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薄月静的房门口,冷珏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少主,请你让开,柳大夫来了!”冷梅匆忙推开门口处的冷珏,领着柳大夫进房。
冷夫人听闻出事也跟着跑过来,“怎么回事?我听说薄姑娘她的手折断了?”
“冷香,按住薄姑娘的肩膀,她这样动来动去,柳大夫根本无法替她诊治。”
一片喧嚷嘈杂中,薄月静那想要压抑却抵不住痛楚的哭喊声最为震撼凄厉。
冷珏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他就是用这只手折断了她纤细而脆弱的腕骨,再抬头,耳边只听见她那压抑痛楚的哭泣声。
他又再度伤了她。
上一次伤的是她的心,这一次,他伤的是她的人。
似乎他总是在伤害她。
自己能给她的好像没别的了,就只有反复地伤害脆弱的她。
* * *
随着时序的转变已经来到了凛冽的冬季,纯洁细白的雪花宛如轻柔的棉絮纷飞款落,白雪的舞动仿佛没有休止的一天,将大地穹苍染成了雪白一片。
哒然杂乱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剽悍黑驹转瞬间已由十里之外奔至武圣门的马厩前。
“少主,你回来了。”马夫赶紧迎上前。
抛出了手中的缰绳,冷珏在同时间身手矫健地跃下马背。
依旧是那一袭将他的轩昂气势烘托得完美无缺的藏青色衣衫,外头披罩着一件精致昂贵的雪貂锦裘,柔软雪亮的貂毛随着他每一个步伐而起伏,在暖冬初阳的照射下,竟显得亮晃璀璨、高不可攀。
“少主,这一趟的岭东之行还顺利吗?”
“不错。”
“听冷威说,少主接下来预备到嵩巍山那儿巡视堂口?”
冷珏倏地沉下俊脸,“冷威?”
被点到名字的部下搔了搔头,自马厩后头走了出来,“少主。”
“我的行踪要你多嘴?”
冷珏的气势太凛冽,冷威和马夫慌忙惊骇地低下头,“我们方才只是闲来无事聊聊罢了。”
少主近来心情烦闷得骇人,连带的脸色脾气也实在叫人害怕,冷峻之势更胜以往。
“到大厅去,冷盛有工作派给你。”他对冷威下了一道命令。
可昂藏的身形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瞧着冷威的脸,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
他倏地眯起黑阵,“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冷威愣了愣,不自然地伸手抚抚自己脸上的伤疤,“没什么,只是小的前阵子和冷竹她儿子玩的时候,不小心被那个胖小子划伤了脸,谢少主关心!”
不,不是!他想起来了,那日在荒魂崖上,他划了那叛贼一刀…
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波动,他不动声色的淡然哼道:“是吗?”
一旁心无城府的马夫笑亏好友,“少主你不知道,冷威他对冷竹可热络了,直想着当她的丈夫、那个胖小子的爹呢!”
“别在少主面前说这种浑话啦!”冷威依旧是那副不自然的尴尬模样。
冷珏高深莫测的神情稍稍舒缓,他心中已有了一个计划。“快到大厅去。”
“是!”冷威立刻衔命而去。
离开了马厩,冷珏急步走在通往书房的廊道上。
突然间,一抹雪花飘过了屋檐,款款落在他的眼前,他俊眼一转,被眼前的飘雪景色给吸引,蓦地停下脚步,脚跟一转走向花园里。
他不自觉的叹息出声,在雪中呵出一道暖气。都冬天了呵!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
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折伤的手骨应该痊愈了吧?他当时无心失控的力道,怕是让她吃上一阵苦头了。
不知她在剑英门里过得好吗?还会和以前一样受到漠视吗?或者情况好一点了?她还会为了得不到爹娘的关心而哭泣吗?还是一样喜欢多管闲事,期盼借由陌生人的笑容,获得一些温暖吗?
冷珏不懂,自己为何思的念的都是她,过了那么久,她的影像也早该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依旧还是那么地清晰呢?他已经让自己够忙碌、够疲惫了,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的泪眼、她的笑颜?
他摊开了掌心承接款款而落的雪片,沁凉的冰晶在他的掌心中,转眼间溶化成一滴雪水,他缓缓地握住,仿佛那是当初他无心伤害她时,她所落下的一滴泪……
蓦地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花园,他俊脸上恢复了冷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可走没几步路,却被总管给拦了下来。
“少主,掌门和夫人请你到大厅一趟。”
“什么事?”
“说是要和你商讨前往剑英门下聘的事情。”
“这点琐事要下人去办就行了。”
冷珏的脚下不见一刻停留,谁知总管竟不死心的跟了上来,尽管他脸上是一脸的惧意。
“少主,掌门特地交代,这一次一定要你亲自前往剑英门下聘,这件婚事筹办至今,对方始终不见你登门拜访,据说薄掌门颇为光火呢!”
“挺好。正巧把这桩婚事给取消。”
薄老头想在他面前摆架?下辈子吧!
“少主!”
像是被追得烦了,冷珏倏地停下脚步——
“我不去剑英门。”去那里代表会再见到她……
见到那丫头,他脑海中对她的影像岂不更加鲜明清晰?
那么这一次,他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来强迫自己淡忘?
“不,我绝不去剑英门。”
第七章
尽管剑英门的地理位置比起武圣门而言,更偏近南方,但是一旦进入了隆冬时节,依旧霜冷凛冽、皑皑雪景四处可见。
一个落雪稍停的早晨,薄侣儿直缠着母亲诉苦抱怨。
“娘,你一定要替孩儿作主啊!我不要嫁给冷珏,绝对不要!”
“傻丫头,婚事都已经筹备到这个阶段了,你还在跟我闹这件事,当心被你爹听见,他肯定劈头给你一顿大骂!”薄夫人被女儿缠得烦了,忍不住加快脚步想离开。
“我不管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儿喜欢的人……是颖赋哥啊!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冷少主!”
“就快见到面啦,据说冷珏已经出发,近几日就能抵达咱们剑英门来下聘了。”
“冷珏要来?”薄侣儿着实吃惊。
“是啊!乖女儿,你等着见准夫婿吧!”一提起这件亲事,薄夫人就眉开眼笑,得意极了。
“为什么是我嫁给他?”薄侣儿幽怨地嘲起嘴,“如果真要嫁,叫月静那丫头嫁啊!”
“傻瓜!”薄夫人重重拉了女儿一记,“你知不知道冷珏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势力?条件这么卓越的对象,我当然要留给你啊!哪能平白便宜了那个贱丫头!”哼,那丫头配吗?
“我不管啦!总之我不要嫁!”薄侣儿骄纵的粉脸上有着泣然欲泣的泪意,“人家的心,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颖赋哥的嘛,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叫人家嫁别人……”
“侣儿你听话,娘绝不会害你的。冷珏论人品、才识、武功,哪一点比不上颖赋?他还是江湖上公认将来的武林盟主呢!你嫁给他啊,绝不会吃苦的。娘和你爹为了替你找个好归宿,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攀上这门亲事,你可别不知好歹啊!”
“我不要啦,娘,你一点都不疼我!”
薄夫人有些动怒,却又舍不得对爱女生气,“娘哪儿不疼你了?尽心尽力的为你的将来盘算,你看我几时这么替薄月静那丫头费心思了?娘最疼的当然是你啦!”
“可是……”
薄夫人怜爱地牵着女儿的手一边走一边劝说,眼神中流露的尽是对女儿的疼惜与放纵。
雪花又在不知不觉间开始飘落下来,绵密轻柔的雪片冰晶飘飘摇摇的款然落下,落在薄月静精巧细致的鼻尖上,那沁凉的冻意仿佛能稍稍浇退她心底翻涌的失落与羡慕。
有娘疼……真叫人倾羡啊!
她的娘呢?曾经疼过她的婆婆呢?
她垂下小脸,轻轻握起粉拳忍住眼眶内翻滚的泪水,却抑不住鼻头间浓浓的酸意。
还有阿吉……不对,是冷珏。他就要来了?!所以她有机会见到他吗?能吗?
怎么告诉他,她其实很想他呢?
她要跟他说,自从她迷迷糊糊的被颖赋哥带回剑英门之后,她就无时无刻不想他,还有他当日折伤了她的手,他一定会觉得好愧疚的,她该怎么告诉他,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怪他。
好奇怪,她应该对他生气的,但是她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办不到。
她对他没有责怪、没有怨恋,只有绵绵密密的思念,这般包容无怨的情感,究竟蕴含着怎生的心意?
她思念他思念得好痛苦,却也在同时,感到不可饶恕的罪恶。因为她竟然在想念自己的姐夫?哦,天啊……
“月静?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后头的轻唤声,薄月静连忙伸手拭泪。“颖赋哥。”
“刚刚厨娘拿了一些自创的小糕点给我,我想让你尝尝……你怎么了?眼眶怎么红了,方才哭过?”’
她轻轻一退,躲开他热切的抚触。
这无意间的动作却让刘颖赋着实受伤。他望着她低垂的脸庞,蓦地握拳咬牙,而他手中的糕点全数落地。
“颖赋哥,你怎么把桂花饼给捏碎了?好可惜哦,都掉到地上去了,颖赋哥……”
没预警的被刘颖赋紧紧抱住,薄月静吓得说不出话!
“还不能接受我吗?”他难掩语气中的失望与急切,感觉到怀抱中她的挣扎,手臂益发箍紧。“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月静?”
“放开我、颖赋哥,放开我!”使尽力气拼命地逃开刘颖赋的怀抱,薄月静急喘的脸庞上漾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她在怕他?他痛苦地握起拳,“对象如果是冷珏,你就不会抗拒了吗?”
这个名字倏地抽痛她的心。“什么意思?”
又气又恼的刘颖赋选择忽略她的疑问,大声咆哮,“他是你未来的姐夫!不管你对他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他的身份都不会改变,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因为他是你的姐夫、是薄侣儿婚配的丈夫!”
僵立在原地,薄月静紧握着小拳,狠狠咬住自己的双唇,抵御刹那间心底翻飞的痛苦与震撼。
她知道、她晓得、她懂……
可是为什么要说出来?颖赋哥为什么要这样赤裸裸的揭开她极力想隐藏、想抚平的情伤?
蓦地转开身,她懦弱的只想逃离。
“冷少主明天就会抵达剑英门了。”
刘颖赋冰冷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她忍不住止住脚步,就算是一丁点也好,她想听见他的消息,好想、好想。
“掌门已经吩咐下来,要所有人明天一律到门口迎接冷少主的莅临,剑英门该有的排场不能少。”
薄月静静静聆听,止不住心头期盼的颤抖。
这么说,她明天能够见到阿吉一面了?
他看穿她的期待,冷酷咧嘴轻笑,“但是不包括你。掌门夫人特地点名交代的。”
所有的期盼和渴望,瞬间就像破碎的镜子铿锵的坠落,在她满怀希望的心底,刻划下一道道锐利的伤痕。
* * *
“少主,前面就是剑英门了。唉,咱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总算到达了。”同行的冷威兴高采烈的说着,难掩兴奋之情。
威风骑乘在剽悍黑驹的背上,冷珏俊脸上深奥难测的神情,叫人看不出情绪端倪。
“少主,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呢!当初你不是怎么也不肯亲自走这一趟吗?为什么后来又改变心意,愿意自己前来下聘呢?”
冷珏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漠然地睨了冷威一眼。
多嘴的他立刻低头闭嘴。
踏踏的马蹄声在石板地上徐缓而杂杂地响着,自武圣门带来的聘礼大大小小总共两百多件,无一不显名贵。但身为主角的冷珏脸上没有任何的期待,更别提欣喜之色,冷傲莫测的脸庞上除了冷峻,就是漠然。
之所以亲自走这一起,是因为他听说那丫头的手伤迄今未愈。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她的手伤怎么可能还没好呢?剑英门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不用说,他们肯定该死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她!
当日是他的错,一时的情绪失控,害她纤弱无骨的手腕被他硬生生的折断,那该会是多大的痛楚?瘦小的她怎受得住那样的剧痛?
自责悔恨不已的他静待着薄掌门上门责备,这可是心高气傲的他难得第一回等待他人的责骂。
可是没有。
薄掌门对于他折断他女儿的手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反应。
他应该松了口气,可是他并不,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女儿被外人所伤,他这做父亲的却不见半点反应,他们到底把薄月静当成什么了?剑英门里到底还有没有那丫头立足的空间?
冷珏是又忧又气又着急。
对于下聘这件大事他表现得事不关己,反倒是在出发前,频频催着柳大夫开药方、备药材,只想赶着替薄月静送药来。
薄侣儿见不见在其次,下聘的事情顺不顺利也无所谓,但是薄月静那丫头的手伤,他不亲眼瞧见复元状况,实在放不下心!
“少主你瞧,剑英门的人已经在前头摆出阵仗,等着迎接咱们啦:”
在剑英门大小仆役、门徒的列队等候下,武圣门前来下聘的马队,浩浩荡荡的进入前庭。
冷珏伸手挥开披覆在身上的雪韶大裘,大裘扬起的瞬间,他顺势纵身下马,矫健而利落。
“贤婿,欢迎欢迎!”薄震又得意又敬畏的迎上前。
“薄掌门。”
“贤婿,你该改口叫我岳父大人啦!哈哈!”
冷珏睇着他,挑了挑眉,“是吗?”
他淡漠的回应丝毫没有灭了薄震和薄夫人明显的谄媚之意,“容老夫替你介绍,这位是我夫人,另外这一位呢,就是小女侣儿。”
薄夫人推了推女儿,“侣儿,还不快给冷少主请安?”
薄侣儿垂着头,不甘不愿的福了个身,“侣儿给冷少主请安。”
冷珏的回应没比她热切多少。
他凌厉的视线在眼前三人身上扫了一遍,“就这样?”那丫头呢?
同为薄家人的她,为什么没出来见他?
“唉,请冷少主别介意,侣儿她生性害羞,所以话比较少……”
没将薄震会错意的解释话语听进耳里,冷珏淡然的脸庞悄然地左右张望,企图在人群中寻觅那一抹叫他思念已久的娇小身形。
“冷少主旅途劳顿想必饿了吧,请随老夫进屋用膳。”
“……嗯。”冷淡的回应,他的目光仍是不放弃在人群中找寻薄月静的身影。
尾随在后进门的刘颖赋望着他的反应,忍不住怒眯起眼,他当然没错过冷珏眼眸中悄然泄漏的想望与思念。
* * *
夜深入寂的阗静夜里透着凛冬的寒意,驱不走的冷冽阵阵逼人,仿佛就要钻进骨子里似的叫人忍不住颤抖。窗外深黑一片,除了偶尔传来守更人的走动声响之外,便是飘雪四落的寂静。
“冷少主,你睡下了吗?”刘叔在冷珏的房门外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