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很多苦吧?”他有些心疼地瞅睇着她的眸低语。
刹那间,易襄湖竟感到鼻头一酸,莫名地哽咽。
像是有些惊骇、又像想逃避,易襄湖蓦地松开手,退离岩子君的眼眸,“你在说什么?”
隐约间感觉到她规避的身形中有些萧瑟地颤抖与强忍,岩子君小心的将对她的心疼掩藏在戏夸之后。“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吃了许多苦,怎么会造就你这样易怒又别扭的个性?”
“你!要损、要骂就直说,少在那里拐弯抹角!”亏她还因此而感动……讨厌鬼,真不想再见到他,简直折损她的寿命。
眼角瞥见衙役拿来她的赏金,易襄湖跨脚上前想取,却被岩子君手里的折扇给挡了下来。
“ ,那是我的——”
银票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就像刻意激怒她似的,岩子君一派闲适的又晃又荡。
面对易襄湖的岩子君有一种他人不曾见的狎谑恣意神采。
恼得易襄湖牙痒痒的,但,不可否认的,这样的他让她忍不住悄悄心折。
“我觉得我也有权分一杯羹。”
她眯起眼,“什么?”
“严格说来钱霸是我制伏的,这赏银应该归我。”
“你官大势大的,跟我抢这种小钱应该吗?”好想咬他!易襄湖巴不得咬死他、嚼死他、啃光他的每一根英俊却邪恶的坏骨头。
“也对。”岩子君睨了睨手上的银票,如视无物。“给你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威胁我?”
岩子君俊美的笑容这一刻倒像是恶魔的微笑,“说威胁?啧啧,真严重。我觉得‘商量’这个措词比较贴切。放心,条件很简单。”
“你做梦!”
“那好,这银票,谢了。”他指间的银票潇洒地挥了挥。
当场挥舞得她心慌!“唉!到底什么屁,快放!”
面对易襄湖委屈屈服的模样他频频摇头,“措词粗俗,扣分。”
“你!”
“你要答应跟在我身边,这就是我的条件。”
“做梦!”
“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一瞬间,易襄湖突然觉得好紧张,他会说出个什么理由来?为什么岩子君希望她陪在他身边?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快说啊,为什么?”
因为他想帮她洗刷杀人犯的罪名,更因为他再也不想放她走。
然而表面上的岩子君却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样生活会比较有乐趣。”“你是说玩弄我很有趣?”
“换个说法是这样。对,没错。”
一种期盼落空的屈辱当场刷冷易襄湖的脸。“再见。”扔下这两个字,她转身想走。
哎呀,玩得过火惹恼她了。岩子君侧头一瞥,看见替他拖住梁辛萝的耿太医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于是,岩子君箭步一跨挡在易襄湖的面前。
“我妥协。给你吧,当是咱们和好的礼物。”
她狐疑的仰头瞥了他一眼。
“啧啧,你这样质疑当朝大官实在很失礼。”
“你根本不配当官!”
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易襄湖在下一秒钟也觉得很抱歉。她默然的接下岩子君手中的银票,悄悄扬起眉睫睇了他一眼……他竟然没生气?“对、对不住,我、我不是——”
岩子君倏地伸指点住她的唇,“没关系,你不是有心的,我知道。”
她点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意识过度,她仿佛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唇瓣上徐缓地来回摩挲。岩子君原本温柔宠溺的神情蓦地一正,“好不容易得到的银票你不闻闻看吗?”
闻?就算他的建议太奇怪,心有所愧的易襄湖依旧柔顺依从。迟疑地将银票拿到鼻间嗅闻,她眨眨眼,好像看到一些粉末?“有什么好闻的?就是银票的味道啊。”
岩子君倏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难得性感的微笑。
看得易襄湖一时目眩。
他挑了挑眉,以聊天似的寻常口吻道:“对了,有没有感觉到眼前开始泛起迷雾?”
“……有,你怎么知道?”她眨眨眼,只觉得触目所及都笼罩在一阵水雾当中。
“我还知道你开始感到四肢无力,浑身虚软。”
“对,你好聪明……”
岩子君伸手利落地揽住易襄湖无意识下坠的身形,俯首居高临下的瞅望她怔忡浑噩的双眸,他笑得灿烂极了。
“最后我还肯定一件事,想不想听?”
“……什么?”
“你被我下迷药了。”
“混、账……”眼一闭,易襄湖整个枕入岩子君宽阔的胸膛里。
“自己偎过来?那表示你同意跟着我了?”
志得意满的横抱起易襄湖,再度面对魏忠与梁辛萝,岩子君小心藏起他的得意。
仗着官势动用关系冻结赏金?唉,真不应该。
身为当朝重臣竟然使出下毒迷昏的伎俩?唉,更卑鄙了!
呵,偏偏这两样卑鄙事他都全干了,没办法,谁叫他岩子君铁了心绝对要留住易襄湖呢?
卑鄙、龌龊,他都认。
“各位,”岩子君抱着易表湖走到魏忠、梁辛萝等人的面前,“这一路上咱们又多了个同伴,叫易襄。”
降下视线睇了睇她右手上的伤势,岩子君的语气不自觉的温柔。“耿老,劳烦你了,再替她诊诊脉。”
第四章
客栈的上房里,夜灯如豆的微弱烛火悄悄燃亮梁辛萝美丽脸庞上的不安与哀伤。
“小姐,我说这未来姑爷真的有问题,竟然对易襄那个男人百般呵护,甚至为了昏迷的他破例买了马匹又备妥车轿。”
“彩梅。”
她疲惫的嗓音蓦地在房里响起,却依旧阻止不了彩梅的大放厥词。
“本来就是啊!什么男人嘛,我看那个叫易襄的生得男不男、女不女,有点男人的英武味道却又有着女人的姿色,看了就恶心!搞不懂未来姑爷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彩梅,别说了,我头疼。”
“小姐,就是因为你表现的太柔弱了,所以未来姑爷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你。”
像是提起梁辛萝的痛处,她白皙柔丽的脸庞上倏地刷青。
“小、小姐,对不住,我……”
“我这么做不对吗?”梁辛萝无神地凝视着烛火喃喃自语,在抬头看彩梅时,她的眼里有着明显的茫然。
“爹娘和兄长们这么多年来不断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样表现出温顺柔弱,妇德与女戒又是多么的重要。娘还说,我必须当一个没有声音的女人,只要我依顺的站在君哥哥身后,他就会爱我、疼我、怜我。”
“夫人说得话当然没错,可那是假设未来姑爷已经和你正式定亲的情况下啊!”
彩梅这一句话着实打中梁辛萝的心坎。
尽管她和岩子君两人的婚约已经订定多年,双方也早到了该缔结姻缘的年纪,可任由两方长辈们怎么催促,岩子君就是不动声色,每每总是轻而易举的将这话题给拨了开来。
“彩梅,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心头早已无章法的梁辛萝只得求助眼前的彩梅。
“小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应该要让未来姑爷注意到你,你想想嘛,现在你的优势也不过就是双方老爷当初口头立下的婚约。如果未来姑爷执意不娶,相信以未来姑爷如今在家族地位上的分量和权势没有人能够反驳得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不要,我绝对不要放弃君哥哥!”梁辛萝激烈的摇头,眼看就要晃下一串热泪。
“这就对啦,小姐,只要你有这分心、坚决一点,让未来姑爷看到你的热情与优点,相信我们顺水推舟的继续下去,这一场婚礼肯定有望!”
她无神的眼眸霎地燃亮,“真的?”
“嗯!你可要加把劲啊,小姐,咱们现在最大的劲敌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易襄。小姐,你可别自乱阵脚输给他啊!再怎么说,易襄那个男人怎能和你比呢!这若是传出去岩氏这官场大家怎么做人、如何立足?未来姑爷的对象十之八九就是你,你得赶紧加把劲啊!”
彩梅的煽风点火和鼓吹果更激励了梁辛萝,只见她美丽的脸庞上不若方才的委靡颓丧,晶灿的眼眸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是呵,现在说放弃还太早,她可是岩伯伯亲自挑选的媳妇,有岩家两老当靠山,又有早年的婚约当筹码,万事俱备只剩掳获岩子君飘荡不定的心。
这一夜梁辛萝总算睡了个好觉,伴着未来和岩子君共节连理的完美画面入梦。
已经好久了,总是只能在梦境里幻想着自己嫁给君哥哥的那一天。梁辛萝在她的心底暗暗立誓,绝对,她绝对要嫁给君哥哥,千真万确的实现自己的美梦。
岩子君坐在床榻边轻抚着昏睡中的易襄湖的发,轻柔解开她男子打扮的发髻,他以手指代梳一一理顺她的发丝。
多亏了上天的巧意安排,这一家客栈今晚不多不少正巧只剩三间房,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和她共寝一室。
就着桌上微弱的烛光,沉睡中的她的脸庞看来好娇弱,惹得岩子君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无边无际的从心里泛开。
自从他离开安邑县后的两年她就奔然地遭逢家变,那时的她也不过才区区十岁,天知道这一个瘦削的肩膀究竟扛起了多少的悲欢喜乐?
那发丝柔软披散的脸庞好生羸弱,在岩子君的温柔摩拳下睡意沉沉的易襄湖下意识的偎近他的掌心汲取那一分久违的温热。悄意咕哝一声,在他掌心之下的她就像一只极需呵护的猫儿。
这样的举动逗笑了岩子君。
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认为一身男装的她就是个男儿汉?
此刻的她,似是熟悉,却又陌生;像是朦胧难以捉摸,却又真实的在他眼前。
岩子君轻轻喟叹一声,粗长的手指依循着她的五官一一划下。
易襄湖的眉就宛如夜空中温柔诗意的弯月,白皙清丽的脸庞恰似隆冬从天而降的皓雪。纤细的身骨和那一身难得的傲气,她的美不若一般女子的娇柔;要想窥见她的美,得从她神采眉宇间的英飒豪气中探知。
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是的,就是他打从小时候起便一直紧紧追寻,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
事实上他该感谢她才是。
若不是小时候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他也不会在致力研习四书五经之余,努力执起长剑又是咏山剑法又是崆峒拳术的苦练。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在易襄湖的面前抬头挺胸的面对她挑战的目光。试问,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承认他的不足与失败呢?
“唔……”
一见她似有苏醒的迹象,岩子君赶忙收回摩挲抚弄的手,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轻咬牙根抚着额头缓缓苏醒。
“怎么了?”他低问。
她下意识地回答,“头痛,觉得脑子好重。”呃?有人?易襄湖蓦地仰头,笔直对上岩子君温煦兴味的眼。
一看到他的笑她就有气。“明知故问!”
“我有吗?”岩子君眨眼浅笑的模样无辜极了。
“要不是你使出卑鄙伎俩迷昏我,我又怎么会头痛——”
“啧啧!你这样信口污蔑朝廷大官可是一大罪状。”
“我哪有污蔑你?”易襄湖咬牙低哮。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岩子君的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的撩动她心底的愤怒火山,只要他简单的几句话,她的火山头就会开始轰隆隆的鼓动而后喷发不可收拾。
岩子君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掺了一点点宠溺与撩拨的意味。“银票上的粉末清晰可见,别说你没注意到。”
“我——”
“还有那银票也是你自个儿拿起来嗅闻的,可不是我逼迫你的,所以这一切怎么能怪我?”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好说,是你谦让罢了。”
话到此,岩子君也不免疑惑。
奇怪了!他一向是个温谦有礼、行仪恭敬的朝纲栋梁,甚至还让皇上当着文武百官面前赞赏他实为官爵模范。可怎么自己一碰上易襄湖就开始长出邪恶的了牙作怪,非得要激得她扑扑跳外加脸红脖子粗的,他才甘心罢手?
怪哉、怪哉。
易襄湖仰头凝视着岩子君的俊颜,她又气又无奈。气由自己被他这样逗弄糟蹋,却又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恨他?!一半是对自个儿的气恼,她翻身利落下床捞起自己的长剑就往房门口走去。“我要走了,再见。”
脚还没跨出几步,就被机警的岩子君伸手一攫,矫捷地扣住手腕拦了下来。
即便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他依旧小心翼翼的控制力道不让自己的鲁莽再次伤害她已然受伤的右手腕。
面向着房门的她倔意的背对他刻意不看岩子君的脸。“干吗!”
“还想再闻一次银票吗?”
她蓦地回头,“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一回,岩子君温柔的笑容里多了一抹认真。“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这一句简短的话语重重打进易襄湖的心坎,刹那间,她突然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是因为十多年来不曾有人对她这么说过,还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对象是他岩子君?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易襄湖没来由的感到脆弱。
“……拜托,现在不要说任何会让我生气的话。”她低头极力掩饰哽咽。因为这一刻的脆弱,让她无力再用愤怒来伪装岩子君言语上带给她的刺激。
“好。”轻轻颔首,他跨前一步伸手撩拨易襄湖低垂倾泻的发。
柔意乍现,悄悄撩动她无依的心。
“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她哽咽低语。
一抹俊笑缓缓显露,他拨弄她发丝的举措益发温柔,“没关系,我不担心。”
“你不懂吗?我必须像现在这样女扮男装,甚至要一直到我死为止。”
“不对。”岩子君的蒲扇大掌顺着她乌溜的发丝来到她略见湿意的两腮,轻轻抚动拇指,他温柔抹去那一缕泪痕。“只要洗刷你杀人的罪嫌就不会。”
“你还是不懂,没有那么简单,好吗?我花了七八年的时间一边抓贼赚钱养活自己、一边想找出谁是栽赃我的凶手,可是都没用啊!你听懂吗?徒劳无功啊!”
相对于易襄湖的沮丧和愁怒,岩子君始终如一的以他温柔怜溺的抚触淡释她的烦愠。
孤灯烛影暗自燃烧于薄凉秋夜中,她应该感到冷意的,但是在他温热掌心的安抚下,易襄湖却不觉寒凉,只是无力地垮下肩让自己浸湿在他过近的距离与气息中。
“总之我不能待在你身边,没有任何好处的,子君,我只会带给你麻烦——”
“这件事情交给我。”岩子君轻轻捧起她的脸庞,俯首温柔的吻上她的额。
“你要怎么做?”易襄湖在他的气息中低呐。
循着额头而下,岩子君的轻柔唇触来到她弯月般的柳眉。“事实上我已经用信鸽传书给宫中的御捕,他会尽全力替你把真凶揪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