁冒出泛着蓝光的汗珠。
葛一侠见状放下了心,一掌劈断穿破申屠顼莆身体的铁弩,猛然将之拔出,顿时两股蓝色的血箭由申屠顼莆的前胸和后背疾射而出。直到开始流出红色的血液时,葛一侠才替他止了血,这时玉霞也拎着老大夫的衣领,跨过湖来替申屠顼莆上药包扎。
渺渺从头到尾只是绿白着一张小脸,瞪看着眼前的一切,震惊的眼泪挂在眼眶里无法淌下。
“不要死……不要死呀!”看着申屠顼莆由蓝转白的脸,联想到弟妹软在自己怀里吐出最后一口气时的死亡气息,惊惶的瞳眸开始失去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