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厚的铁斧在钱霸愤张双臂的挥舞下,好几次重重擂上易襄的长剑,刹那间力道透过擂斧的重击弹向剑身,手握剑柄的易襄咬牙忍着手骨欲碎的痛楚努力迎战。即便是武功精湛的易襄手里的长剑一时间持握不住竟被震荡的坠落地面。
响亮地铿锵一声,屋檐下的岩子君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长剑震惊又忧心。
“易襄?!”
“啧啧,原来底下还有一只小老鼠窥看着,怎么我到现在才发现?”
“钱霸,不准你伤及无辜!”
钱霸转头贼兮狰狞地猥笑,“你先担心你自己吧,易襄。现下你手里的剑没了,只怕一会儿连命都丢了!”
易襄的手腕被铁斧擂震得几乎已经失去知觉,顾不及自己的手骨是否已被震碎,他吃力地举起左手撑托着右手腕,警戒地看着钱霸将注意力转向底下的岩子君。
“你逃不掉的,钱霸,府衙的人已经将这宅子四周包围住了。”
“啧,我钱霸要是惧怕衙门里这些个软脚虾那我还用混吗?对了,易襄。严格算一算你可是我第一个开口求饶的人,”钱霸的脸倏地转为狰狞,“为了报答你带给我的耻辱,我就免费送个倒霉鬼跟你一道上路找阎王去!”
“住手!”看着钱霸不预警地窜身擂起重斧袭向手无寸铁的岩子君,易襄立刻蹬足而至想替他挡去钱霸的攻击。
然而,不知何时已经拾起长剑的岩子君在易襄的错愕下,竟利落地舞动剑身直挑钱霸的手筋。没预料到一个区区斯文打扮的书生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剑术造诣,一时大意的钱霸被岩子君手中的长剑攻击得无法可挡。
铿的一声,擂斧掉落地面,几滴红艳的鲜血倏地滴落在擂斧身上。
被挑断手筋的钱霸当场痛楚地跪倒在地,被一旁早已伺机而动的衙役们一拥而上逮个正着。
岩子君一记熟练利落的收剑姿势让易襄危险地眯起双眼。
“你到底是谁?”
“岩子君。”他温煦地笑了笑,“你忘了吗?”
直到此刻,岩子君才真正看清楚易襄的脸。
东升的旭日将远远天际的云彩染成一片酡红,当一道道晨曦破云而出显露崭新的光芒,他默默地瞅望着璀璨的阳光穿透晨雾耀射在易襄的脸庞上。
白皙的肌肤将他灵秀的神采衬托得出尘无染,玉润珠瑷的脸庞原属于一丝女性的优柔,然而那两道英气的眉宇和炯亮不可忽视的眼眸,却又轻而易举地彰显出易襄的英姿飒飒。
岩子君不由得暗暗赞叹,他知道自己的外表虽不敢自诩潘安,可也稍有俊逸秀雅之姿,然而眼前这个易襄却让他大大地开了眼界。
原来男人也可以用“美”来形容。
却又美得英气勃发、炯然有神,不显一丝男生女相的阴柔。
感觉到易襄戒备的视线,岩子君轻轻地抿唇一笑跨步上前。
“你的剑。”
他轻旋剑柄递到易襄的眼前,然而当岩子君瞥上他无力摊开的右手掌时,温煦的笑脸倏地变为严肃。“你的手……”
“别碰我!”
“它伤得不轻。”
“不劳你赘言。”
易襄的冷淡与抗拒又勾起岩子君的微笑,“别担心,我没有恶意。”
“你的咏山剑法是打哪儿学的?”
岩子君的笑意更加扩散,“你知道咏山剑法?”
言谈间,他伸手想牵起易襄受伤的右手却被他甩开,对于易襄的固执与防备,岩子君不由得轻轻一叹。
“你的手若是不赶紧治疗只怕会就此报废。”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易襄猛地咬牙忍住右手手骨错裂的剧痛。
岩子君机警地跨前一步拥住他下坠的身形……震惊不已!蓦地凝眼注视和自己不到几公分距离的易襄,岩子君着实吃惊于他瘦削得近乎纤细柔弱。
这分明是个女子才会有的纤柔骨架!难道这个易襄……是个女子?!
“放开我!”易襄低叱将岩子君从怔忡中拉回神,“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是他的错觉吗?易襄的嗓音仿佛在那一瞬间刻意低沉。
“易大侠,”一个衙役奔上前打断岩子君欲开口的话语,“采花恶贼钱霸已经束手就擒,关于您的赏金——”
“我明天上衙门取去,要你们大人准备好。”
“是,小的知道了。”
岩子君闻言笑望他的侧脸,“看来这种工作也不错,不如我也……”
他倏然的停顿让易襄狐疑地蹙眉。“看什么?”
只见岩子君眯起双眼展现一抹危险凌厉。
他有耳洞。错不了!易襄绝对是个女子!
压抑不住心头的急切,岩子君顾不得周遭的视线,跨步上前伸手探向易襄丰厚圆润的耳珠。
他粗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她柔嫩的耳垂徐缓捻撩,浑然未觉两人此刻的贴近与过分的亲昵。的确,不是他错看,尽管有些密合,但他……不,是她,易襄肯定是个女子。
“你、你做什么?”易襄湖退后几步,却因为牵动受伤的右手而忍不住咬牙忍痛。
“跟我走。”
“去哪里?”
岩子君回头温柔地微笑,“找大夫疗伤。”
“不劳你费心,这等小事我会自己处理。”
他像是没听见易襄湖的拒绝似的,蓦地转头凝视告示榜上的画像。“什么时候轮到她呢?”
“什么?”
岩子君调转视线笔直地望进她的眼眸里,“易襄湖。缉拿她的赏金可是这告示榜上的头一名,你预备什么时候找她下手?”
“你管不着!”易襄湖撇开脸庞回避岩子君的视线。
“不知道这个易襄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能以一个女儿身独立抵抗五个剽悍的壮汉,甚至手刃他们?”
岩子君一边说着一边瞥颅易襄湖的反应。只见她脸色晦暗的取回岩子君手上的长剑,一身冷漠地转身欲离去。
未料岩子君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个剑步问到她面前,在她惊愕中伸手点住她的天突穴。
“你、你做什么?”易襄湖只觉浑身一软,眼看自己就要倒在逐渐热闹的大街上出糗。
岩子君利落地搂住她的腰将易襄湖整个抱起,“我说过了,你必须赶紧找大夫。”
“我也说过了我自己会找,不劳你费心!”
她的咬牙切齿只是徒让岩子君脸上的笑容益发灿烂,“我知道一个名医。”
“别告诉我那个名医就是你!”
“当然不是。”他愉悦地耸耸肩。
易襄湖瞪起恶狠的眼神对上岩子君温煦的双眼,却诡异地发觉自己的气势在他的温柔笑容中,根本起不了任何恫吓的作用。
受制于人的易襄湖只得无奈放弃。“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搂搂抱抱很可耻。”
“是吗?你轻盈得跟个女子没两样。”
枕靠在岩子君怀里的易襄湖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的咏山剑法是打哪儿学的?”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一套咏山剑法?”
易襄湖不由得蹙眉瞪眼,“是我先问你的!你能不能有一次安安分分的开口回答?”
“在大街上大呼小叫也很可耻。”
“你!”
“我打小就学的。”
“什么?”
“咏山剑法,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问题!”
易襄湖从来不知道原来笑容可以这么刺眼。现在遇上岩子君,她可充分体会了。
“你说你叫岩子君?”
“我以为自己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易襄湖又不免恨恨瞪了他一眼,看来要这个人好好回答问题恐怕比登天还难,原本已经笃定不再搭理他的易襄湖没多久又捺不住心头的疑惑闷闷开口。
“你和安邑县的岩家有关系吗?”
岩子君的笑容更深了。“你呢?专挑安邑县的岩家又有何用意?”
绝对不是他!易襄湖气恼地瞅了岩子君一眼,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记忆中的岩子君是个斯文有礼、谦恭雅穆的知县少爷,才不是眼前这个只会笑笑笑的痞子。
是,她就是易襄湖,告示榜上通缉的那个女子。
为什么会成为杀了五个男人的女魔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为了替自己洗雪沉冤和赚钱图生存,她索性女扮男装当起专门缉拿罪犯、赚取赏金的易大侠。
易襄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或许就这么过着隐姓埋名、巧扮男装的孤独生活,没想到却再度听见这个早已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只是……咕,说怀念未免太早。
这个岩子君兴许根本就不是她记忆中的他。
“想什么?”他柔声轻问。
“没什么。”她在他怀里蠕了蠕,不理他。
他睇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这个岩子君是打京城来的。”
不是安邑县?那他……真的不是“他”?说不出心底的怅然究竟因何而来,易襄湖脸色黯淡沉默不语。
“手伤痛吗?”
“大夫究竟在哪里?”
“瞧你这伤势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
“随便包扎就成,往后我自己会处理。”
抱着她的岩子君倏地停顿脚步蹙眉看她,“你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是!我简直迫不及待!”易襄湖冲着他的脸放声大吼。
以前那个岩子君偷走了她青涩却专注不移的心,如今再遇上这个名字,易襄湖不作其他想法,直觉的就想躲。
客栈里,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木梯乒乒乓乓的响。
“小姐!你快来啊,未来姑爷他——”
梁辛萝扔下书册急忙站起身,“君哥哥他怎么了?”
彩梅伸手猛指门外,“未来姑爷他抱了个男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客栈,还毫不忌讳的把那男人给抱进房间里去了!”
梁辛萝轻轻蹙颦睨了彩梅一眼,起身往房门外走去,彩梅紧跟在后,嘴里还叨叨念着,“小姐,我看这未来姑爷大有问题啊!你没当场瞧见姑爷那神情可愉悦极了,不知情的人还道躺在他怀里的是个女人呢!”
“彩梅!”梁辛萝回头斥喝一声,这才稍稍堵住了彩梅的嘴。
“可是我真的没诳你啊,小姐……”
“君哥哥现在在哪儿?”
“在他自个儿的房里。”
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梁辛萝越过客栈长廊,来到岩子君的房门前,就遇见站在门口驻守的魏忠。
“梁姑娘。”
她颔首,“君哥哥在里头吧。”
“ ,”魏忠拦住想跨身推门入内的梁辛萝,“君爷交代了,除了耿太医之外,不准任何人进去。”“连我也不行?”
“嗳,梁姑娘,对不住,这是君爷交代的。”
有些震惊与愠怒的梁辛萝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扯,她撇头一看正巧对上彩梅的眼神。
“小姐,你瞧吧,我真的没骗你嘛!”
彩梅的这句话更让梁辛萝在下人面前感到颜面无光。“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人?”
“呃,梁姑娘——”
“快说啊,我家小姐在问你话呢!”
魏忠瞪了彩梅一眼,着实厌恶她嚣张的气焰。“君爷没说,只让我在外头看着别让闲杂人等进入。”末了,他不忘瞥了彩梅一眼。吱,狗仗人势的下人!
“什么!小姐,你听见没有?人家说咱们是闲杂人等。”
“你!”
“别吵了!”梁辛萝强压着怒气,在侍卫面前装扮大家闺秀该有的温婉贤淑,“魏忠,你真不晓得里头的人是谁?”
“是,小的真的不知道。”
“等君哥哥出来,转告他我来找过他。”口吻冷淡的丢下这句话,梁辛萝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全然不见往昔的温婉娇柔。
“听见没有,我家小姐交代你的事可别忘记啊!”彩梅撇撇嘴,趾高气扬的跟着主子离开。
留下一肚子火气的魏忠。
哼,露出马脚了吧?就说嘛,主子如果个性好怎么可能教出这种仗势欺人的下人来?
只是……他悄悄回头望向房间里。君爷抱回来的男人究竟是谁啊?魏忠可没忘记岩子君当时脸上的珍视与焦急的表情,可是,对象是一个男人耶,这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房间里,岩子君专注守在易襄湖的床前,对门外的一切浑然不觉。
即便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么大剌剌的抱个男人踩着大街一路走回来会是多么震惊世人的举动,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那又如何?外人的眼光根本无伤于他。
虽说岩子君的外表既斯文又尔雅,俨然一派温儒书生的模范榜样,但这可不表示他就合该像个众人眼里所臆想的书生模样。
“我说过只要随便包扎就成了。”
易襄湖冷凉若冰的神情和口吻骇着了一旁的耿太医,却没吓着床边的岩子君,因为他根本没理她。
“耿老,你看这手骨碎了吗?”他毫不避讳的执起易襄湖的右手凑近眼前又翻又瞧。
“看够了没有?”她甩开他的手。
岩子君立刻又利落的攫了过来,“还能活动自如,应该没问题。”
“是啊,要不要我打你一掌试试看?信不信我能一巴掌把你打到墙壁上黏着。”
“唔,只是怕筋脉给伤着了。”
易襄湖又将右手给抽回来,翻了翻白眼摆明不领情。“你又不是大夫,多嘴什么!”
“那倒是。耿老,你怎么不吭声呢?”
岩子君和易襄湖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向始终没出过声的太医。
一旁的耿太医今儿个可真是受惊不轻。
打从方才看到他敬重的密使大人岩子君亲昵的抱着男人走进房里,到现在这两人像是情侣打情骂俏似的相处模式,他老人家的脑血管差点没因惊讶过度而爆断。
等了半晌仍没有回应,易襄湖没好气的瞥了岩子君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名医?与其让他瞪着我发呆,我干脆自己疗伤比较快!”话毕,就见她爬下床榻想穿鞋。
“拿出点性子成不成?”岩子君安抚地握了握她的左手。
“真麻烦!”咕哝一句,易襄湖这才按捺下性子坐回床上。
孰料这亲昵的举动又让耿太医这长居宫里的老人家给吓瞪了眼!这、这、这,难道岩大人真的是……不爱女人爱男人?!“岩、岩大人,你、你——”
易襄湖莫名其妙的指着老太医,“他干吗这副快断气的模样?”
早将耿太医的惊诧看在眼里,岩子君只是噙着笑加强力道的握了握易襄湖的手。
这回她终于发现了,当场不给面子的像是被蛇蝎咬了似的蓦地甩开他的手。“你干吗?两个大男人手握着手,不恶心啊!”
岩子君耸耸肩,“打从刚刚就一直握着,倒也没见你有多大的反应。”
“神、神经病!断袖之癖!”
易襄湖的呻骂立刻得到耿太医一阵激烈的点头赞同。
“那是他有病,不关我的事。”她不忘指着岩子君费事解说。
老人家还是不甚信任的瞥了瞥易襄湖。
岩子君叹口气,“耿老,还不快看看她的手伤。”
老人家咽了咽口水,这才勉为其难的上前替易襄湖把脉。谁知他越是诊脉、眉头越是蹙紧,最后突然瞪大老眼瞅着易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