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一侠心里暗自祈求,希望婉霓别再问任何要窘死他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是吃饱了,再也吃不下半粒米了。
「你听说了吗?发生了件大事哪!」
隔壁桌位几个正在吃饭喝酒的客人叽叽咕咕的谈着话,声量传到了婉霓的耳里,激起了她听市井流言的兴趣。
「什么事?是不是那件岷酝村的惨事?」
「是呀、是呀,还真是惨哪!我前几天才从那里路过,没想到昨儿个就听说那里变成了个废墟。」
「唉,整个村子的牧畜死得干干净净,连只活鸡、活狗都瞧不见哩;这已经够过分了,竟然还一把火将全村子都烧得连根柱梁都不留……」
「岷酝村的人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么狠的手法,真不知道是谁干下的好事?」
愣愣地瞪着桌上的空盘,婉霓的脸色青白得可怕。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葛一侠,眼神中的惊惶使葛一侠感到心头像有根针正在刺着。
第八章
燃放信号,将手下招来询问清楚后,葛一侠脸色凝重的踏进婉霓的房里,而她惨白着小脸,直直地盯着他问:「是真的吗?」
溃堤的泪水扑簌簌地淌下婉霓的双颊,她紧咬住嘴唇,想忽略那突来的晕眩,又猛然忆起李嬷嬷总是叨念着,要她改掉咬唇的习惯……「你知道是谁做的,是不?」
「嗯。」
「是你邻家的那位苏家小姐吗?」杀人放火,多可怕的习惯呀!除了那女煞星,婉霓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恶事。
葛一侠只能点头承认。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自责的愧火焚烧着婉霓,她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击打着自己的身子,软了膝头跪在地上号哭。
「你这是做什么?」葛一侠既慌张也大惑不解地紧紧搂抱住婉霓,以免她再度伤害自己。
「都是我害的!他们会死都是我害的……」婉霓声嘶力竭地尖声痛心哭喊。
「死了就算了?你做什么哭成这样?」
「什么?!」婉霓凶恶地瞪着紧搂着她的葛一侠,大有用利牙咬断他颈脉的打算。「你还算是个人吗?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死了花银子再买就有,房子花银子再造就是,你表现得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葛一侠失笑地看着婉霓满脸泪水、满眼愤慨的小脸。
「买?!人命能再买吗?你真是令人作呕!」被搂得动弹不得,婉霓张嘴就要咬下葛一侠肩头的血肉。
「婉霓,你冷静点!只是死了些牲畜,烧坏了些房子,岷酝村的人都好好的,你是想到哪里去了?」这小辣妞的牙还真利,若不是他钢皮铁骨的,真怕就要让她咬下一块肉去。
「呃……只是牲畜?」眨眨湿漉漉的泪眼,婉霓总算听清楚了葛一侠在说什么。
「最严重的就是你的东来哥,被拍断了两根肋骨,但也已经让大夫看过,给接回去包裹固定住了。而其它人除了受到惊吓之外,都没受到什么伤害。我已经派人去帮岷酝村的村民们重建屋舍,济助的事更不用你担心。」
若不是见到婉霓哭得满脸泪水、鼻水可怜兮兮的模样,葛一侠实在是很想放声大笑。
「总……总也是被我牵连的嘛。」婉霓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便大哭大闹的举动突然感到很难为情,但是她脑筋一转,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不对!是被你牵连的才对。若不是你,那个叫苏虹彤的女煞星怎么会跑去杀光人家的牲畜、烧光人家的房子?」
「这就是我要大批人马去岷酝村重建屋舍酒房、散银济粮的原因。你就放过我吧。」葛一侠无奈地担起所有责任。
「我不管!你不想办法摆平你的青梅竹马、红粉知己,还是什么其它的牛鬼蛇神,别想我会乖乖的跟你回去。」婉霓气鼓着粉腮,想挣些回面子。
「放心吧,我除了派人去把那丫头捆成粽子关起来之外,也送信给那丫头的大哥要他来逮她回去了。至于你说的红粉知己……可能要花个几十年才摆得平。」葛一侠很是认真的直盯着婉霓的大眼说道。
「几十年?!你这大熊样到底能招惹多少瞎眼的姑娘呀?竟然还要几十年才处理得完!」婉霓双眼瞪得更大,既是吃惊也是气恼。吃惊葛一侠竟然能得到那么多姑娘的青睐,也气恼他竟然会得到那么多姑娘的青睐。
「又生气?你的脾气还真差。原来众人传说宫家大小姐品性纯善,全都是谣言。」葛一侠做作遗憾地摇摇头叹气。
「那谣言要止于智者,你最好放开我让我回家,就当咱们从来没认识过。哼,还以为我会希罕你吗?」在葛一侠怀里把头偏向一旁,婉霓此刻不仅仅是气恼而已,而是火大得不得了。
「你不希罕我,我希罕你总可以吧?看来要摆平你,几十年也不是不够用的。」
葛一侠虽然觉得婉霓气嘟嘟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可是又怕她真的生气,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笑。
「巧言令色!」婉霓嘴里斗气的嚷着,但是嘴角却又不由自主的微微弯起,心里则气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了。
哎,这只个头大得吓人又长得不怎么样的大黑熊,怎么会让她莫明其妙的让她越看越顺眼呢?
他有时候像个有耐心的老实汉,有时候又暴躁的和他的外表一样是只吞人的大黑熊。那个高挑健美像个瓷娃娃的苏虹彤究竟是瞧上他哪一点?竟醋劲惊人的要将她这个不情愿的新娘子扒皮抽骨。
或许这葛家大黑熊,还真是有些他的长处吧……双掌合拢掬起一捧热澡水拍拍脸颊,婉霓浸在澡桶内转转纤细的颈子舒展筋骨。在顺手拎起澡巾拭去眼旁的水渍后,她便瞧见了让她差点骇掉三魂七魄的景象。
苏虹彤正俏生生地立在澡桶边,隔着热澡水的雾气,用类似赤炼蛇的幽毒目光直直地瞪着她。
婉霓心眼七回十八转,飞快地思量着,如果她现在扯开喉咙大声呼救,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是张口吐话,便让这噬血魔女一掌扼毙呢,还是让全客栈的男女老幼、掌柜小二、奥头商贾、赶集旅贩全冲进她房里来,瞧见她赤身裸体泡在澡桶内的丢人样子,好让她羞窘的一头撞死。
「你!站起来!」苏虹彤杀气凛冽的娇嫩声调,听起来仍然是那么地动听悦耳。
暗暗地叹了口气,婉霓除了乖顺的照做还能怎么着?捏紧小小的澡巾遮掩住胸前,她缓缓的自申热澡水中站起身来。
「把那块破布拿开!」苏虹彤难掩见到婉霓一身比奶酪还滑嫩肌肤时的惊艳,猫儿的眼眸中闪着艳羡和妒忌的复杂神色。
因为婉霓的肌肤就像上好的缎子一样,却没有缎子那种刺眼的光泽,而且在热水浴后更显现出南海粉红色珍珠般的美丽色泽,这是自小在北地驰马奔腾的苏虹彤难以拥有美丽肤色。
「呃?」
虽然同是姑娘家,虽然在宫家时也常由贴身侍婢们服侍宽衣沐浴但是要在曾欲置自己于死地的苏虹彤面前一丝不掩的站着,总是让婉霓不免要感到难为情起来。
但当她看着苏虹彤十根染了凤仙花汁的漂亮红指甲,知道她现下若是不肯乖乖听话顺从,那她的身子很有可能就要多出十个指头大的窟窿了。
咬咬牙,婉霓终是让澡巾滑落进浴水里。
苏虹彤绕着热气氤氲的浴桶走了一圈,也将婉霓周身前后仔细的看了一遍。
虽然未曾习过武,但婉霓却敏感的知道苏虹彤那令她颈后寒毛直竖的杀意顿时敛去不少,这使得她觉得好生纳闷。
只见回到脚面前的苏虹彤垂眉叹了口气,婉霓禁不住自己好奇的性子,也忘记了自己正处在生死一线的险境,脱口便问:「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虹彤愁眉苦脸地看着婉霓,却也缓了语气开口回答道:「原来一侠哥哥喜欢你这种全身又白又软、胸脯大屁股翘的姑娘。」
婉霓张口结舌,没想到苏虹彤会说出这种话。
苏虹彤接着又自顾自的说:「邻家的葛伯伯和葛伯母向来就很喜欢我、疼爱我,所以打小我就希望能嫁给葛家的三位哥哥之一,好永远成为他们的家人。可是前年我向葛大哥说想嫁给他,葛大哥却笑着说我还太小,结果他接着就在那年的年底成了亲,现在也生了娃娃。去年我向刚从外地回来的葛二哥说同样的话,但他也是笑笑的对我说我还小,而且他还从外地带回来了一个没有我漂亮的新娘子。今年年初我又向一侠哥哥说要嫁给他,结果他也是摸摸我的头说我还小。我捺着性子要等着自己再长大一些,谁知却传出了他和你订亲的事……」
歇了口气,苏虹彤瞟了瞟婉霓丰盈高耸的胸脯一眼,用哀怨的语调接着又说:「原来葛家的哥哥们说我还小,指的是我这个还『小』……」
婉霓嘴角忍俊不禁地微微抽动,她很想不顾一切的放声大笑,但是又怕苏虹彤恼羞成怒下手宰了她,所以她只好使劲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让几近冒泪的痛意止住快要喷泄而出的笑声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苏姑娘今年是几许芳龄?」
「上个月刚满十五。」苏虹彤嘟着红滟滟的嘴唇回答,好似恨不得自己能马上再多些年岁一样。
婉霓心底想着,这苏姑娘这大的个头,想不到竟然是比流雩还要晚几个月出生哩,看来北地姑娘还真大多是高头大马的。她嘴里却以和缓的语气说着,「你长得这样漂亮,也还这么年轻,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的,对你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不瞒你说,当我同你一般是十五岁的时候,个儿是既瘦又小,胸脯是既平又扁,我娘担心我会嫁不出去,便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替我找来很多滋体养身的偏方,让我天天食疗药补的,才能生成现今这模样。」说着说着,婉霓还挺了挺胸让婉霓瞧瞧真实见证。
「真的?才两年就有这种成效?」苏虹彤亮灿灿的猫儿眼瞬时睁得老大。
眼见苏虹彤脸色已霁,还露出充满兴味的表情,婉霓便轻轻缓缓地跨出澡桶,再轻手轻脚地拿起搭在一旁的衣裳小心翼翼的穿上,但嘴里也不忘继续安抚,「根本要不了那么久,只要你日日照着方子调食理膳,不出半年,绝对就能让你抬头挺胸、傲视群雌啦!」
苏虹彤以婉霓从未见过的乖巧模样,一脸崇羡地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天天都照着方子吃食。」
「我是奉尊如父的长兄之命,凭那媒妁之言,才不得不嫁给那没眼光的葛家三少。葛家的少爷们不长眼,也没福气,不懂得欣赏你这未来大美人的好,那是他们笨。等你变得更加美艳不可方物时,他们不捶胸顿足才怪呢。不过既然这些臭男人这么傻,你这足以嫁进皇家当太子妃的美人儿嫁给那种鲁男子,不就真是糟蹋了吗?」
婉霓左一句漂亮、右一句美人儿,哄得心思单纯的苏虹彤心花怒放,自信心一下就抬比天还高。
「嗯嗯嗯,宫姐姐说的对,我娘也曾说我漂亮的可以进宫去选太子妃耶。」苏虹彤大大的猫儿眼亮了亮,绽开好似已经登上太子妃宝座的如花笑靥。
「苏家妹子……我可以唤你苏妹妹吗?」婉霓见苏虹彤含笑的点点头后,便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苏妹妹,除了使身段丰盈的补方之外,我娘还找来了很多美容养颜的方子哩。你看看我这右手臂,去年可曾不慎让烛火给烧得面目全非呢,可是我喝了一个月的生肌柔肤药汤,再敷了雪肤百合膏之后,你现在还瞧得我的手臂有半点红疤吗?」
婉霓心底暗暗吐舌,她哪年哪月曾被火烛给烧伤过呀!至于生肌柔肤汤、雪肤百合膏她更是瞧都没瞧过。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再教葛大熊去弄一些妙药来给苏虹彤就是了。
「真的哩!宫姐姐的手臂白得跟条胖萝卜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有火伤过的疤痕。」苏虹彤抚抚婉霓细白无瑕的玉臂,羡慕极了她的细致肤质,也信极了她的每句话。
「可是……」苏虹彤嗫嚅着,「我从小吃过的珍药妙膳也不少,但偏偏都光长个头儿……」
婉霓瞧瞧比自己小了两岁,却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苏虹彤轻笑地拉着她的手在花厅圆桌边坐下,「放心,我告诉苏妹妹的这些偏方,绝对会让你长肉长对地方的。我猜,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在北地一定有很多名门公子到你家里去向你求亲吧?」
「有呀!陈大户、李员外、邱老爷……家的公子们老爱缠着我,还老是要他们的家丁送来一大堆玩意儿给我,烦都烦死了。」苏虹彤嘴里叨叨絮絮地嫌烦,脸上却神飞色舞的,掩不住被众家公子追求的得意。
「苏妹妹,你发上这支细丝银钗好美呀!你这绣裙的料颜色更是好看得紧,身上熏的香脂闻起来真是香……」
「宫姐姐,我同你说哦,你瞧我腕上这镯儿,可是我爹爹从西域那些蓝眼球的商人那儿买来的哩……」
结果两个姑娘天南地北,从头上抹的发油,到脚底穿的绣鞋缝工无一不说,本是相见就眼红的两人此刻竟然姐姐来妹妹去的,像闺中密友一般亲热。
从苏虹彤一脚踏进婉霓房内,便全身是紧绷杵在房门外的葛一侠听着听着,心头真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
他佩服邻家小妹苏虹彤,长得比寻常姑娘都来得大个儿,心思却单纯得比还在流鼻水的小丫头还好哄;真亏她长了张骗人的艳丽脸蛋,也真亏她还是他们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技高手。
但是他更是佩服婉霓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刁嘴,竟然能将一向任性蛮横到无法无天的苏虹彤哄得服服帖帖的,还对她姐姐长姐姐短亲热的唤个不停。
婉霓随时随地展露出来的不同面貌,着实令他着迷不已。
常常他还未适应她眼前的样子,便又见识到她的另一款风情。雍容华贵的疾较山庄宫家大小姐、率直粗口的酒乡村姑、面对生死交关时的佯装坚强、伤重缠绵床榻的柔弱、巧舌辩言时的机巧。
还有,将她搂在怀里时,她瑰颊潮红、眼神迷离的动人模样……葛一侠大掌抚住胸口,感觉到心搏奋力的撞击,明白自己是真的心动了。
径自斟了杯茶润润唇,苏虹彤吁了口气,敛了敛小脸上飞扬的神色,再抬头端视坐在她对面的婉霓一番之后,轻启红唇道:「既然一侠哥哥要娶宫姐姐过门,而且你们订亲的事儿也都传遍了大江南北,那么妹妹我就委屈一点,将一侠哥哥让给宫姐姐,也不同宫姐姐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