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梅,不要。”
彩梅甩开梁辛萝的手,“奴婢斗胆请问您,这一支铜簪您打算送给谁啊?”
岩子君放下手,侧身直视彩梅,温煦尔雅的噙起笑,他的眼帘却不见笑意散播。“你的确是斗胆。”
在他凌厉的眼神下,不只梁辛萝低下头,连一向趾高气扬不知分寸的彩梅,这会儿也没胆抬头回应岩子君的视线。
“我岩某人行事需要你的批准?”
他轻柔如徐风的语气却让她们主仆两人战栗不已。
“谁许你这种质疑我的特权,彩梅?”岩子君居高临下的浅柔轻问,“是你家小姐,还是梁大人?”“君、君哥哥,彩梅她……不是故意——”
岩子君笑了,笑得温和极了。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弄清楚是哪一位大人物赋予了她凌驾我的特权罢了。”
这时,惊骇得突然站不住脚的彩梅咚一声当街跪了下来!“岩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远处的易襄湖见这阵仗愣了一下,冲身上来。“怎么回事?”
感觉到她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岩子君眉宇间的冷峻终于在此刻稍稍舒缓。
选择在今天对这个仗恃傲物的劣婢严词伺候,是因为他再也不想姑息容忍这样的下人。他们岩家并不时兴用严词厉训来对待下人,可也绝不允许奴仆逾越本分,徒让他人笑话。
“君哥哥,彩梅不懂事惹恼你,我、我替她向你道歉!”梁辛萝颤抖着低语,“彩梅,还不快给君哥哥磕头赔罪——”
岩子君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易襄湖已经皱眉开口,“什么事这么严重?嗳!”她伸肘推了推岩子君,“要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跪地磕头的,你过不过分?”
“不过分、不过分!彩梅,还不快磕头?”
易襄湖狠狠的瞪了岩子君一眼,他叹气,“免了,我不计较,快起身。”
站在一旁的魏忠反倒有些不快,总觉得主子实在不应该这么轻易饶恕这个一路上仗恃傲物,不知自个儿斤两的丫环。
撇开视线不看那个泫然欲泣的奴婢,岩子君好不容易盼见易襄湖终于从后头走到他身边,他怎么也不再让她退开。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微微侧头凑向她。
“剑术真差。”
易襄湖再次被他撩拨得横眉竖眼,“什么!”
“方才那一片落叶。要是我,我会多划几剑再从中间剖开,你知道,像屠夫切肉排那样。”
变态!这种人也能当官?“我知道您行嘛,岩大人。”易襄湖龇咧着嘴角虚言假笑,“要不您当场比划示范一下?”
岩子君摇摇头,“我是书生,不能会武功。”昂起俊脸,他又是那个众人崇景的岩大人。
更是够做作的痞蛋!
她横了他一眼,见岩子君对自己悄悄挤眉弄眼的易襄湖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讨厌鬼!
那秋意冷凉中宛如清脆银铃般的笑声折服了岩子君的心。
瞅望着易襄湖,置身来往热闹大街上的他竟一时忘情的俯低俊颜凑近她耳畔,“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方法将这个笑语声永远留存在我身边?”
又似誓约又似爱语的轻喃当场染红易襄湖的粉颊。
“神、神经!我是男人!”至少是现在。
“那么你记得晚上告诉我答案,等我们同房的时候。”
炙热却温柔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灼烫了她的两腮,而那隐约流转的亲昵氛围更是催扰她怦然心动。
岩子君恋恋不舍的强迫自己将视线抽离易襄湖的容颜,他昂起下颚清了清喉咙,该是收心办理正事的时候了。
“魏忠。”
“是,大人。”
“有任何消息回报了吗?”
大人指的是派遣南下调查的探子吧?“是,昨夜收到了。”
“好。”岩子君敛起俊容睇睨梁辛萝和她的女婢,“回客栈收拾一下,立刻准备动身前往江南。”“是,君哥哥。”
大街上,只有易襄湖莫名其妙的眨眨眼。
怪了,痞蛋要干吗?
易襄湖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兼程赶路一百多里,然而当她随着气氛明显谨慎持重的众人来到歇脚的客栈,已是月弯如钩的亥时了。
魏忠擂着客栈的门板,在空无一人的夜街上敲门声显得突兀,未多久,似是等候多时的店小二打开大门望了为首的岩子君一眼,揖了揖身,“小人等候您多时了,大人。”
“嗯。”
岩子君也不多言,率先踏进客栈里,易襄湖尽管心里奇怪,却也聪明地不多作置喙。
她静静地坐在客栈的一角吃着店小二端上来的夜宵,老实说这种任人摆的行径实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但是,睨了身旁的岩子君一眼,她还是保持沉默地拿着筷子压抑心头的不确定感,任由他安排她的一切。
其实,她快要无法忍受这种自己完全毫无掌控能力的神秘感。
“君哥哥?”静默中梁辛萝突然开口,烛光掩映下的她脸庞似乎特别苍白脆弱。“我、我和彩梅会听从你的安排,绝不会给你增添任何麻烦的。”
岩子君睬着她怯生生的容颜,不期然地想起自己今早在市集中对梁辛萝的言辞厉色。
怕是伤着她的自尊心了吧,毕竟人家也是个众人娇宠的千金小姐。半是对梁辛萝的歉疚,岩子君淡淡地笑了笑夹了一块咕老肉放进梁辛萝的碗里。
“多吃点,这一次的赶路辛苦你了吧?”
梁辛萝简直受宠若惊!“不、不会!”
这一幕看得易襄湖俏脸沉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在意,她拼命地拿着筷子扒饭嚼菜,愠忿的不看岩子君一眼。
“吃饱了!房间在哪里,我要回房休息。”推开碗筷站起身,易襄湖冷冷说道。
岩子君跟着放下碗,“我也想进房去了。”
哼。跟屁虫!易襄湖嘟着小嘴撇开脸蛋不看他。
“魏忠。”
魏忠立刻扔下碗筷抹抹油嘴,“是,大人。”
“一会儿安排梁姑娘和耿太医他们去休息。”
交代完,岩子君和易襄湖就在店小二的引导下,步上二楼越过通廊来到最边角的一间上房。
“请两位爷儿好好休息吧!”店小二在转身前不动声色飞快的将一张纸条塞进岩子君的手里。易襄湖看见了,撇撇嘴,不想理会这其中的神秘意味。
他不说,就是把她当外人,既然自己是外人,那她又何必自讨没趣的开口问?
哼,她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径自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易襄湖捧着茶杯折到床榻旁坐着,刻意不出声、不搭理岩子君。
这时房里原本燃亮的烛火因为窗口扫进的一阵夜风而熄灭,易襄湖不耐烦的走到窗边关上窗,适巧岩子君打亮火折子点燃烛光。
没有人尝试开口,于是狭小房间内又恢复成一个人堵在床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沉思的画面。异常静默的气氛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诡谲宁静感。
然而此刻的岩子君已经无暇顾及身旁的事物,他的脑海里塞满了各个回报回来的消息,几乎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当日由他派遣数名宫中高手潜入郡南王的院邸中调查是否有买通人马、企图谋篡的线索。因为对方是当今圣上的亲国舅,若是一个环节出错处理不当,不仅伤害两方的和气,更可能让郡南王有了出兵京城的借口。
就因为此事影响之大、牵涉之广,所以星上才会将此机密任务交予运筹帷幔、心思细密的他处理。为了圣上的信任,他说什么都不能出错,可见其中压力之大。
然而最新的消息却传出派遣深入郡南王府的密探有三人相继失去联系,恐怕多有不测。
难道是郡南王发现了这一次的调查行动?
原本调查进展颇为顺利的情况,如今急转直下几乎陷入停顿,甚至更糟的状态,这叫岩子君怎么笑得出来?
至于易襄湖的事更不用提了。
他当初以信鸽传书拜托一位宫中的御前捕头替他揪出谁是栽赃易襄湖为杀人犯的主谋,谁知傍晚也传回消息说因为有不明人士从中介入让调查情况陷入胶着。
“ !”除了叹气摇头,岩子君实在束手无策。
望着眼前微光摇曳的烛火,千头万绪的他不由得感到一丝疲倦与深沉的无力感。
可是全然不知详情的易襄湖却随着房里的沉默而益发地愤怒。
他这是在干吗?跟她冷战吗?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厌倦她了吗?早上的时候还说要留住她的笑声,谁知道晚上就厌烦了她的存在。神神秘秘的,打从中午开始大家就像在打哑谜似的拼命赶路。
啥也不告诉她,防她像防贼似的!当她易襄湖是什么东西啊?
她都没跟岩子君算方才那一笔账咧!
在她面前夹菜给梁辛萝?他要想表现他们两人的亲密也没必要在她面前吧?践给她看?以为她会嫉妒不成?
易襄湖越想越火,捺不住性子的她霍地从床榻边站起身,走到岩子君的面前叉着腰,燃着一身的怒气瞪着他。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
叩叩的轻浅敲门声打断易襄湖的话,两人有默契地转头望向房门口。
已经子时了。是谁啊?
第六章
敲门声在半夜三更响着,另有一种战栗的诡谲感。
易襄湖站在桌子前瞪了岩子君一眼。这是在干吗?没听见敲门声吗?他摆明了懒得动要她去开嘛!
“行,我去开,不敢麻烦你这位大少爷!”
她才刚跨脚越过岩子君身旁,却被他一把扣住往后推。“我去。”
“好痛!”不小心撞到桌角的她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肘瞪他。到底在做什么啊,这家伙!
来到门边的岩子君冷着一张脸,掌心悄然蓄满力道,他霍地推开门板。
“君哥哥?是我,辛萝。”梁辛萝娇贵的小脸怯怯地笑了笑。
岩子君轻蹙眉侧身让她进房,“这么晚了,有事?”
只见她捧起手中的托盘笑得温婉,“我知道您现在事多心烦,晚上又见您吃的少,所以请店小二准备了一碗红豆汤给您。深夜冷凉,您可得当心别受寒了。”
“嗯,谢谢。”
“别跟我客气,君哥哥。照顾您的生活是我该做的事。”梁辛萝笑得含蓄,端着托盘来到桌边,“易大侠,我擅自作主也替您准备了一碗,希望您不嫌弃尝尝看。”
易襄湖飞快睇了岩子君一眼,吸口气,她努力挤出笑容佯装一派自然,“梁姑娘太客气了。”
“辛萝,不早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心事烦郁的岩子君已无暇顾及易襄湖秀逸俏脸上的异色。
他礼貌地淡笑着拍拍梁辛萝的肩,没想到自己这无心的举动会带来另一层亲昵的含意,岩子君只想早早把她送走,“今天兼程的赶路,想必你也累坏了。”
“哪里。君哥哥,我知道您现在心烦,却又不晓得自己能为您做些什么。”梁辛萝仰头深情款款的瞅睇着心上人,“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事,请君哥哥尽管开口。”
“谢谢你的心意,辛萝。”
“那,我回房去了。”
将梁辛萝送到门边再关上房门,岩子君才转身,眼角就瞥见一个东西朝自己飞窜过来。
他直觉地伸手一攫,定眼一看,他的外挂?
扬起俊脸,岩子君就见易襄湖一脸愠色。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扔东西?”
“怕你冷啊!怎么?人家梁姑娘怕你冷,特地端了碗热汤过来,你就高高兴兴的对她又笑又拍肩,现在我扔了件衣裳让你穿着御寒,你却给我皱眉头?”
“襄湖。”
瞧见岩子君脸上的疲惫,易襄湖错读成是对她的厌烦与不耐。
“现在觉得我讨厌了是不是?”
她佯装冷静的口吻令他蹙起眉,“什么?”
“终于看清楚我和你那个梁姑娘的差别了是不是?”
“襄湖,你到底要说什么?”尽管被烦琐的事情惹烦了心绪,岩子君依旧提起精神顾虑她的感受。
原因无他,只因易襄湖是他心中的最爱。
然而被嫉妒不安给整个席卷的她,此时此刻却无法感受这一点。
易襄湖感到担心害怕,因为让她害怕的对象是岩子君。
可恶,她痛恨这种窝囊的感觉,他岩子君到底是哪根葱,为什么会让她破天荒的感到几乎窒息的惶恐?!
深深吸口气徒劳无功的想平抚自己慌乱的呼吸,易襄湖努力掩饰语气里的颤抖。“你终于发觉我和梁姑娘根本不能比较的事实了对不对?!”
傻瓜。“你根本不需要跟辛萝比较。”
易襄湖置若罔闻,“男人跟女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襄湖,你是女人。”是他爱的女人。
她眨眨眼,努力挤掉眼眶里的水雾。“女扮男装的女人,我是个不男不女的女人!”
在遇上岩子君以前,易襄湖不以为这一点会困扰到她。
可是在遇见岩子君之后,在梁辛萝温婉的女性特质的对比下,她心底的自卑与恐惧被迫狠狠地揭了开来。
梁辛萝越是温婉优柔,她的挫折与不安就越扩大。
因为这种足以吸引每一个男人目光的迷人特质,在她易襄湖的身上完全找不到。她除了粗野、鲁莽之外,什么温柔婉约、什么娴熟风采对她而言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这样的她能够巴望有男人爱她吗?能够冀望岩子君喜欢她吗?!
老实说,岩子君觉得今晚的她闹得有点莫名其妙,而此刻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她究竟想要什么,而他又该如何去安抚。
后果严重的烦心事接二连三,他实在疲累不堪,他不是全能的神,他只是个人,普通人。
“襄湖,我从来就不期望你和辛萝作比较。”他再开口,语气里难掩烦郁。
而这重重地激怒了易襄湖,从来就不期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够资格?你认为我凭什么跟她比是不是?”
这个想法压迫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襄湖,再闹下去我要生气了。”
“我闹?”
岩子君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已然有些动气的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赶了一天的路已经够疲惫,在这大半夜的你又莫名其妙的对我闹,相信连圣人都会生气。”
“我莫名其妙?!”
他举杯呷了一口茶,“没错。”
“你自己还不是莫名其妙!”
“怎么说?”岩子君舀了一匙红豆汤入口……唔,好甜,不喝了。
“你有事瞒着我。”
岩子君顿了顿,敏锐的易襄湖将他的停顿看在眼里,不可避免的感到一抹伤心。
“你想太多了,襄湖。”因为其中事关她冤情的问题,严子君直觉地想隐瞒,不希望说出来徒增她的担心。
可她却不这么想!“不准对我说谎,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她的事由他来操心就好了。“没有。”
该死的,他真的面不改色的对她说谎。
“你当着我的面对你的梁姑娘又是夹菜又是拍肩的热络,这我都无所谓。你爱怎么疼爱她是你家的事,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可是你公然对我说谎,这我绝对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