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庭倩着实吃惊!她以为令康是个孤儿,事实上,武京馆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不是吗?
此时此刻的夏令康转着茶杯时而傻笑、时而愁郁,连说起话来也像喃喃自语一般不着边际。“呵、呵呵,你不知道,庭倩,当我开口跟他要银两的时候,我爹他有多惊讶!哈哈,我想你从来没看过庆亲王惊讶的表情吧?”
凌庭倩震惊极了,却理不清自己的震惊究竟是因为夏令康喊了她的名字,还是原来他爹竟然是庆亲王爷。
“我终于知道彩珠抱的那个男人是谁……他是贝勒爷,傅天翼!一定是因为他有钱有势,才能帮彩珠买到那一只貂……我也可以啊!只要我爹肯给我银两,我也能办到!就像傅天翼一样……”
夏令康迷蒙的醉眼突然转为明显的愤恨,那乍然的恨意骇着了凌庭倩,她几乎要失声惊叫出来……
然后,铿的一声,他蓦地举起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射!
“啊……”她终究还是惊骇地喊了出来。
“我应该是他的哥哥,你知道吗?庭倩,我是傅天翼的哥哥!”像是发泄完了心中的怨怼,夏令康颓然倒在桌上,脆弱地瞅视离自己几步远的凌庭倩。“我是贝勒爷的哥哥……”
他难得显露的羸弱深深揪疼了她的心!
再也遏抑不了心中的渴望,凌庭倩迈开脚步缓缓走向他。
夏令康马上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将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前!
那一双犹豫迟疑的柔荑在一阵挣扎之后,缓缓地抚摸他的头,带着一丝温柔的抚慰……
“彩珠是我的!”
那抹纤细的身影僵了僵,抚摸的小手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再度轻柔地给予无声地劝慰。凌庭倩哽了哽,慢慢地颔首。
“嗯,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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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满总管,他跟我要钱,他居然开口跟我要钱!”
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断地从庆亲王的书房里传来,有的是花瓶被砸碎的声音,有的则是柜台笔墨被扫落的声音。
“王爷、王爷,请您冷静一点!若是引起骚动惹来福晋的关注,那可就不好了啊,王爷!”满总管急声的劝慰。
傅庚年闻言,原本抓在手中正欲砸出的纸镇在半空中顿了顿,砰的一声改为扔在红木桌上。
满总管见他寻回自制,这才缓缓吁口气,“王爷,您和夏少爷谈得不顺利吗?”
傅庚年瞪了他一眼,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他什么话都没跟我说,只开口要银两。”
满总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总管赶紧躬身,“是,奴才曾经调查过夏少爷的为人,他应该不是个贪财之人。”
“我知道夏蝶离开我之后,生活并不好过。”
“王爷?”
“贫困的生活能够磨掉一个人的品格与志气。”傅庚年伸出手抹了抹疲惫的老脸,“或许现实生活的残酷境遇已经让令康变成了一个爱财、贪财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但是王爷,夏少爷在武京馆拥有不错的声望……”
傅庚年倦累地挥挥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满总管悄悄地叹了口气。“是。”
恭敬地退出书房,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两扇门,体贴地还与主子不受干扰的空间。
突然——
“满总管。”
他怔了怔,这个声音不正是……“小的给福晋请安!”
“起喀。”
察葛兰氏一身的雍容华贵,朝书房缓缓走来。头上的大拉翅随着步履摆荡,珠穗摇曳、优雅美丽。“莲香,你们退下。”
摒退左右女婢,察葛兰氏望了望明显不安的满总管。“王爷在发什么脾气?”
“呃,有一些琐事烦心,所以王爷才……”
“是琐事吗?还是很重要的大事?”
满总管惴惴不安地吞咽口水,将头压得更低。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错觉,觉得福晋早知道关于夏少爷的事?
“满总管?”
“是!”
“我叫下人炖了一盅参汤,一会儿你端给王爷喝。另外,跟王爷说一声,”蔡葛兰氏紧紧凝视他规避的侧脸,“有一些事、有一些人,需要他多花一点耐心。”
“是,”满总管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小的一定替福晋将这些话带到。”
唤来女婢搀着自己回房,察葛兰氏从容优雅地离开。
满总管恭敬地弯身,目送她离开。
他越来越觉得,他们的福晋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第七章
“解签先生?你在不在啊,解签先生?”
怀里抱着雪貂,倪彩珠再度来到碧云寺。虽然再过三天就要过年了,娘找了很多差事叫她做,可是,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嗯,也不算重要,是有点重要又不会太重要,但摆在心里她又闷不住……哎呀,总之就是——
“解签先生?你到底在哪里啦!”
砰砰砰连三响,没什么耐心的倪彩珠索性抡起粉拳敲打眼前的桌子。
“我在这、我在这里!”
蔺亨凡赶忙戴上西祥眼镜冲了过来,途中还急忙扣上书生长袍的襟扣。“别再敲了,小姑娘,你再敲下去我的解签摊子就要栽在你的手里了!”瞧她,虽然身材娇小纤细,可她的手劲是练家子才有的。
“你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好久。”哎呀,真不好意思,桌脚好像被她敲得有点摇了。倪彩珠悄悄吐舌,抱着雪貂坐了下来。
“哦,我去解手。”其实是跑去观望那一对做灯笼的小冤家,可是这个他怎么能讲咧?
这厢,只见蔺亨凡吞吐声息、平稳呼吸,赶忙挤出一抹笑容坐在她的对面。哎唷,桌脚都被她敲歪了,这笔账可得从她的媒人大礼里头扣才行!
“我有事要问你。”
“要找老夫解签是吧?来,请把签诗给我。”
“我没有签诗,”倪彩珠耸耸肩,望着蔺亨凡,她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之前就看过了,就是我在腊八那天早上抽的签啊,你应该记得吧?”
“我……”笑啊,来,蔺亨凡,你行的,笑啊,别跟这个小女娃儿计较。“姑娘,在下只会解签,不会通灵,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抱歉,没办法!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天要解多少支签诗啊?
倪彩珠灵动鲜活的小脸黯了黯,“我以为你记得。”
蔺亨凡因她的愁苦而愁苦,“真对不住……”天知道他对不住什么!“对了,小姑娘,你想问老夫什么?”
她失望地低垂着螓首,轻轻抚摸怀里乖顺的雪貂。“你说我抽到的签诗里面有我的名字,还说我将来夫君的名字也应该会写在那上头。”
她突然间好想知道,那里头可有“某个人”的名儿?
蔺亨凡笑着拍抚手掌,“那简单!姑娘,请问你尊姓大名啊?”
“倪彩珠。”这人这么高兴干吗?
“倪、彩、珠……”他拿起毛笔将她的名字一一写下,然后拿起手边的《六十甲子签诗集》细细翻阅。哈,幸运,第三签就是!
“喏,姑娘,应该就是这一首,嗯,没错,老夫有印象了,你听着啊,那支签诗是这么写的——劝君把定心莫虚,天注姻缘自有余;和合重重常吉庆,时来终遇得明珠。”
“那是什么意思?”
光看她这焦急的模样,蔺亨凡暗暗窃笑,这妮子肯定是红鸾星动了!否则哪会这般急切!呵,有媒人礼可以收喽!
“这签诗的头一句呢,就是要你别三心二意。”
他记得自己也曾对她讲过这句话。但是当时心不在焉的倪彩珠一口就否决说她没有,只是不知道现在……
“哦,这样啊。”
坐在蔺亨凡对面,倪彩珠有些扭捏、有些不安。叫她不要三心二意?指的应该是不可以在傅天翼和令康哥哥之间摆荡吧?是呵,一定是这样子的!
笑瞅着她脸庞上的细微转变,蔺亨凡得意地推了推西洋眼镜。
命运就是这般的奇妙!
相差不过才十几天的时间,当初根本毫无感应的签诗如今却应验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受。难道不神奇吗?
“彩珠姑娘,这首签诗里的确有你的名字,喀,就是这个‘珠’字。”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么这上头是不是真的也有我未来夫君的名字?”
“我没办法确定,你能够给我意中人的姓名吗?这样我才能帮你验证看看。”
“这……”好糗哦!还要给他意中人的名字?这是生平头一次,倪彩珠恨起自己的目不识丁。
“倪姑娘,你快说啊!”
蔺宇凡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哎唷,小姑娘,别羞了,早知道你跟庆亲王府贝勒爷的事儿,不说你不知道,老夫还去凑过热闹呢!甭羞了,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吧!
她娇羞地低垂着螓首,频频抚摸怀里的雪貂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夏令康。”
啥?!
蔺亨凡差点儿从椅凳上跌下来!
他赶紧抓住桌子、稳住自己歪斜的身形,推了推鼻梁上的西洋眼镜!咳了几声。“夏令康是吧?这上头好像没有……嗯,没有出现这三个字的任何一个字。”
“哦,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倪彩珠有点松口气。
率先报出令康哥哥的名字,是因为他是自己即将“娶”进门的未婚夫。爹娘早就说了,要在今年过年后的正月底将她和他的婚事办一办。这件事,娘今天早上还提起呢!
但是,她的眼瞳黯了黯,她发觉自己想“娶”的人,好像不是令康哥哥耶……
握着签诗集,心底有些着急的蔺亨凡又推了推西洋眼镜。“姑娘心中还有别的人选吗?”不会吧?难道他的媒人大礼收不成了?
倪彩珠的小脸垂得更低了,“傅天翼。”
“傅天翼是吧?”吁,谢天谢地,这妮子总算挤出这个名字了!下一刻,他张大眼睛佯装出惊异的表情,“咦,有耶,签诗上头有个‘天’字。”
“在哪里?!”
娇小的身躯马上激动地趴在桌面上。
蔺亨凡因为她忘了遮掩的急切反应而想笑,“在这儿,喏,这个就是‘天’字。”
“这个字就是天?”
原来他的“天”就是长得这样?记牢呵,倪彩珠!天,这个字叫做天,傅天翼的天。
“对。”这小丫头真的很纯真可人呵!庆亲王府的贝勒爷,你可知道你的好运吗?
“真的是傅天翼的天吗?”
蔺亨凡笑得更温煦了,重重颔首。“对,就是你心中所希望的那个‘天’!”
轻咬着唇瓣,倪彩珠抱着睡着的雪貂站起身。“我问完了,谢谢你,解签先生,多少钱?”
蔺亨凡一如当日的摇头,他的回答也和腊八那天一模一样。
“我不收你的钱。只是你要答应我,将来的媒人红包要让老夫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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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亲王府。
“额娘,你放心,寻找兰馨的事情孩儿已经嘱咐傅强接手去做了,他会继续统领正蓝旗军扩大范围搜寻妹妹的下落。”
察葛兰氏有些凄然地点点头。
傅天翼当然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但是却只能保持沉默。出动了大批人马寻找兰馨的下落,每次却都无功而返。
“翼儿,我看兰馨今年是无法回家和咱们团圆过年了。”然而在她的心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女儿能度过这十六岁的关卡吗?
不忍见母亲这般神伤,傅天翼赶紧转开话题。“额娘,不晓得阿玛他最近除了兰馨的事之外,还在烦心些什么?”
闻言,察葛兰氏微微规避儿子的视线,举起茶杯就口啜饮。“有吗?”
“你没瞧出来吗?阿玛近来显得烦躁不堪,似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大事情在困扰着他。孩儿也曾经开口希望能帮上忙,但是阿玛却一口拒绝了。”
察葛兰氏缓缓放下茶杯。现在,换她想转移话题了。“你阿玛他应该能处理的。别说这个了,翼儿……”
“阿翼,你在哪里啊?阿翼,快点出来啦!”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娇脆的呼喊。
来得真是时候啊!察葛兰氏撇了撇唇。“翼儿,人家在叫你了。”
傅天翼涩涩地苦笑,摇头。“不,还没轮到我。”
“傅天翼,你出来啦!我找不到阿翼,傅天翼!你躲在哪里?快点出来啊!”
“现在轮到我了。”他无奈地微笑,向母亲行礼告退。“额娘,孩儿出去一会儿。”
看着傅天翼走出房门,莲香轻轻开口。“福晋,贝勒爷和武京馆的倪姑娘这般亲近……好吗?”
察葛兰氏示意她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满,这才优雅徐缓地举杯轻啜。“有何不可?”
对啊,有何不可?
她啊,老早就觉得这王府太安静了,有个纯真可爱的女孩儿来闹一闹,有啥不好?
长廊上。
一身月牙白的傅天翼背着手,迎上大呼小叫的倪彩珠。
“找我做什么?”
她当场如见救星,“傅天翼!快点帮我找阿翼啦,它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我……”
“找不到它是吗?”他替她接口。
“嗯!”倪彩珠重重地颔首,焦急的揪紧傅天翼的衣角摇晃他。“你还站在这里干吗?快去找阿翼啊!”
“我觉得你很奇怪。”
她猛地站住,皱眉。“什么意思?”
他依旧背着手,脸上有着戏谑的神采。“你做任何事不是都习惯先往上跳?”
“那是因为我娘说站在高处才能制敌机先啊!”这家伙到底在笑什么呀?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傅天翼笑得更放肆了,伸出大手将倪彩珠的脸庞捧住。
她臊红了俏脸拍打他,“你干吗啦?”
接着,他把她的脸往上扬。“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回你就不会往上去找看看呢?”
果然,那只活泼的雪貂就在墙梁上来来回回的跑动。
“阿翼,原来你在这里!”倪彩珠惊喜地拍开傅天翼的手,冲上前敞开双臂,让它跳进自己的怀抱里。
望着那只雪貂舒舒服服的蜷缩在倪彩珠柔软的胸口上,傅天翼有些嫉妒,撇撇嘴,他背着手走过来。“你对这只阿翼挺好的。”
“那当然啊!”
“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对我这只阿翼更好一点?”
“啊?”
他清了清喉咙,“咳,找我有什么事?”
“怪人!”倪彩珠瞪了他一眼轻啐,没听清楚他方才讲的话,“喂,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书房在哪里?”
书房?怎么,这丫头有兴致读书了?
领着她来到自己的书房,傅天翼莫名其妙地被她推坐在椅子上,那小娃儿此刻正用左手托着下颌兴致勃勃地瞅着他。
牝鹿一般晶莹璀璨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一丝规避或遮掩,瞧得他怦然心动心旌摆荡……能不能,就这样吻住她的唇?算唐突吗?但是他实在情不自禁。
“嗳,你这么近的贴着我的脸干吗!你是不是想跟我比谁的眼睛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