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悄悄滑落她细致的脸庞,一颗接着一颗宛如断线的珍珠项链,直到濡湿了她的衣襟。
原来宫拓早在她离开之前便已经遭到恐吓威胁。
他是故意支开她的吧?
肯定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在他的心中,她西双就没办法和他一起面对危险吗?
他是不是怕有她在身边,会拖累了他?
有一刹那,西双好恨、好怨!恨自己的柔弱无用,怨宫拓对她的保护。
为什么他有难却不让她跟随在身边?他受到了生命威胁,她也想和他分担那一种忧惧痛苦啊!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好笨、好笨,居然没有察觉出那一段时间他的转变。
他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坏人的恐吓威胁?
恐惧吗?害怕吗?可他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他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冷峻淡然的态度之后,一个人默默承受恐惧,一个人思索该如何解决。
西双觉得好心疼!
宫拓……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弯身将哭湿的小脸埋进颤抖的掌心里。上天啊,求求你让他活着,千万要让他逃过这一劫,顺利地活下去呐!如果你真的必须收回一条人命,她愿意代替他。
凭西双一个希爵集团离职员工的身份,实在难以通过警方层层的保护,而顺利地见到宫拓一面。
但是当性命垂危,因主治医师发出危急通知而到场的何律师,带着宫拓事先立下的遗嘱出现时,所有人包括警方、希爵集团各个股东、亲属,莫不对她另眼相看!
装潢豪华、设备一应俱全的病房里,医院为了显示对损献大户宫拓的礼遇,甚至特别辟出”间属于他专用的加护病房,尽管他可能无法醒着道谢了。
放下了绾起的长发,一身憔悴的西双坐在宫拓的病床边微侧着螓首,让倾泻而下的发丝遮盖住她所有的表情。
一双颤抖的小手紧紧握住宫拓的大掌,看着他浑身里上绷带、插满仪器管线,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是,她却强忍着没有哭,因为,她不想在这一群惟利是图的希爵集团股东、宫家亲属面前落泪示弱。
这就是她的倔强。
“既然所有当事人都已经在场,那么我就遵照当初宫先生的叮嘱,在他生命垂危之时,事先宣读他的遗嘱。”何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地开口道。
西双压根没有仔细听律师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一径地握着宫拓的手,满心冀望这个举动能够将他自无边的深沉黑暗中拉回。
律师说“遗嘱”,可是宫拓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她为什么要听呢?
不,她才不听!她要宫拓活着!
这世上,她惟一的祈愿就是希望他活着!老天爷啊,你究竟有没有听到……
“……所以依据宫先生的决定,他名下三分之一的资产将以西双小姐的名义筹设一个基金会,西小姐将是终身的领薪会长。”
何律师的话才出口,其威力仿佛像是在加护病房里扔下一颗炸弹。
“到底有没有搞错啊!宫先生怎么会作这样的决定?!”
“把三分之一的财产给这个姓西的女人?她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既没有婚约,又没见过他们谈恋爱……”
“早知道咱们只能分得这一点,当初就别咒他死!好歹他活着还能帮咱们主持希爵集团,多赚一点儿钱!”
“就是说啊!唉,律师,宫先生这分遗嘱能不能修改啊?不然总有漏洞可以钻吧?他这样的决定我们实在不服啊!”默默听着这些话传进自己的耳里,西双浑身颤抖,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蓦地站起身,她苍白的脸庞上一扫往日的优柔沉静,反而显露出一抹不容质疑的冷绝——
“出去。”
众人莫不一慑!搞、搞什么,方才不是还见她柔柔弱弱、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
或许是慑于她的气势,加护病房里原本喧喧扰扰的嘈杂声倏地静止下来。
“宫拓需要休息,既然律师已经将宫拓的……”
西双顿了一下,她实在说不出“遗嘱”两个字!不,根本没有用上遗嘱的机会,他还没有死!
“既然律师先生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请大家出去,让宫拓能够好好休息静养。”
“是,是、是!西双小姐说得对,二婶我啊从今以后都听你的!”
“唷,二婶,现在就急着想巴结啦?”
有人假意迎承、有人讥诮嗤鼻,好不容易一、二十人都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去。
看着病房的房门缓缓阖上,西双发觉一室的静谧中,耳边只有仪器规律的运作声响。
转身望向床榻上的宫拓,看着他死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她蓦地毫无保留的伏在他身边号啕大哭起来,任由滚烫的热泪翻涌流泄。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宫拓!
我不要钱,不要什么基金会!
我只要你活着!
第八章
一个多月过去了,宫拓始终没有苏醒。
随着时间的流逝,医师们也对他的情况越来越不看好。连当时坐在前座,伤势比他严重的宗象和悠舒,都已经恢复意识并逐渐康复,相形之下,始终躺在床榻上没有进展的他,苏醒之路显得更加无望。
西双拧干热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宫拓擦拭身体,虽然他身上的绷带已经卸除,外伤也大致痊愈,但是看着他日渐瘦削的身形,她犹忍不住一阵鼻酸。
“宫拓?”
她轻轻抚着他略微下陷的脸庞,那原本是多么意气风发、俊逸伟岸的脸孔,如今却……她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呵!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曾经在一次闲聊中,粗心跟她透露,医师群怀疑他至今不醒,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而是他……
根本不想醒来!
“宫拓,你告诉我……”
西双伸出柔莠温柔地拨开他额头上的发丝,顺过他深浓的眉毛,“你不是不愿意醒过来,才不是这样呢,对不对?勇敢的宫拓从来不放弃自己的生命的,是不是……”
突然乍响的敲门声将西双拉回现实,她仔细为宫拓覆上棉被后,转头面向房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是希爵那些股东或宫家亲戚们,她实在不想再和他们那些人周旋了。
“请进。”
门扉嘎然开启,一身大小伤痕、拄着拐杖的宗象,和额头上、手臂上依旧缠着绷带的悠舒缓缓走了进来。
“西双公主,好久不见。”悠舒难掩娇媚神采的朝她眨眨眼,“你还记得我吧?我们曾经在餐厅里见过。”
“是的,我记得。”西双微微噙起唇角,温婉恬静的气质立时显现。“警政署长已经跟我提过了,这一次多亏两位的保护才能让宫拓安然活着,我先代他向你们两位道谢。”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宗象转头挑了挑眉,“瞧见没有?人家西双小姐是何等高贵的气质,你又是什么样的德行?”骚包女!
“我这德行多得是男人爱,不用你在这儿糟蹋我!”悠舒冷辣回嘴。这男人真讨厌!每次都把她当成只会卖骚的花瓶货!“出去啦,我们女人要讲悄悄话!”看到他就一肚子火!
“记得控制你这张嘴,别跟西小姐扯些有的没的。”宗象睨了悠舒一眼,一双凌厉瞳眸上下巡视她的身子,像是确定她的安好之后,才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那位警官很关心你。”西双淡淡一笑,主动替悠舒拿来一张椅子。
她倒也不客气的大方坐下,“那个死男人哪会关心我,他只会嫌我到处卖弄风骚!”嘴上是这么说,可她的表情却有着明显的欣喜,那甜蜜的神情让她娇媚的脸庞上显露出一抹可爱的娇憨。
看着悠舒满足喜悦的神采,西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黯然,“能醒着见面,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能够和心爱的人一同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一件值得感谢的事。
悠舒握住西双的手,想借此传递一些勇气给她。“我听医师说,宫拓的昏迷不醒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活下去。”西双顿时反应激烈,“不!不会的!宫拓他……”
“西双你听我说,当初在不法组织还没采取行动之前,我就发现宫拓他对自己的死活已经没有太多期望了。说到底,他觉得自己究竟是死是活都没多大的意义。”
西双登时泪眼婆娑,“为什么?”
这和她印象中的他不一样啊!她记忆中的宫拓既冷静又完美,浑身的自信与风采,他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啊!“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西双,宫拓之所以看淡自己的生死,是因为你啊!因为你离开他了!对他而言,幸运活着,你也不在他身边了,既然如此,他是生是死也没多大意义,西双,你了解吗?这就是宫拓对你的感情啊!对他而言,你的存在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难以置信的西双伤心地将哭湿的脸庞埋进掌心里。
宫拓不爱她呀,他心中没有她!因为他从来没有开口和她说过什么……
悠舒起身,歉然地望着她,“我能说的、能做的也不多,希望他能够早日苏醒,还有,你别累坏自己了,西双。”
听着悠舒离去的脚步声,西双缓缓自掌心中扬起泪湿的小脸,痴痴凝望床榻上的宫拓……
是因为这样吗,宫拓,你是因为我离开你身边了,所以不愿意再醒来吗?傻瓜呵,宫拓!
她心疼地抚上宫拓瘦削苍白的脸庞,他的神情好安详、好宁静,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他就会这么沉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脑中像是闪过什么念头,伸手抹干泪水,她拿起行动电话拨下一串号码——
“何律师,我是西双……这一段话麻烦你帮我录下来,是的,很重要。我决定接受宫拓遗嘱里的财产。另外还有一件事,如果我死去了,我名下的所有产业除了十分之一交给我的外婆之外,其余的部分全部捐给慈善机构……是的,这就是我的遗嘱。”
挂掉行动电话,西双将脸庞偎靠在宫拓的旁边。
轻轻抚摸他的脸,她淡淡噙起一抹乐笑,“我也学你将事情处理好了,你决定什么时候要醒呢?宫拓。”
温柔触摸着他苍白的脸庞,她伸长了颈脖在他的额头上、眉宇上、高挺的鼻梁上和干裂的嘴唇上,印下一串串轻吻。
“宫拓,如果你不打算醒过来……那么就由我去陪你吧!”
***
宫拓的世界好悠远……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无妨,没什么关系。
反正不管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惟一能肯定的事,就是这里绝对没有西双的存在!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费心去思索自己身处的地方究竟在何处?
好像有人在擦拭他的身体……温热的毛巾抚过他的胸膛、擦过他的臂膀……这人是谁?好温柔的手……
有人在他身边说话。说什么?这声音好熟……像西双!
不,不可能的,西双不在他身边,忘了吗?
她现在应该在彰化她的外婆家,应该在圣坦企业上班了,自己出事前的那一晚,不是才和圣坦企业的董事长确定过她的工作与职位。忘了吗?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都安排好了。
那是什么?前头好像有一道闪动的光芒在召唤他。宫拓冷冷地看着,直到那一道光芒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温暖……那里究竟通往什么地方?
好温暖,他想去看看。
迈开了脚步才想走,他却突然感觉到仿佛有人在亲吻他,好温柔、好眷恋的模样,顺着他的额头、眉宇、鼻梁……
是谁温柔地吻着他的唇?
宫拓停下了脚步。
忽然间,一个他好熟悉的轻柔女声缓缓响起,穿透了层层迷雾,直达他幽恍的脑海中——
“宫拓,如果你不打算醒过来……那么就由我去陪你吧!”
是西双!
***
病房里,一群人恶狠狠的瞪着西双,有几个人甚至激动得巴不得想将她一把掐死。
“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身份不明的死丫头不仅要接受宫拓的遗产,甚至还立下遗嘱要将这些钱捐给慈善机构?!你以为你是活菩萨转世啊?”
“姓西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宫拓留给你多少钱?十亿啊,新台币十亿元啊!捐给慈善机构,你脑筋有问题是不是?嫌钱太多就还给我们,我们才是宫拓的亲戚兼希爵集团股东,说到底我们每个人都比你有资格收下这笔钱,”
面对众人的叫嚣怒骂与恶狠瞪视,西双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宫拓的床榻边,不给众人一丝回应。
“你说话啊,贱丫头!”
一个人的失控怒吼挑起了另一个,此起彼落的咒骂声在病房里不绝于耳。
相形于病房里将近一、二十人的激动咆哮,西双的冷静倒显得有些冷眼旁观。
“我已经将自己遗嘱的内容详细传达给何律师,方才也正式签署过相关文件,一切都已成定局。”
“你莫名其妙的立遗嘱……该不会是想为宫拓殉情吧?”
西双不予回应。
场面当场又激烈爆发,“不管怎么样,宫拓这笔钱我们一定要讨回来!你要殉情那是你的事!”
“不……不准……”
一声微弱得几乎让人忽略的粗嘎嗓音蓦然响起。
那声音离西双好近,近得几乎让她当场惊跳起来!
猛然回头,看见床榻上的宫拓颤抖地移动手指想勾住她的手腕,一个个破碎的字句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呓出。
“宫拓!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西双的泪花登时惊喜地飘出眼眶。
“我……不准……你……死!”
他的手指好不容易勾住她的手,他咬紧牙关,撑起虚弱的身体,说什么也不愿再放开她!
西双一改方才的冷静倔强,当场哭倒在他身边,“不会了、我不会了!因为你已经醒了,宫拓,你终于醒了!”
和刚才的冷然态度大相径庭,她伏在爱人的身旁不顾一切的痛哭,像是要宣泄这近两个月来心底刻意掩藏的恐惧与忧虑。
宫拓醒了……是不是梦?她是不是在做梦?
“何……律师,叫他们……滚……出去。”
“是的,宫先生。”何律师恭敬地弯身致礼,“敝人在此先恭喜宫先生苏醒。”转过身去,他又抬出他那副正义凛然的神态,尽责地将房里一干嘈杂的嗜钱之徒赶出去,还宫拓和西双一个安静的空间。
艰辛地抬起手抚摸西双的发丝,宫拓虚弱地扯开嘴角,“这好像是第一次……我看见你这样哭。”
心情乍然狂喜,个性再怎么沉静恬淡的西双,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又哭又笑地娇嗔,“谁叫你这样吓我!”
轻轻勾动指尖,将她乌黑的发丝紧紧缠绕,他扯动干裂的唇瓣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吻我,西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