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他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除了面对猴儿般的倪彩珠之外,他不太喜欢开口。
只是,夏令康又瞥了凌庭倩一眼。见惯了倪彩珠吱吱喳喳,风儿一般的个性之后,对于凌庭倩的羞怯静默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只诡异地觉得熟悉。
因为她的安静少言和自己是这般的类似!
“彩珠她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句话让夏令康站直了身,“出去!”
将他关切倪彩珠的心意看在眼底,凌庭倩的脸庞垂得更低,也似乎更苍白了。“嗯,寅时才刚过她就兴匆匆的出门去了。”
“凌姑娘,你知道彩珠她去哪里……”
夏令康的话还没问完,就见她微微摇头。“彩珠不肯说。”
“是吗?我知道了。”
这时,身后有个小师弟直对着夏令康喊,“大师兄,外头有人找你!他说他姓满!”
“嗯,知道了。”他对师弟喊了喊,旋即转头凝视凌庭倩。她清丽恬静的脸庞依旧紧紧低垂,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儿,凌庭倩觉得奇怪,终于抬起头,触及到他的视线,她赶紧又垂下脸。
“凌姑娘。”
“是。”
“武京馆的每个人都是热情没有心机的好人。”
她眨眨眼,感到困惑。
“所以你大可以抬起头来看他们。我先走了。”
聆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凌庭倩缓缓抬起头,眉心紧蹙,撒落一身的轻愁。
远去的他怎会知晓呵!
不敢抬头,是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眸里的爱慕啊!
她怎么能、又怎么敢透露自己的心思呢?
彩珠是她的好妹妹,而夏令康是武京馆的东床快婿,这是一段十全十美、人人称羡的姻缘。
而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无用小女子,怎能去破坏?
叹口气,凌庭倩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伸出手用衣袖揩揩泪。
“孤芳一世,供断有情愁,消瘦损,东阳也,试问花知否?”
她吓了一跳,赶紧转身面对那个吟词的人!
“尤伯伯?!”老天爷,难道他看见了自己偷偷望着夏令康的背影哭吗?
放下手中的《宋词》,尤思宋对凌庭倩温和地笑了,和煦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不一样。“你倪伯母煮了一锅汤,过去喝吧!”
难道尤伯伯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凌庭倩突然感觉松了口气,微微噙起嘴角,她松开眉心颔首轻笑。“好,我立刻过去,谢谢尤伯伯。”
凝视她娉婷离去的背影,尤思宋摇摇头,举起手中的《宋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唉,爱情这东西啊……”
难、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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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公子,我家王爷想和你见一面。”
武京馆的后门,满总管忠实地传达主子的要求。
夏令康睇了他一眼,侧转身,背着吸口气。“他终于认出我了?”
满总管闻言心头一凛。这么说错不了了,眼前这位伟岸的公子确实是当年王爷和女婢夏蝶所生的儿子。“夏公子,王爷希望能尽快与你见面。”
夏令康始终背对着他,叫他无法得知他此时此刻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
气氛静默了下来。
“他真有那个心吗?”
就在满总管以为夏令康再也不会开口之际,他宛如喟叹似的说出这句话。
“当然有!夏公子,王爷昨晚认出你之后,就赶紧差我打探你的消息。你认为,他对你没这个心吗?”
冷寂的空气中仿佛漂荡着夏令康的叹息。
“后天戌时,城西香山的碧云寺。”
“夏公子?”
他缓缓转身,迎视满总管的双眼。“我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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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怎么了?一副哭声哭凋的模样……哇,你被人‘强’去啦?不然怎么连前襟也被揪开了?”
难得在厨房里起锅动灶的倪海映不经意地回过头,瞧见女儿这副狼狈的模样,她吃惊得连菜刀部快甩出去了。
倪彩珠双唇扁了扁,抽口气说:“有个坏蛋欺负我!”
“谁?叫对方站出来!”那把宰耗子的菜刀如今挥舞得可激动了,“你去跟他说老娘找他单挑,活的人才能站着离开!”
小丫头的眼眶红着,小嘴却不愿再张开。
摆明了不肯供出对方姓啥名谁。
倪海映放下菜刀,瞥了她一眼。“是哪家的俊哥哥啊?”
倪彩珠摇摇头,小手将领口揪得更紧。
“令康要是知道你跟别家男人玩成这副德行,只怕他的脸要变得更冰了。”
小身躯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先去换衣裳,”倪海映努了努下颌,“你这副模样要是被你爹看到,我猜他大概会去对方面前耍大刀单挑!”
倪彩珠被母亲的言词给逗笑了,噗哧一声。“才怪!爹才不可能放下他手里的那本《宋词》呢!”
倪海映见女儿会笑了,这才转身继续面对那锅汤,拿起汤勺试起味道。“说也奇怪,怎么你最近常常弄破新衣裳?”啊,该不会……“没那么巧吧?都是同一个人弄破的?”
倪彩珠的颈子缩了缩,赶紧溜出厨房。
没多久,她已换了一身干净完好的衣装再度出现在厨房里。
倪晦映睨了女儿一眼。在炉灶里加添柴火。“看到你刚才那副模样,我就想起十七年前的自己。”
倪彩珠眨眨眼,摇头。“不懂。”
“我当然知道你不懂啦!你有那么聪明吗?也不想想看是谁的女儿。”
“那倒是,爹常说我就是太像你了,所以才会这么笨。”
倪海映赏了一颗爆栗给她尝!“叫那个尤思宋滚一边去!哼,要不是十七年前他趁着跟我比武的时候大啖我的嫩豆腐,我又怎么可能会选择‘娶’他?”
倪彩珠委屈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可是爹平常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啊。”
“是啦、是啦!当初我去找他单挑,结果这个尤色胚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摸我胸部、又撕我衣服,最后还老不羞的连我的裙子都给扯下来了!”
想起那一天的情况,即使已经过了十七年,倪海映还是恨得牙痒痒。
“哇,爹当年真敢啊!”倪彩珠心头颤动了下,怎么跟自己今天的遭遇挺类似?这么说来,跟娘比起来,她得庆幸好歹那个傅天翼至少没打她裙子的主意喽?
“哼,”倪海映仰起下巴骄傲不已,“我早知道他爱我爱惨了,索性使出这种贱招来逼我娶他!”
“不是吧?我听说爹当初在跟娘成亲的婚礼上,他还哭着说不想嫁呢!”
倪海映转转眼珠,走了开。“有吗?有这种事吗?”
倪彩珠翻翻白跟,就知道母亲扭曲事实。
实情是,她爹娘打小就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倪家以武京馆闻名于京城之中,家世自然雄厚,而尤家则是后巷的一户普通人家。据说爹的爹,也就是她的爷爷是一位私塾先生,可是后来病了,只好由奶奶每天挑着豆腐担出去赚钱。
听说,娘小的时候就喜欢爹了。
可是娘的爹,也就是她的外公开宗明义就说:“想嫁给我女儿,必须拿一身的武艺来换!”
这下好了,爹不爱练武,只喜欢读书,怎么办呢?
娘为了将心爱的男人“娶”回来,只好用最原始的诱拐方式——只要爹学会一套拳法,她就承诺送他一本书!
爹的家里穷,连三餐都快成问题了,哪儿还有银两买书?所以他接受了娘的提议。合该就是姻缘天定,温文的爹除了会读书之外,嘿!他竟然更是一位武术天才!
虽然外公恼他一点家世背景都没有,家里只会磨豆腐,可爹偏偏就是有本事左手拿书、右手舞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连外公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这下子爹更是非嫁不可了。
谁叫他一时不察打赢了所有人呢?
只好含着汨水、挥别老母亲,咬牙嫁了!
“娘,我听说爹现在每天早上还是会写一首词放在你的梳妆台前,这习惯打你们小时候认识就开始了,是不是?”
“是啊,问这干吗?”唔,这汤咸了点,不好,加点糖调一下味。
倪彩珠娇俏的脸蛋上写满困惑,“可是我看你跟爹总是打打闹闹的。”这样叫感情好吗?
“傻丫头!”倪海映望着女儿,依旧美艳的脸庞上笑得甜美而宠溺。“每对夫妻都有他们相处的模式。你呢?已经找出如何跟令康相处的模式了吗?”
她微侧着头,“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前头跑,令康哥哥在后头笑着看。”
“这也是一种相处模式啊,”唔,汤煮好了,咸淡适中,完美无瑕!
“可是……”倪彩珠搔搔头,不再开口。
这种模式,就是她想要的吗?自己在前头热闹,令康哥哥在后头微笑。
如果说她希望能有个人陪她一起疯呢?
不是站在后头,而是走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开心玩闹,就像那个傅天翼一样,陪她比武、跟她较量,这样不是更开心吗?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有趣,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可能实现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种想法,倪彩珠开始感到罪恶……
“咦,师母,好香啊!您今天炖汤吗?”这时,一个小师弟闻香奔了进来。
“嗯。老娘今天心情好,特别准你坐下来喝一碗!”
“哇,谢谢师母!”
下一刻,一堆人跟着挤进来,坐好。
“唔,真的好香啊!师母,您的手艺增进不少呢!”
“再讲几句来听听,老娘可能会多赏你一块肉。”
“师母,徒弟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尝到您的厨艺呀!”
一群狗屁精!倪彩珠翻了翻巧眸。
当师兄弟们个个端起碗准备大快朵颐之际,最角落的小师弟顿了顿,突然冒出一句,“好久没看到大尤了。”
众人当场停止动作!
“师母,”年长的大师兄咽了咽口水,“大尤呢?”
倪海映虎虎生风地甩动菜刀,然后将它往砧板上一插!“你们现在不正捧着它吗?”
这下好了,再也没有人开口称赞倪海映的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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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爷,您这一趟路出去可要万事小心啊。”
“满总管说得极是,翼儿,你自己要保重啊!”
庆亲王府的大厅里,傅天翼忍不住想笑。
“额娘、满总管,我只是率领正蓝旗军在京城附近扩大范围里寻兰馨的踪影罢了,不会有事的。”
身着当朝最风行的玫瑰紫对襟马褂,傅天翼举手投足间在在显露出属于皇族的尊贵气势,玄狐皮毛滚边,腰系翡翠白玉如意,一身的气宇轩昂。
察葛兰氏轻轻拍抚儿子的手,尽管眼前的他早已是个独当一面、备受尊崇的贝勒爷。但是在她这个母亲眼中,他仍是那个爬树摘果子,最后却落进湖里的小男孩儿。
“翼儿,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说兰馨她可会安然回家和咱们团圆?”
“额娘,这也是为什么孩儿这次要出动大批人马寻找妹妹的原因啊!”傅天翼对母亲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兰馨的!”
接着,他转身面对满总管。“满总管,我这一回会离开府里两三天的时间,王府上下就要由你多费心了。”
“是、贝勒爷放心,小的定当尽力服侍王爷和福晋!”
傅天翼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他又望向满总管。“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得如何?”
察葛兰氏困惑地开口,“办什么事?”
满总管赶紧回答,“贝勒爷要小的去寻找一本失传的拳法秘笈。”
“怎么,翼儿,你还要练拳吗?”以他的武功,就连大内高手也难望其项背呢!
傅天翼清了清喉咙,“不,额娘,我是想送人。”
察葛兰氏兴味地挑了挑眉,“送何人?”
满总管见他迟迟不开口,于是主动代他回答。“回福晋,贝勒爷想送给武京馆的千金小姐倪彩珠姑娘。”
“满总管,你可以退下了。”
傅天翼难得的喝斥当下引来察葛兰氏的侧目。
“是,贝勒爷,那么小的告退。”
察葛兰氏似笑非笑的瞅着儿子。
傅天翼被母亲瞧得好别扭,撇开双眼,整了整衣裳。
“额娘记得向来都是别家的郡主格格主动送礼物给你。”
他淡淡地抿抿唇,不开口。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送东西给人家,”察葛兰氏柔和的双眸微微闪动晶光,“而且对方还是个毫无官爵的普通姑娘。”
“彩珠她一点也不普通!”傅天翼直觉地开口反驳,赫然发觉自己的激动,再看见母亲跟里的诧异,他垂下双眼,嗫嚅的补充道:“我是说……彩珠她是个……”
“是个什么?”察葛兰氏追问。
傅天翼望了母亲一眼,“是一只猴子。”
活泼好动又爱找人比武的淘气玉猴儿。
“额娘,正蓝旗单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孩儿要出发了。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你自己保重!”
跨出华丽巍峨的宅院之外,傅天翼的步履沉着而稳重。
“贝勒爷,请您万事小心。”忠心的满总管在门外恭送。
“嗯,我知道。”
为什么会想要送难得的拳法秘笈给倪彩珠?
不知道,他就是想送。
第一次送礼物给女子耶!
怎么?意义非凡吗?他倒不觉得,只是想送。
可是对方是个没有任何官爵的寻常百姓!
想起那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摸了她的胸……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指梢间流窜……然后又撕裂了她的衣襟……那件绣着可爱花朵的粉色小肚兜……最后自己又压在她纤细柔软的身躯上……
啊,别再想了,反正他就是想送礼物给她!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了,哪还有理由去向别人解释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傅天翼的脚步此刻走得又快又急,丧失了往昔的沉着。
跨出庆亲王府的大门口,他昂傲地迎上外头近千人的正蓝旗单。伸手接过缰绳,利落地跨上雷贯的背,他调转座骑率先朝东街城门奔去,“出发!”
尊贵身影驭风而去,顶天立地之姿无人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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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即将到来的过年,今儿个倪彩珠和夏令康奉母亲之命上街采买过节的东西,临出门前遇见了凌庭倩,好玩的倪彩珠索性拖着她一同出门逛街去。
看着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过年应景的糖糕、春联,小贩的吆喝声与招呼声不绝于耳,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极浓厚。
“令康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倪彩珠轻扯他的衣袖,俏脸写满纯真神采。
夏令康俯低的俊脸透着宠溺之情,“刚刚不是才吃过姜汁甜饼?”
“不只我想吃,连凌姐姐都想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