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宫姐姐方才说得天花乱坠,妹妹也差点儿就信了个十足十,但仔细想想,宫姐姐也不过是图妹妹别再下杀手、图妹妹退了和宫姐姐抢一侠哥哥的念头罢了。宫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她还能怎么说呢?婉霓只能皱眉露出吞了黄连在舌尖的样儿苦笑。
这死丫头倒还真是鬼灵精!亏得她奉承话说得自己都快呕出血块了,现在才打算要来撕破脸皮子吗?
苏虹彤状似无奈地再啜了口茶水,然后接着说:「如果一侠哥哥真同宫姐姐说的那么讨人厌、那么不堪,那宫姐姐做啥一路上都和一侠哥哥亲亲热热的?也做啥心甘情愿和一侠哥哥百里迢迢、千里遥遥的回葛家去拜堂?但是妹妹虽然明知道宫姐姐刚才说的话有五成以上是在哄妹妹开心,可是妹妹听了仍是觉得舒坦极了呢,也有点喜欢宫姐姐这种孤狸般的狡猾心思,否则妹妹那几声『宫姐姐』是怎么也不肯唤的哩。」
婉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继续闭着嘴、睁着眼听苏虹彤继续说话,心里也仍是继续嘀咕:啧,东拉西拉的,还不是承认自个儿就是爱听人说好听的话?
「不过对于那几帖可以让妹妹『抬头挺胸』的方子,妹妹可是认真的哦,宫姐姐可别忘了要写下来。」
僵着笑,婉霓对苏虹彤点点头,「那是当然。」就只记得要让自己身上多些累赘的「肉」,这个没脑子的女人还真是无聊!
「听说宫姐姐的大哥--宫破雷公子,向来是众家老爷和千金闺女心里的好对象。可惜宫大哥已经娶了比我的美色稍逊一点点的正房,还扬言说绝不纳妾娶小。哎呀呀,真是令人扼腕呀。」
天老爷呀,这小姑娘压根不认识大哥,竟然自动自发地叫起「宫大哥」来?真是不知羞。而且要是这丫头当上嫂子那还得了?疾较山庄上上下下外加看门的那条老黄狗不骇掉十年寿命才怪!还敢大言不惭的说比沁沁嫂子美……哼!沁沁嫂子就算十天半个月不梳头不洗脸,也比这臭丫头好看上十倍、百倍!
「而一侠哥哥的拜把兄弟申屠哥哥,长得是比谁都来得好看,家世也比谁都来得富裕,可惜就是脾性差了点,相处起来一定很辛苦,所以妹妹我也不会列入考虑。」
这丫头是想嫁人想得发疯了吗?讲得好象申屠顼莆抱着她的大腿求她嫁给他似的。也不想想人家申屠顼莆脾性再差,也好过她这老爱拿刀胡乱捅人的臭丫头!
「宫姐姐可要替妹妹留意好对象哦!妹妹晓得宫姐姐在疾较山庄时,媒人婆总是像粽子一样成串的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在这方面宫姐姐是比妹妹有经验得多,所以还请宫姐姐多多帮忙。还好宫姐姐总算在十八岁前和一侠哥哥订了亲事,否则就不知道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们,要将宫家大小姐嫁不出去的事儿说得有多难听了。」苏虹彤弹弹她那又亮又美又染了凤仙红花汁的指甲,以无限同情的语气说出这一番话。
倚靠在房门外的葛一侠额角沁出了颗冷汗珠子,实在很担心婉霓那辣性子一起,忍不住气回了句不中听的话,又要让苏虹彤对她下重手。
不过如果会因为苏虹彤的话而气恼的七窍生烟、破口大骂的话,那宫婉霓就不是宫婉霓了。
只见她语气平缓地微微笑着说:「苏妹妹说的是。」哼,不管再怎么说,你眼巴巴爱慕的葛大熊仍是要撇开你而来娶我,你嘴皮子再怎么会耍,还不是白搭吗?
「宫姐姐真是好涵养。呵呵呵……」没有激怒婉霓,苏虹彤好生失望呀。
「哪儿的话,好说好说。」婉霓轻举起衫袖,微微遮住笑得得意的嘴角。
「其实妹妹这回来寻宫姐姐,是想宫姐姐陪妹妹去一个地方走走,替妹妹拿件东西,然后妹妹就得回家去了。毕竟像妹妹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老是在外行走,总是件让人很不安心的事儿。」苏虹彤笑着抬高下巴斜睨了婉霓一眼,言下之意就是:像你长得这模样,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婉霓强迫自己忽略苏虹彤的「话中有话」,佯笑地问,「哦?是很远的地方吗?是要我陪苏妹妹去拿些什么东西呢?」
「不远、不远,从这客栈出去拐个弯就到了。咱们早去早回,省得一侠哥哥见不着宫姐姐要挂心了。」
婉霓心想,既然苏虹彤说不远,而且还说了要早去早回,想来这鬼丫头应该不会再玩什么花样了。可是她的眼皮一直猛跳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侠哥哥最讨厌这种江呀、河呀很多水的地方了。我听葛伯母说过,那是因为一侠哥哥小时候曾经不小心跌进他们后花园里的池塘,差点还给淹死哩。」苏虹彤以温柔又坚定的力道,牵握住婉霓冰冷的小手。
远处的渔火点婉霓,一点也不晓得走出他们投宿客栈的拐弯后,竟然是个遥望无边的大湖。
「宫姐姐,你……会泅水吗?」
婉霓脸色发青的摇头,心里后悔极了。为什么小时候没跟着疾较山庄里的众婢女姐姐在夏不学会泅水呢?
眉弯、眼弯,唇弯,苏虹彤用她那比晃动银铃铛时还要好听的嗓音,低声轻笑了起来。
「宫姐姐你瞧瞧,这月色有多美呀!尤其是映在湖心里的那个月儿,是不是更美呢?我就是想麻烦宫姐姐替妹妹把湖心的月儿给拿过来哩……」
不待婉霓回过神来,苏虹彤手腕轻转使了个软劲,便一手将婉霓给远远的拋到湖心里。
然后,她的猫儿眼瞟了瞟一旁湖边的树影。
「一侠哥哥,你还杵在大树后头做啥,你刚刚没看见宫姐姐摇头说她不会泅水吗?呵呵,虽然我顶会泅水的,可是我现在要忙着回咱们北地去了,一刻也等不得呢。」
话声一落,苏虹彤即刻扭身飞跨上在树下的一匹胭脂牝马,奔驰马蹄声中,还隐约地夹传而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咳咳……你不是不会泅水?咳……」
咳出不慎喝下的几口湖水,婉霓这才趴在草地上看清楚方才在湖底像条蛟龙拎着她游回湖畔的人,竟然是听说小时候差点在小池塘灭顶的葛一侠。
「我不是不会泅水,我只是讨厌。」抹去脸上的水珠子,葛一侠好笑地突然发现他的裤管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溜进了几条小鱼。
「胡扯!讨厌还能游得比条鱼还快?」拧着水淋淋的袖子,婉霓睨了葛一侠一眼。
「就是讨厌才更要学得精呀。」那几条搞怪的小滑鱼,弄得他双腿发痒直想笑。
「哼,无聊的道理。」
「幸亏我懂得这无聊的道理才能救你一条小命,你还用这种嚣张的态度对待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个鬼!要不是你这个大煞星,那个莫明其妙的大魔女会三番两次想来收了我这条小命?」
「嘿,当真是宫家那个饱读诗书的大小姐吗?骂起人来怎么比全村市场里的泼妇还悍哪?」
「你早知道你那位『苏妹妹』来寻我晦气,还闷声不响的让她在客栈里欺侮我、眼睁睁的看她把我扔进湖里去?你是不是有毛病呀!口口声说要把我娶回去,是想娶我的牌位回去吗?你这个无聊汉、大傻猪、莫明其妙的缺德鬼!」
「我是瞧你们俩聊得挺愉快的,不好意思去打断你们的兴致。再说……假使我在一开始就冲进你房里,你会不把我大卸八块吗?哈哈哈!」想起婉霓之前在澡桶里和婉霓的对话,葛一侠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你……你连那个也偷听了?你不要脸!缺德鬼!」困窘的红潮产冲上婉霓的颈颊,她深深相信此刻的自己一定是气得披臀的湿淋淋长发也要一根根竖立起来。
「缺德鬼这句你刚才骂过了。」瞧婉霓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让葛一侠有点不忍心,却还是忍不住要坏心眼地再逗逗她。
「你……你你你……」
倏地,一阵夜风由湖面袭向岸畔。
「哈啾!哈啾!哈啾!」毫不端庄的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婉霓这才发觉自己正冷得发抖。「好……好冷呀……」
葛一侠瞟了一眼和自己同样浑身湿漉漉婉霓,「再这样下去,咱们两个非冻得着凉犯病不可。那只好……」松松牛皮鞋靴、扯扯裤头,葛一侠就是拿他裤管里那几条胡钻乱动的小鱼没辙。
婉霓瞧着葛一侠松靴扯裤的动作,心头霎时一紧。他……他他他该不会是想要那一套……什么傍身生暖的烂法子吧?
「不行!虽然咱们是已经订下婚事的未婚夫妻,可是我总也是好人家的清白闺女,你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就要先洞……洞……洞……」婉霓一句「先洞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冻?冻什么?你是冻坏脑子了吗?」
葛一侠实在听不懂婉霓在说什么,也搞不懂她为什么缩得像个虾球一样,而且还死命抓紧自己的衣襟,用力得十根指节都发白了。
「总之你……你可别乱来,我可是抵死不从的哦!」
「抵死不从?你不怕着凉犯病吗?」
「你有没有羞耻心呀?这里说不定马上就人来车往的,你当真是只禽兽吗?」
「羞耻心?禽兽?」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要喊救命了--」
第九章
从热气蒸腾的澡桶跨出来换上干爽的衣裳后,婉霓这才明白,原来葛一侠在湖边所说的那一句「那只好……」,就是抱着她猛提一口他们习武之人所谓的真气什么的,运起轻功,以极快的速度一路蹬飞回客栈,再用几近拍烂掌柜房门的力道,要掌柜的去替他们两人各烧满两澡桶的热水,好让他们祛寒更衣。
哎呀呀呀呀!
怪只怪她平日看了太多大哥不许她看的江湖女艳侠的奇情书册,听了太多街坊姑婶大娘舌根的荡男怨女情事……这时候的她简直要让方才自个儿的胡思乱想窘得一头撞昏在墙角。
偏偏她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人,不请自来的推开门就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婉霓,我请掌柜的煮了壶热姜汤,你快过来喝了,暖暖身子。」
葛一侠的神色如常,一点都瞧不出先前曾大吐过一场。
在客栈房间内换下被湖水浸透的衣衫前,他不停的呕吐着,连涩苦的胆汁都似要让他吐得干竭。他内心极度的恐惧,那种极度的恐惧感到使他忍受不住的将腹袋里的食物、酸水全都哎了出来。
或许他生得比寻常人来得高大、看起来勇猛威武;或许他性情向来豁达开朗不拘小节;或许他从来就不认为有任何事情能让他震吓的胆战心惊。
孩童时期的溺水惊魂;少年时期化悍恶野马,被硬生生地喘断两根肋骨,捕猎吊晴白额虎时,被利爪活生生地抓破肠肚;无论如何,他也倔强地要奋力冒出水面、跨骑上悍马、劈毙猛虎。
但之前所有经历过的惊恐,都没有当他眼见婉霓沉落湖心时令他无助失措。由暗黑的湖水里捞起婉霓,飞快地带她回到客栈见她依然神定气足,小嘴儿不停地聒噪之后,他才开始深深地感觉到害怕。
他想起若是他没能尾随着苏虹彤和婉霓的身后跟去,想起他若是没能及时跃进湖水中搜寻婉霓,想起婉霓若是没能待他援救便先吐出最后一口气……他便莫名地颤抖起来。
在蠳阳城,他曾经差点失去婉霓一次,那时的心痛惶恐仍历历在目,在那种生怕无能为力以及解救不及的恐惧,牢牢地攫住了他的记忆……在他沉思的当儿,一只又肥又大又黑的老鼠由屋角窜出来,以一点也不怕生人的模样,从婉霓脚边慢条斯理地爬过。
葛一侠见状仍微笑的端着热姜汤,坏心眼的等着婉霓花容失色地跳上花厅圆桌,抓乱头发、挥舞双手的大喊大叫。
不过他却失望了。
小巧的绣花鞋踢踢那只肥到几乎要用滚动来前进的老鼠,见它竟然索性赖着不肯再走动了,婉霓只好蹲下来用两根手指头捏起那只老鼠的灰长尾巴,再走到房门口,唤住了个正巧端着空脸盆经过的店小二,把老鼠搁在脸盆里要店小二把它送回去客栈厨房。
店小二瞪大眼、张着嘴吃惊地往楼下灶房走去,葛一侠却一脸兴味的开口了,「你竟然不怕那只耗子?」
慢条斯理地踱回房在面盆里洗净了手,走到花厅的小桌边坐下后,婉霓才瞟了葛一侠一眼,很不以为然地回答:「不过是只耗子嘛,有什么好怕的?有人住的地方就有灶房,有灶房的地方,天经地义就有耗子。哪户哪家没有耗子?岷酝村的酒房里还有因长年偷啃酵梁而千杯不醉的耗子呢!」
也在圆桌边落坐的葛一侠闻言不禁低笑,「名门大户千金那个不是见到蟑螂、耗子就尖声怪叫,这宫家大小姐的行事倒还真是别树一帜哩。你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呀?」
婉霓偏头稍微思考了一下,「我应该是胆子大却很怕死吧。一般姑娘们害怕的毛虫、虾蟆之类,我是都不怕的,小时候还觉得有趣抓来玩呢。」她再瞟了葛一侠一眼,接着又说:「但是现在倒是有个人,让我怕得夜里要吓醒过来好几回哩。」
皱了皱墨黑浓眉,葛一侠明白让婉霓寝食难安的那个人,就是他的邻家小妹苏虹彤。
「你做啥脸臭臭的呀?活像上门去讨债不成,还倒欠人一堆银子似的。」
婉霓瞧葛一侠浑身突然泛起不郁的气息,觉得有些莫名不解;她顺手斟了一茶碗的热姜汤递给他,试图让气氛开朗些。
「喏,喝碗姜汤祛祛寒气吧。」
她故意佯装可爱的模样,用两只小手捧着茶碗送到葛一侠面前,还使劲的眨巴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圆眼。
「假使你这鬼丫头当真存心要骗拐人,是不是有人明知道你在佯装可爱无邪,还是要傻不咙咚的上你的当?」轻笑地接过婉霓手上的茶碗,看着她笑意灿灿的小脸,葛一侠再郁闷的心情也会拨云见日。
「我?你是在说我会拐骗人吗?哎呀,这怎么可能嘛!我这么样的善良纯真,哪会去做种事呢?」婉霓笑得假假的,再对葛一侠眨了眨眼。
「啧!鬼丫头。」
「喂,我说葛大……」婉霓瞧见葛一侠那双瞪大的虎目,机伶地马上换了称呼,「一侠,说真格的,你那个貌美如花兼心狠手辣的苏家妹妹,到底还会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呀?」
「不会了。」葛一侠叹了口,但语气十分坚定。
「为什么不会?上次在岷酝村时你还不是说不会,结果她这回仍是又神出鬼没的冒出来。」玩弄着鬓边的乌长发丝,婉霓想起什么似的又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