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灌下一碗粗酒之后,李东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在自己房里看到了什么--一个平空出现的年轻姑娘,美丽得令人连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停止眨动的年轻姑娘。
岷酝村是个偏僻的小村落,这地方非但很少看见陌生人,除了婉霓之外,十几年来,连年轻姑娘都几乎没看见过,所以村里的年轻人若攒了点私蓄想要娶媳妇儿,都是到隔了几个山头的村子里,要媒人婆替他们找当地的姑娘说亲。
但是现在岷酝村竟然来了个陌生的美丽姑娘,而且还是出现在自己房里,所以李东来愣得要掉了下巴。
她身上穿著质料极好的朱红色百褶绣裙,墨黑的长发编成几十条细长的辫子,耳垂、颈项、手腕佩戴着叮叮□□的美珠翠环,衬得她眼波更媚、肌肤更白。
她脸上带着甜蜜而魅惑的微笑,莲步轻移,一步一步的走近。
李东来傻愣愣地看着红裙姑娘娇美的脸庞,虽然眼睛都看直了,但他仍力图镇定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红裙姑娘瞇着大眼嫣然一笑,柔声回答:「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大姑娘吗?」
连个花眼老太婆,都能看出她是个姑娘,一个很美丽的姑娘。
「你来咱们岷酝村要做什么?」李东来心头莫名的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想到这房子来住上几天呢。」红裙姑娘笑得更甜蜜了。
这红裙姑娘是疯了还是脑子坏了?好端端的竟然跑到陌生男子的房里说要来住上个几天?瞧她长得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李东来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不由自主的扭曲着。
「我希望你赶快离开这间屋子,因为我最不喜欢闻到你们这种粗人身上的臭汗味。对了,床上被褥要让人每天来换三次哦,也要每隔几个时辰在屋内焚燃一炷西域熏香。」
「姑娘……」
「我一向很爱干净,但是对于吃的倒不太在意,每天三餐里有牛肉就够了。但是要当天现宰,最嫩的小牛腰肉来烹膳,其它部位的杂肉我可吃不得的哦。配菜就随便来点翡翠醉鸡、蜜酿烧猪、西湖醋鱼、砂锅烩锦菇、罗汉素菜、酱爆闸寻、珍珠绿玉羹什么的就可以了。」
「姑娘……」
「洗澡水要烧点,不要你们井里提来的水,要每天提山上瀑岩流出来的溪水回来才成。浴水里最好撒十种以上现采鲜香花瓣,不过只有十种我也是能勉强接受。
「我白天里是不喝酒的,但是希望晚上在我就寝前,你要准备好几种酒搁在我房里的几上。不过可不要你们村子里造的那种粗糙梁酒,最好是陈年桂花果子酿,还有波斯国进供的朱霞色葡萄酒。
「我睡觉的时候呢,希望你能派三班人,轮流在屋外方圆十尺内替我守夜护卫我的安宁。但是绝对不可能发出半点声音,我是很容易被吵醒的,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睡着哩。
「至于其它的地方,我应该可以马虎一点了。因为我知道这村子里全都是些粗人,所以并不想太苛求你们。」
李东来瞪着眼听着红裙姑娘自说自话,就好象站在大街上听疯子唱戏一样。但她却说得很自然,彷佛她的要求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人该质疑或拒绝她一样。
等她终于说完,李东来才哈哈大笑的问,「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间客栈,还是个饭馆。」
红裙姑娘微微露齿一笑,「客栈也好,饭馆也罢,但是我并没有准备要付给你银子呀。」
「哦?要不要我顺便也付点银子给你?」李东来忍俊不禁的笑问。
「啊,你不要提醒我,我倒是忘记了哩。你们村子这季销酒的盈利,等我要离开时,当然要分些给我当盘缠。」红裙姑娘笑着说。
李东来强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你想分多少银子?」
「只要你们整个村子这一季盈利的一半就好。」她依旧是笑逐颜开地回答。
「一半不会嫌太少了点吗?」李东来的脸颊因忍住爆笑而高高鼓起。
红裙姑娘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刚刚我就说过了,我也并不是一个苛求的人。」
李东来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声,他实在没见过这么宝贝的姑娘,也没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你说你要住多久?」他笑得眼角流出泪来,也笑酸了颊骨。
「就住个三、五天,等我找到人,办完事就走,那时你怎么求我,我也不肯再多留一天的。」红衣姑娘的表情很是认真。
「哦?找什么人、什么事?」他们这穷乡僻壤能有谁让这年轻姑娘来寻的呢?
「找宫婉霓,办她的事。」阴狠的杀气倏然袭上红衣姑娘的周身。
「原来你是阿霓的朋友呀,怎么不早点说呢?你来得真是不凑巧,她已经离开了哩。」
李东来心头认定她是婉霓的朋友,于是益发相信这美丽的红衣姑娘方才的一番话,全是和他说笑。
「往哪个方向走?」红衣姑娘--苏虹彤怨毒的咬牙低问,方才的美艳丽色瞬间不复存在。
「和她未婚夫婿一道往回北地的方向走了,现在可能已经越过咱们岷酝村了吧。」李东来发现婉霓这位漂亮的朋友脸色突然变得这样难看,忍不住热心肠的多问了一句:「姑娘,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呀?」
苏虹彤一听到李东来那句「和她未婚夫婿一道」,心头便顿时像万蚁钻动般难受。
「是,我是不太舒服……」
娇脆的语音一消失,紧接着是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
因为苏虹彤一个反手,手掌已经轻轻地拍在李东来的胸膛上,硬生生地拍断了李东来的两根肋骨。
断裂的两根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李东来胸前的衣服。
而当李东来的痛号声停止时,他忽然之间就像一堆烂泥般倒了下来,白眼一翻瞪昏厥过去……出了岷酝村走了大半段山路,好半晌没听见吱吱喳喳的抱怨声,葛一侠心生奇怪的一转头竟没看见婉霓的人影,急得他就要运气疾奔寻人之际,却在路旁一棵巨大树荫下,见到婉霓正背着他蹲着不晓得在找些什么。
暗吁了一口气,葛一侠稳住脾气,低声在婉霓身后问:「是东西落了吗?要我替你找找吗?」
笼罩在葛一侠巨大身子的阴影下,婉霓转过身献宝似的将满满兜在怀里的东西给葛一侠看了个仔细,亮灿灿的小脸上笑得既得意又开怀。
葛一侠愣了愣,低笑着摇摇头,边将婉霓捧得像宝贝一样的野菇,全拍落了地。
「哎,你做什么呀!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多的哩。」婉霓赶忙双蹲下身,要捡拾满地的野生菇蕈。
「婉霓,别捡了。」葛一侠大手一捞,便将婉霓轻软的身子拉站了起来。
「为什么?在岷酝村的时候,我瞧村里的大婶们都会叮嘱家里的小毛头们放牛时顺手找些回来,晚上好加盘菜或煮锅汤,那好好吃哪!」
对于婉霓的好食贪嘴,葛一侠只能无奈地皱皱浓眉苦笑。他弯下身去捡了几朵野生菇蕈对婉霓说:「成天在山林里跑的孩子,当然知道什么吃得、什么吃不得。绿的这朵吃了会让你像个傻子一样,不停的笑上三天三夜。青的这朵吃了会使你觉得三天三夜都有人在你耳边唱戏。而红的这朵呢?若生食会让你把猪当成马来骑、把石头看成甜瓜啃,熟食则会全身长满让你痒得在地上滚的疹子。这样,你还想吃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菇蕈有毒?」婉霓光是听着、想着,就已经觉得手臂上好象开始爬疹子似的痒了起来。
「这些红红绿绿的野菇是还称不上有毒,顶多吃点巴豆日夜不停的跑茅厕跑个三、五天就没事了。」莞尔的笑意仍挂在葛一侠的唇角。
「日夜不停跑三、五天?这样你还说『就没事了』?那……那这些呢?既不红也不绿,总可以安心的吃了吧?」婉霓指指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米白色时野菇。
「嗯,这些熬起汤来的确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味。」葛一侠眼底深处滑过一抹黠光,笑得开朗地将白色野菇拾起递给婉霓。
「对嘛,我知道这些一定很好吃,我才摘的呀。」接了满满一双小掌的白菇,婉霓微微拾回信心地笑逐颜开。
「你好吃辣吗?」见婉霓点点头,葛一侠笑着接着说:「你手上的这些白菇的菇柄上明显长有菇环,柄底也长有菇托,所以异常辣口。但是毒性越强的野菇,烹煮后的滋味越是鲜美,所以大概在你将这些白菇入口后,只来入得及说上一句『好吃』,之后便一命呜呼,即便是大罗神仙在场也没得救。」
「啊!」像是烫着了手心似的,婉霓连忙将所有的白菇远远拋进草丛,恼羞成怒的瞪着葛一侠,「你的性子还真恶!有毒吃不得直接对我说就好,还故意兜个大圈子来取笑我!」
「是你自己一直嚷着要吃的,怎么反倒来怪我呢?」看着婉霓气嘟嘟地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葛一侠又露出一口白牙开心的不得了。
「哼,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婉霓气得全身冒火,小腰一扭,迈开步子率先往前走去。
之前几回进出岷酝村,婉霓都是搭着马车,虽然是好几天的摇摇晃晃,但总比她现在跟在葛一侠身后步行来得舒服。
婉霓从小到大没走过这样多的路,更别提是走在难于行走的山径上了;而且葛一侠人高腿长步伐大,所以她几乎都是半小跑着在后头跟着。
「喂,大黑熊你走慢点,我要跟不上你了。」婉霓双手抱着包袱停下脚步,不住地喘气,早就忘了自己说过不再和葛一侠说话这回事。
她瘪瘪小嘴,一连串抱怨就这么由她的口中流泄出来,「前前后后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就是瞧不见半辆马车、牛车路经好顺道载咱们一程。哎,我在这个山头竟然连只狗儿都没瞧见,一定是这只大黑熊人见人怕之外,连牲畜们都聪明的懂得自动回避……」
停下步伐回头瞪了婉霓一眼,没好气的发声,「大黑熊?」
「呃……葛公子、葛大侠、葛少爷,请您行行好,走慢点好等等小女子,这总行了吧?」个头那么大的大男人还这么小心眼,真讨厌!
葛一侠伸手拿过婉霓手上的包袱,放缓了步子和她并肩走着,「就这么难启齿叫我的名字?」
虽然婉霓很想回答要一个姑娘家直呼男子的名成何体统,但又怕他抬出他们是未婚夫妻的那套说辞来堵住她的嘴,所以她只好转了语锋,「总是不习惯嘛!难不成要我学申屠老夫人叫你『小一侠』?」
忽然一阵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们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哈哈哈哈哈……」
婉霓笑得很没气质,一点都记不得自己是宫家千金,也早就忘记把要在人前扮好端庄娴淑的模样。
「我看还是不要比较好。」葛一侠莞尔不已。
「没错,免得每叫你一次,就要笑酸我的嘴。」
婉霓掏出手绢拭去眼角笑沁出来的泪珠,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叫一侠呀?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怎么不是叫三杰?」
「我们葛家这一辈的孩子都是以『一』字命名,我大哥名唤一熙,二哥名唤一煦,并不是依排行来命名。」葛一侠很满意婉霓开始问起有关于他的事情。
「真是麻烦。我们家灶房的吴大娘生了六个孩子,名字就是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六宝,方便又好记。」婉霓很高兴不必在葛一侠面前装模做样,而能轻松自在的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那有什么问题!你以后替我生十个孩子,就取名叫大呆、二呆、三呆、四呆、五呆、六呆、七呆、八呆、九呆、十呆,拼过你们家那个吴大娘。」葛一侠觉得有趣地又笑了起来。
「谁要替你生那么多孩子呀?!如果变得又丑又老,再漂亮的衣裳穿起来也难看怎么办?」
「那一半,五个就好。」
「太多,再少一点。」
「三个?」
「勉为其难的暂时考虑。」
真想捡一枝棍子敲破自己的头,而且最好是碗口儿粗的棍子。
又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之后,婉霓回想起之前和葛一侠的对话,困窘的想一头撞昏在路旁的石头上。她做什么和讨论要替他生几个孩子?她不是打定主意不嫁给他的吗?现在竟然还糊里胡涂地跟着他往北地走……难不成她心底是真的希望和他回去成亲?
「婉霓,你发什么呆?不走快点好进城里去,天色一暗就下不了山到客栈投宿。还是你想在官道旁露宿?」葛一侠见婉霓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忍不住打断她的思绪。
「喂……」温红了粉颊,婉霓认为还是问清楚心底的疑问比较妥当,也好让她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了?」葛一侠见婉霓好端端的,小脸却红得像个熟柿子,看来她又不晓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要问了。
「你……你是不是……」哎呀,她好难说出口呀!可是不问个明白,她实在是不能再继续和他一起回北地去。
「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你说清楚点。」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这样让她开不了口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婉霓暂时停止了呼吸,心搏却一拍比一拍跳得厉害。
终于,凝聚了足够的勇气后,小小声的说:「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火山岩浆喷洒的速度,也比不上葛一侠黝黑的脸上窜红的速度。
他的嘴巴像刚被钓上岸的鱼开合了好几回,他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两只手支在臀侧,擦掉手心的汗渍后又垂放下,当他终于要回答时,却猛然背过身去不发一语。
「我看到了……你脸红得好厉害哦,我说的对,是不是?」婉霓好是害羞的望着葛一侠透红的耳廓,可是没得到明确的答案,她又觉得不甘心。
「废话!」
葛一侠没有回头,闷闷低低地送出一句。
「什么『废话』?你是说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是废话吗?」见葛一侠已经迈开又大又急的步伐往前走去,婉霓只好小跑步的跟上去得到他的回答。
「我……嗯。」
「什么『嗯』?我听不懂啦,你别走这么快嘛!」
「别问了。」
「不行,你快说啦。」
「你真烦人!」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嘛?」
「嗯……」
三大碗大卤粗面、五个大圆馒头、半桶糙米饭、五碟快炒青菜、一盘卤牛肉,全让身在客栈的葛一侠吞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