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绞着手,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该离开还是继续开口。纸窗内隐约透着摇曳烛光,冷少主应该还醒着才对。他鼓起勇气,径自说明来意,“是这样的,冷少主,我听你手下说,你手上有一些治疗手骨折伤的药材,所以我想替月静小姐……
门扉倏地敞开,冷珏昂藏傲然的矗立在门口。
刘叔惶恐地垂下头,咽了咽口水。“叨扰冷少主休息,小人深感抱歉。”
“是薄掌门要你来的?”
“不是!”刘叔戒慎地左右望了望,“掌门和夫人并不知道我今晚来打扰你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请冷少主替我保密。”
冷珏不带表情的脸庞上没有变化,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我听到你提及薄月静的事。”
他心底汹涌的怒火稍歇,自他踏入剑英门以来,这是第一个提及薄月静的人。其他人呢?都当那丫头不存在吗?!可恶!
“冷少主,小人听说你有一些可疗愈手骨折伤的药材,能否请你惠赐一些给我,我想让月静小姐在离开时带一些在身上备用。”
“离开?”
“是、是啊!那丫头说后天就是她娘和婆婆的忌日,所以她想去祭拜一下……掌门和夫人都无暇理会她,所以那丫头就只有跟我说一声,她说反正这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在不在……”
该死!他此行前来就是为了见她呀!“人呢?”
“呃,她现在可能在马厩里备马吧!”
冷决冷眼一扫,晚起嘴角勾勒出淡淡笑意,“还是那一匹老马?”
刘叔着实吃惊!“冷少主也知道阿年那匹怪马?”
他没有回答,径自越过刘叔跨出房外,“马厩在哪儿?”
“在东院的尽头。”刘叔紧跟着,有些赶不上他急快的步伐。“冷少主,治疗手伤的药材……”
“我自己拿给她。”
冷珏收起声,循着刘叔手指的方向收起声息提气纵足急奔而去,不久之后,果然见到了一座马厩,他蓦地收缓脚步,踏雪悄然而行。
然而漆黑幽暗的马厩里根本没有人!
夜空又开始飘下了阵阵飞雪,冷凉彻骨。
“月静?”冷珏不死心的低唤,不认为那个管家有胆子骗他。
黑暗中,只有一匹剽悍黑驹认出了主子的声音,昂首嘶鸣。
突然间,他脚下踩到了一样东西。他飞快低头一看,猛地弯身拾起,一双深邃瞳眸眯起——
月静那Y头的发簪。是她的!
他毫不犹豫地吹了声口哨,黑驹立刻气势勇猛地破栏而出!冷珏在座骑冲撞自己的前一刻纵身一跃,矫健地跨上马背握紧了缰绳,旋即策马离去。
马蹄在冷凉雪夜中踢起朵朵雪片,雪花飞扬交错的瞬间竟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美。
* * *
夜雪已经停了,冷块坐在马背上,手握着缰绳,静静望着黑暗中的那一抹缓慢移动的暗影,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笑还是该发怒。
他居然忘了!忘了薄月静那一匹老马是有骑乘的时间限制的。
自己满心焦急的心想,骑马离去的她也许已经远奔至数十里外,于是他撤开缰绳,策马狂奔,亟欲赶上远去的她。
谁知追逐了近百里之后,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直到偶然望见路边一只踽踽独行的老狗,脚步沉重地从他面前走过,他这才赫然想起……
薄月静的老马也是这般德行!
怀着不甚确定的心,他调转马首开始往回逡巡……终于在暗夜中找到了她——
一名纤瘦女子,牵着一匹老马走在官道旁。
冷珏几乎快没力了!既然不骑马,她为什么要带那只畜生出门呢?他实在搞不懂这丫头的想法,难道带它同行解闷吗?
非常有可能!当冷珏再度熟悉地听见薄月静对阿年喃喃自语,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时,他更确定了。
“阿年,我还没谢谢你呢!今年还是一样,只有你陪我去祭拜我娘和婆婆。”
黑暗中传来薄月静低郁的嗓音,语气中的寂寥与落寞,不知怎的竟紧紧揪痛冷珏的心。
阿年嘶鸣了一声,像是在说不客气。
“不知道阿吉他现在怎么样了?”
再次听见这个睽违已久的浑名,他发觉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感到欣喜!
还是没变,她唤着这浑名的时候,那语气中淡淡的纯稚甜腻,依旧没有改变。
“为什么娘她不让我去迎接阿吉呢?阿年,你知道我想他的,对不对?可是我却没办法去见他。”
“嘶……”
“唉,为了祭拜我娘和婆婆,我又不得不离开剑英门,只怕回来之后,阿吉他已经走了吧?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办法见他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像现在这样,让满腔的相思继续泛滥好呢,还是该义无反顾的回头见阿吉一面,然后错过了娘和婆婆的忌日,最后还得看着阿吉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下聘,预备迎娶薄侣儿的画面?
还在踌躇的当口,她的双脚已经替她作了决定——离开。
毕竟亲眼看着阿吉成为她的姐夫的画面,很伤人吧?
她怕自己会出糗;不是当众哭得呼天抢地,不然就是鼻涕泪水直流,搞得自己浑身狼狈。
而阿吉始终是她的姐夫,或者还会牵着侣儿姐姐的手,冷眼看着自己哭得像个疯婆子。
这些无一不是打击!
“阿年,天气好冷,你当心着凉啊……哈、哈啾!”一个大大的喷嚏,说明薄月静禁不住冰雪冷夜的冻寒,她忍不住整个人偎近老马的腹侧,希冀获得一些温暖。
冷珏沉重一叹!
跃下黑驹,他卸下肩上的雪貂大裘,上前披覆在她颤抖瑟缩的肩头。
“咦?”
在薄月静诧异的当口,一抹低沉却饱含温柔的嗓音自她头顶上缓缓飘下。“明知道天冷却还是执意要出门?”
这个声音是……她蓦然仰头,急切地借着微弱的月光,好看清身旁的人。
“阿吉?!”
“跟我回去。”这种天气不适合外出,瘦弱如她更不适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哎呀,好痛!阿年,你别咬我的手……”
冷珏回头一看,才发现老马咬住了薄月静的另一只手,企图和他展开拉锯战。
好样的!它果真活得不耐烦了。
他俊眉一挑,走到阿年的面前,诡谲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了,阿年。我思念测马肉的滋味已经很久了,看样子你打算让我尝一尝是吧?”
话一说完,阿年的马嘴不但立刻松开,甚至还吓得倒退三步!
“阿吉!”薄月静又气又好笑。
好像在做梦一样!眼前的他,又变成了先前和她一起找人的那个阿吉,而不是武圣门里众人尊祟的冷少主。
感觉到大裘笼罩下带给自己的暖意,她仿佛依稀还能嗅闻属于他的味道,一种叫她怀念不已的气味。
她有些羞涩地咬住下唇,不太敢仰头看他。“阿吉,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珏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是特地出来追赶她的吧?这种在乎示爱似的话,他才说不出口!
“我出来骑马,谁知碰巧遇上你。”
嗯,不错!自己这临时掰出的借口,简直完美到了极点。
“在大半夜骑马啊……”
“这是锻炼体魄的一种方式,是我们武圣门的独特秘法。”
“哦。”
“跟我回去。这时节太冷,不适合出门。”他大手一扣,攫住她的手腕,谁知却听见她一记痛呼声。
他倏地皱眉转头看她,正巧瞥见她咬牙吃痛的神情,他低头望向她肿痛的手腕,三个月前自己无心之下伤害她的事,像记重拳捶打在他心上!
他像被火烧到了般,蓦然松开她的手!
“我又伤到你了?”益发低沉的嗓音中有着浓烈的自责,冷珏收回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五指狠狠嵌入掌心中,暗自不住悔恨着自己对她的伤害。
“阿吉?”他好像在生气?为什么?
他猛然转身,强迫自己避开她,再开口时,语气中有着刻意的冷漠。“回去吧。”
“哈啾!”
“把大裘披好,免得着凉。”
薄月静低下头瞅望自己肩上的雪白大裘,好暖、好舒服,有阿吉的味道。
可是他为什么不回头看她?
喜欢的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但看见的却是他的背影,让她觉得好寂寞。
此时,薄夜走到了尽头,转成黎明灰蒙蒙的一片,云层间隐约
的光亮,仿佛诉说着白日的开始。
雪又开始下了,可空气似乎不再凛冽,薄月静望了望冷珏淡漠
的背影,轻轻脱下身上的大裘走到他面前。“阿吉,还给你,你该回
去了吧?不然被人发现你离开剑英门就不好了。”
她在跟他道别吗?他背着手不打算收回大裘,“你呢?”
“我要去祭拜我娘和婆婆。”
“什么时候回剑英门?”
“五天后吧。”
“届时我已经离开剑英门了。”
唉……“我知道。”
这丫头低垂的小脸和怅然的语调是为了他吗?
冷珏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好心情。
“把头抬起来看我。”
薄月静过了好半晌才仰起头,眼眸中隐隐闪动着晶光,璀璨明
亮如星子,紧紧攫住他流连的眼光。
“阿吉,有一件事情很重要,我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真的!我一点也不怪你弄伤了我的
手,所以你别再怪自己了。”
她真的了解他?了解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和震撼?!
那一瞬间,获得宽恕的悸动仿佛是一股电流,穿透了冷珏的心
头,隐隐生起一道暖意……
“我跟你去吧。”低沉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宠溺。
薄月静惊讶地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俯下俊脸回应她的注视,悄悄勾动唇角噙起一抹淡笑。
这样天真纯稚、善解人意的女子,他怎会愿意错过?
第八章
圃棉村的东方突然冒出阵阵浓烟,猛烈地窜向灰蒙蒙的天际,晨雪已停、凛意末减,村民们纷纷冲向起火的人家处,窜出浓烟的瓦院外头,早巳围了一圈观看的人群。
“阿东啊,老颜他们家怎么烧起来啦?”
“小毛头玩火点燃屋子旁的稻草,火就这么给烧了起来啦!更糟的是,颜老他们夫妻俩儿还没出来呐!”
围观的人群莫不惊惶的望向熊熊燃烧的瓦屋,“有没有人进去救人啊?”
“一位公子冲进去了!喏,就是跟那个姑娘在一起的公子。”
阿东大手一挥,指向两头马匹所在的方向,薄月静纤细的身影就伫立在马匹中间,紧张得咬着唇瓣绞动手指。
只见她肩膀上披覆的雪貂大裘顺着圆润的肩头往下披落,一身的毛绒雪白,在火光的辉照掩映下,更显洁白夺目的光彩。
“阿吉……你快出来呀……”
薄月静紧紧揪住大裘的一角握拳忍住恐惧,嘴里喃喃嘟嚷着。随着火光烈焰吞噬整个瓦屋,她倏地迸出热泪、爆出大吼,“阿吉!”
她毫不犹豫地想往火场里奔去,却被一旁机警的村民拦了下来,“姑娘别进去啊!屋子就快塌啦!”
“放开我、放开我!阿吉还在里头!我要进去找他、我要去陪他!”
一阵拉扯中,薄月静的发饰簪环歪的歪、掉的掉,看来狼狈不堪。
村民抓不住她拼命挥舞挣扎的手,只得紧紧揪住她身上的雪貂大裘,谁知仓皇中力道过猛,竟然扯断了大裘的系绳。
薄月静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拉倒在地,全身擦破皮好几处。
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顾不得渗出血丝的伤口,直要往瓦屋里奔去——
众人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不顾一切的往火场里冲……蓦然,出现一匹老马咬住了她的头发,阻止她的冲动。
“阿年……放开我!”薄月静眼泪鼻涕直流的低吼。
“哇,看呐!百年难得一见啊!”
村民这会儿的眼光不在火场上,反倒落在一旁的“奇观”,紧盯着不放——
一匹马咬住了女孩的长发,另一匹气势雄赳的黑马则紧黏在后头,衔扣住老马的尾巴。
这活像一挂马肉串的画面,看得村民一愣一愣的!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低沉中略显粗嘎的嗓音缓缓响起。
薄月静一怔,这个声音是……
黑驹比她的反应更快,松开了阿年的尾巴,它雀跃地昂首嘶鸣一声,像是在庆贺主人平安归来。
“阿吉!”薄月静连忙拍开阿年的马嘴,反身冲进冷珏的怀里!
敞开双臂迎上她,他铁臂一箍紧紧抱着她,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别靠上来,我身上很脏。”
她在他的怀里频摇头。“没关系,只要阿吉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傻瓜。”
冷珏深深为之动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鬃,他悄悄埋进她的颈间,享受她的体温与馨香。
一个惊魂未定的破碎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亲昵。
“公子,老夫和内人还没感谢你及时出手搭救。”
冷珏看了怀中的薄月静一眼,转头对方才受困火场中的颜老夫妇淡淡一笑,“要谢就谢她吧!是这丫头要我出手救人的。”
她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没改过。
而不知怎的,他心底抱怨的当口,却又觉得喜悦。
薄月静在他的胸膛里仰起螓首,眼眸里依旧挂着明亮晶灿的点点泪光。她睇了他一眼,乖顺地又偎进他的胸口,“我是要你去救人,不是要你冒险送死,害人家吓得都哭了,笨阿吉!”
冷珏藏不住嘴边笑意。“你这么关心我?”
“还说呢!我都要冲进屋子里跟你一起死了。”说起方才的惊险与慌乱,她不禁又泪眼婆婆起来。
他想起在火场中,隐约听见她喊着要冲进屋子里和他一起死的话……
他淡淡一笑,伸手拭去她眼角边的泪水。
这丫头说要跟他一起死,他怎能不感动?“傻瓜,别哭了。”他眷宠地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
“都是阿年和你那一匹臭黑马啦!咬住我的头发……”
黑驹像是晓得自己被骂了似的,不服气地仰头一阵嘶呜。一旁的阿年倒显得无动于衷,摇头晃脑一副皮样。
“公子,要不要到我家梳洗一下?”憨厚的村民热烈地招呼,“你身上尽是灰烬烟尘,不如……”
冷珏淡淡回绝,“不用了。”
大手扣住薄月静的腰肢,他展现强烈的占有意味,“把大裘还给她吧,我们这就上路了。”
在村民的簇拥送别下,薄月静和冷珏共乘黑驹,继续踏上旅途。
马蹄声踏踏地响着,为了配合阿年的速度,向来急速奔驰的黑马,这会儿竟也老老实实的踩着规律的步伐前进。
看来这两匹原本互相敌视的马儿,也开始建立起一种默契来了。
冷珏拥着薄月静淡然一笑。
或者,抛弃所有的权势地位,就这样和她共乘一匹马,两人走遍远山近水也不错。
“阿吉,你冷不冷?”薄月静回头望上他俊美无俦的脸庞。
“怎么?”
“大裘还你。”
他皱眉,“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