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钱?当我是什么人呀?摆明了瞧不起人嘛!”
下一刻只见她举高了手,挥臂,像是要将掌心里的银两丢还给逐渐远去的傅天翼。
这时,始终躲在树梢上偷看的蔺亨凡不禁为倪彩珠的高尚情操所感动!
太难能可贵了,真是个不贪财的玉娃儿呵,心底又不免担心她女孩子家手劲不够大,不足以将银两丢回傅天翼的身上,索性掏出一文钱替她扔还给马背上的他。
“不过我看还是算了!”
倪彩珠高举的小手又放了下来,开开心心的抛抛掌心中沉甸甸的银两。“一锭白银呢,也算他够诚意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来吧!”哈哈,太棒了,又能买好几串糖葫芦。
树梢上的蔺亨凡差点儿跌下来!
这、这个贪财的臭丫头……想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居然害他白白损失一文钱!
这笔账,若是不从她的媒人红包里讨回来怎么成?
另一头。
马背上的傅天翼低垂着眼,困惑地望着自己掌心里的一文钱,再回过头,早巳不见女子的身影。
他扔给她一锭白银,她回给他一文钱?
这算什么?
找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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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以最雀跃的步伐走进京城第一大武馆武京馆,倪彩珠滴溜溜的眼珠赶紧朝四周望啊望,嘻,没人!娘肯定还没发现她一早就偷偷跑出去溜达。
心头才这么想着,一把滴着鲜血的菜刀突然从她的左侧飞窜出来。
她灵巧地闪身一过,菜刀没砍着,嵌入木梁中,但是上头的血却滴甩在她的棉袄上。
她马上垮下肩,“娘!你犯不着这样吧?”
倪海映灵活的身形自墙梁上跃了下来,宛如少女般窈窕款摆的身影施施然地走向女儿。
身为武京馆的当家主母,她可不像寻常的已婚妇女那般循规蹈矩的相夫教子。
风韵犹存的她素来以练武为乐,当初为了从父亲倪沙的手中接掌武京馆,她不得不顺从父愿,以招赘的方式和夫婿尤思宋成亲。
如今,惟一的掌上明珠倪彩珠只怕也要以同样的方式找个男人来“娶”,这样才能延续武京馆的传承吧。哎,不怕啦,反正他们已经有了令康这个东床快婿,彩珠这野丫头不怕找不到男人娶!
倪海映笑眯眯的来到女儿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对她又审又瞧的。
“大清早的溜出去找哪一家俊哥哥玩啦?否则怎么连新棉袄都给钩破了?”
“没有啊!”倪彩珠言语支吾地规避,“娘,这回又是谁的血啦!很难洗耶!”
“是大尤的。”倪海映走到梁柱边一把拔起深陷在木梁上的菜刀。
“大尤?就是那只耗子王嘛!”
基本上,几乎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倪海映如今惟一的练武对象只有家里的那一窝耗子。诚如她所说的,一些橱柜缝啦、梁柱空隙啊,人是没办法躲的,可是耗子就行。而且它们既灵活又刁钻,正巧成为她习练轻功的对象。
至于那一窝耗子家族呢,只有三种名字。分别是大尤、大思和大宋,取材的对象当然是来自倪海映的入赘夫婿尤思宋。
他是数遍整个京城惟一能够打败倪海映的人,而且绝对不出三招就能将她打在地上喊老公。
然而对于武术天才尤思宋而言,叫他练拳习武不如和他讨论宋词。练武他会无趣到打瞌睡,可是提起宋词他肯定能拉着你谈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厌倦。
而最叫倪海映恼怒的,正是这一点!
有谁能体会她的呕呢?
自己聚精会神的向尤思宋挑衅,却总是在他意兴阑珊、呵欠连连之际被打败……每每气得她简直想咬桌脚以泄愤!如今不只武京馆里的耗子被唤做尤思宋,就连厨房内的锅碗炉灶也改名成阿尤、阿思和阿宋,足见她心中的怨怼。
“娘,”倪彩珠轻扯母亲的衣袖,“我的新棉袄破了,你再帮人家买一件好不好?”
“没空理你!去找张妈商量。大尤,别跑!今天肯定叫你死在我的菜刀下!”厨艺不佳的倪海映没别的本事,耍菜刀追耗子的工夫倒是很行,只见她足尖一蹬,立刻利落地跃离女儿的视线。
耸耸肩,倪彩珠只好继续往里走。
回廊的另一头,只见一个温文伟岸的中年男子手握着一本书缓缓走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霜满面、鬓如双。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啊,太叫人感伤了,苏轼这首江城子读来真是痛彻心扉啊!”
“爹!”
“哦,你回来啦。女儿,快过来,爹教你背几首宋词。”
啊?不要啦!“对了,爹,我看见娘拿着菜刀在追杀大尤哦!”
“不稀奇啊。”
“大尤还流血了耶!”
“是吗?请它保重。对了,还有李清照的声声慢……”
“爹,我的新棉袄破了,你帮我买一件好不好?爹!”倪彩珠垮下肩,嘟嘴鼓腮的望着父亲缓缓走远。
这个家里都没有人关心她吗?倪彩珠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天涯孤女似的,无依又无靠。
“才刚穿的新棉袄怎么破了呢?”
一个低沉持稳的嗓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倪彩珠小脸一亮,霍地转身,“令康哥哥!”
她娇俏脸上的甜美笑靥让夏令康忍不住微微抿起嘴角。走向她,他怜爱地伸出右手轻抚她的头顶。“又跟人打架了?”
“我才没有!”
“那衣裳为什么会钩破呢?”
夏令康沉稳的嗓音徐缓地送进倪彩珠的耳里,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安定了她活泼的个性。微微仰头凝视他,他那俊美可比潘安的脸立刻映入她的眼帘。
“怎么不说话?”他温柔轻问。
倪彩珠摇摇头,乐笑着伸手勾住他的手肘,扬起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令康哥哥,我肚子饿了,陪人家去吃腊八粥!”
解签先生说自己的相公另有其人?
不会吧!
令康哥哥虽然酷了点、话少了些,可是很疼她的!再说,街坊邻居、大街小巷也都知道他是武京馆的乘龙快婿,换句话说就是她和他的婚约早已人尽皆知。
难道夫婿要换人做做看?
哈!笑话一则。
第二章
每到年末的腊月,京城总是万般的热闹。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天朝皇子都会在这个月大宰牲畜、大量蒸酒,举行慎重而热闹的“腊祭”以祈求天地祖宗的保佑。
今日,一如往年,庆亲王府的腊祭依旧选在腊八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初十举行。虽然王爷和福晋对于兰馨格格的离家出走仍忧心忡忡,可该过的节日还是不可免。白天盛大而隆重的祭祀一到了夜晚,便是宴请朝中大臣前来观戏饮酒、笼络感情的大好时刻。
这时,表演的后台热闹非凡。
有京城第一大戏班前来演出,也有名动京城的花魁艺妓预备上场展现琴曲歌艺,而历年来不可少的,便是武京馆舞龙舞狮的开场表演!
“尤师傅,不知你们可否准备好了?”满总管跑进后台殷殷询问。
今晚到场的贵宾可是个个来头不小,镇国公、都御史、文武一品官,全部坐在台上等着看表演。要是有哪个环节出现差池,只怕他这个总管的小脑袋今晚可要分家了,叫他怎能不紧张呢?
一旁,挑大梁舞狮头的夏令康举起食指轻敲大头娃的头套。“彩珠,紧张吗?”
负责耍龙珠的倪彩珠取下戴在头上的人头娃,吐口气,“这头套好重呵!”下一刻,她却又灿烂地笑了开来。“可是我好高兴哦!今年爹娘总算同意让我参一脚了。”
这可是她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呢!舞狮的体力要够,舞龙的臂力要强,说来说去还是耍龙珠最轻松。本来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场耍龙珠,可是爹娘又说啦,不许她被人识破是个女儿身,否则外人还道武京馆没男丁可用了吗?
所以她只好戴上重重的大头娃,虽然这上头红艳艳的腮红可笑得紧,可是……算啦!
“怕不怕?”夏令康温柔轻问,顺手替倪彩珠拂去脸颊旁的发丝。
“不怕啊!我现在呀,兴奋极了,巴不得赶快上场呢!”
“别急,一会儿我们舞狮的人会先出去,你和舞龙的队伍晚一点才出场,这顺序你可千万别忘了。”
将大头娃举高预备戴在头上,倪彩珠顿了顿,仰头乐笑。“令康哥哥,你有没有发觉?”
“什么?”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可不少呢!”说完,她赶紧戴上大头娃的头套,及时躲过他的敲打。
低头看着眼前俏生生的大头娃,原本微笑的夏令康缓缓抬起俊脸,从后台的帷幕望出去,一双视线紧紧落在台上正中央的庆亲王。
是呵,自己是否该忘却过往的恨和娘亲的怨,轻轻松松的过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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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武京馆的开场表演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回房休息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今晚,就请你好好歇息吧!”
傅天翼小心翼翼的护送母亲回到房间,搀扶着她坐在床榻边,他转头仔细叮咛服侍的仆佣。“今夜前院热闹非凡,记得注意门户别让不相干的人闯了进来,打扰我额娘的歇息,听到了吗?”
“是,贝勒爷,小的会注意的。”女婢恭敬地福了福身。
“额娘,那么孩儿就不陪你了,我还要赶回前院……”
察葛兰氏突然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还没开口,泪已经落了下来。“翼儿,我好担心兰馨!她一个女孩子家流落在外,身子骨又单薄,万一要是碰上什么坏人……”
“额娘,别担心了,妹妹她会没事的!”
傅天翼见母亲泪水稍止,赶紧扯出一抹安抚的微笑。“难道你不相信孩儿我的办事能力吗?我既已答应你,就一定会将兰馨找回来的。”
察葛兰氏迟疑地颔了颔首。
“额娘,你今晚还是好好歇着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就连爹也开始担心你的身子了。”
察葛兰氏揩揩泪,望向儿子,在他年轻俊逸的脸庞上看见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关怀。她缓缓点头,欣慰地笑了。
“翼儿,额娘知道你关心我,你向来就是个心思细密、聪慧绝顶的孩子。唉,兰馨她也是,只是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她是否平安……”说着,眼看泪水又要落下。
“额娘!”
“好、好,额娘不再哭了,我要休息了,你快出去招呼那些宾客吧。”
“是,孩儿告退。”即将跨出房门的傅天翼又低声交代了女婢几句,“莲香,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赶紧差人到前院通知我,知道吗?”
“知道了,贝勒爷。”
站在门外看着母亲的房门在面前合上,傅天翼不由得蹙紧了眉心叹口气。
兰馨这个丫头呵!明明知道自己就快面临十六岁的关卡了,还搞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希望上天保佑,能赶快让他找到她,平安带回家来。
走进回廊经过王府的后花圈,傅天翼也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然仰头凝视头顶上的光辉夜空。星辰一闪一闪的,然而它们再怎么辉煌耀眼,依旧比不上那一轮将圆的月亮。就要十五了,接着便是热热闹闹的过年……那个时候,自己能够顺利地将兰馨找回来团圆吗?
突然间觉得疲惫,听见前院热闹喧哗的嘈杂声,他没有兴致走入那份喧闹,反而找了张石凳缓缓坐下来,沉淀自己这几天的压力与疲累。
就在另一头——
“好急、好急、好急哦!”
倪彩珠顶着头上的大头娃在王府里四处乱窜。
武京馆的舞龙舞狮刚刚表演完,活泼好动的她玩得好尽兴,耍着龙珠又蹦又跳的,全场就数她最活跃。只是头上这个大头娃一直咚咚的敲着她的后脑勺,半个时辰下来大概快把她敲成白痴了吧?
可是还是很有趣啊!
流了一身的汗,累极了不说,现在还给她有点,呃……尿急啦!
她都快哭了!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让她体会到王府的占地辽阔。唉唷,快憋不住了啦,真的好急,啊!算了,索性找个树丛蹲下来,一切好办!反正她戴着大头娃,任谁也瞧不出她是谁。
“呼,舒坦多了!”
从树丛里走出来,倪彩珠一身的轻松。她低头勒紧腰带,举步正想走……赫!这里几时有人的!会不会瞧见了她解手的模样!糟了,大头娃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戴在自己的头顶上?
倪彩珠一阵慌乱的伸手在自己的头上乱摸,摸到了头套还安安稳稳的戴在自己的头上,她这才垮下肩松了口气。
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妥耶!
她最好还是上前去问看看那人是否有瞧见“什么”,否则自己整晚会睡不着觉。
“嗳,那个……”
陷入思绪中的傅天翼没想到身旁会有人。他直觉地仰头一望……“赫!”怎么有人的头比身体还要大?
往后仰的力道太强劲,坐在石凳上的他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后翻过去。
“唉,小心一点啦……”
“别碰我!”
傅天翼粗嘎的低斥当场叫伸出手想扶持他的倪彩珠愣了愣。她僵住了,咽了咽口水。这个人好凶哦!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于自己的失态,向来极为重视完美形象的傅天翼顿时感到困窘不已,直觉地以粗鲁的口吻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我是大头娃啦!”倪彩珠被他吼得有些乱了,双手叉腰,处于备战状态。
他定眼一看,认出眼前这个戴着木制头套,大眼大鼻丑腮红的娇小人娃就是今晚开场表演的人员之一。“你是武京馆耍龙珠的人?”
“对啊,原来你也有看我的表演啊!”一提起这件事,倪彩珠旋即忘了心中的不快,兴匆匆地凑上前,十足十的小孩子心性。“坦白说我觉得自己表演得实在太棒了……”
“你来我额娘的宅院前做什么?”
她眨眨眼,“啥?”
“快说!”
傅天翼挺直了背脊,气势昂傲。“你究竟有何企图?我原本还敬重武京馆的壮士们人格高尚,谁知道原来也有像你这种心怀不轨、借机想偷鸡摸狗的下流胚子!”
闻言,倪彩珠气得浑身发颤,“道歉!你马上给我道歉!”
长这么大,她还没像此刻这般生气过!还有没有天理啊!她只不过是一时尿急解个手,这个人就栽赃她偷鸡摸狗?教训他,她一定要教训他!
“道歉?待会去跟官府说吧!”
傅天翼哼了一声,蓦地伸出手刀预备钳制对方的双手。
“嘿,你怎么偷袭人呢?”倪彩珠在刹那间闪了开来,她足尖一蹬,纤细的身形立刻往上纵跃。
仰头凝视“他”的举动,傅天翼突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