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超托著裴逸凡软绵绵的身躯,急如星火般地飞进裴府大门,正面迎来的恰巧是愀然色变的媛媛。
她很冷静地迅速转身领路至主宅大屋内的卧室,同时问道:“谁?什么伤?”
“阴山双煞,黑风掌。”
闻言,媛媛全身一震,“来得及吗?”她的声音有些抖颤。
“应该还来得及,几乎在他中掌的下一刻,二哥就先封住了他的心脉,待会儿把毒逼出来就没事了。孙钰在吗?”
媛媛没有回答,只是身形略缓,向路过的下人交代一声后,便领著冉超进入卧室。
“二哥呢?”
“和少成、二妹追他们去了。”冉超将裴逸凡轻放在床浦上,再猛一下扯开他的衣衫,“你公公、婆婆呢?”他皱眉瞪著裴逸凡胸前的一整片乌黑。
媛媛也瞪著同样的地方,“公公陪婆婆上天宁寺烧香去了。”说著,她转而望向也是面呈青黑色的裴逸凡。
冉超离开床边,点燃化妆台边的火烛,然后掏出一把匕首反覆烧灼著。
不一会儿,孙钰和冉云云一起来到,冉超只简单的说了一句,“黑风掌。”
便把匕首交给媛媛。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媛媛颔首接过匕首,冉云云也毫不迟疑地去翻找可以当作绷带的布带,冉超和孙扛则一起上床扶裴逸凡坐著,两入同时在他身后盘膝坐下,并一手扶著面前的裴逸凡,一手抵住他的背部,开始运功逼毒。
半晌后,裴逸凡胸前开始突出一个黑色的肉球,而随著肉球的增大,他胸前的乌黑也逐渐缩小范围。
媛媛和冉云云一人抓著匕首,一人抱著一团布,在床边静候。
又过了片刻,随著冉超点头示意,媛媛不假思索的手起匕首落,一股乌黑的血箭倏然喷出,然后,她扔开匕首,开始在肉球边缘无情地使力挤压著,虽然她早已泪盈于睫,直到鲜红的血流出,直到裴逸凡吐出虚弱的呻吟……
“够了,么妹。”
冉超出口制止,媛媛停下手来,姊妹俩小心翼翼地为依然昏迷的裴逸凡敷药包扎,冉超和孙钰帮忙处理床上的脏污。
良久后,一切终于处理妥当,裴逸凡安稳地呼吸著,媛媛询问地望著冉超,冉超微笑著抚慰道:“他没事了,么妹,你可以放心了。还好我们正好碰上,因而来得及急救,否则,晚一步,他就没救了”媛媛这才吐出一口积郁多时的担忧之气。
冉超又说:“可他还是得躺上好一阵子,二哥有经验,他会开药单,好让么妹夫的余毒排清。你也要替他多补一下,黑风掌虽然全是靠毒伤人,但么妹夫是个斯文人,根本没什么抵抗力,光是中掌时掠过身体的劲道,就够他受了,所以,他内腑中所受的伤,也得靠吃药来治疗。”
媛媛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爱怜地凝视著裴逸凡苍白的脸庞,默默的用衣袖拭去他额上的汗水。
冉超不安地和冉云云互觑一眼,两人都有同样的忧虑,同胞亲兄妹,谁不清楚媛媛的脾气,只是不知她何时爆发而已。
现下?
或裴逸凡清醒后?
抑或裴逸凡痊愈后?
笞案是……:
此刻!
连劝说的机会都没有,人影一闪,媛媛已消失踪影了。冉超有一刹那间的愕然,旋即回过神来掠身飞去。
“二妹,随我来,孙钰,人交给你……还有你照顾!”
跑得气喘吁吁,刚刚才赶回来的裴安,还没踏进房门,便被点名,一时茫然地杵在门口,望著他们消失的方向发愣。
“裴安,来帮我替你们少爷换件衣服吧!”
冉超飞身挡在媛媛的前方。
“么妹,你冷静一点!”
媛媛铁青著脸色挥去一掌,冉超及时避开,媛媛停也不停地飞掠而去,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冉云云身上。
“么妹,先停下来听我说……”
她更惨,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就狼狈地躲开毫不留情的一掌。于是,兄妹俩都明白,以媛媛此刻的勃然怒火,恐怕就是爹爹来到,也是熄灭不了的。
而最糟糕的是,他们不敢对她来硬的,因为她是有孕之身,要是一个弄不好,失了手,谁敢负责任?
冉超眼尖,一眼便瞧见远处正往裴府赶去的冉豪、苏少成和冉兰兰,一面在媛媛后面紧追不舍,一面忙著高声呼救。
“二哥,快来啊!么妹气疯了,我们阻止不了,你们快来帮忙啊!”
冉豪等人忙赶过来。
“么妹夫怎么样了?”
“没事了,可是,么妹也失去了理智,”冉超急速地传达现在的情况。“我想,她可能会先去柏家找辛若雪,但她不知道辛若雪现在暂住娘家,届时找不到人,可能会先大闹一场,再转往辛家。而该死的我们又不敢对她怎么样,否则,要是不小心伤著了胎儿,事情可就更大条了!”
飞奔间,冉豪匆促的下了决定。“找机会点她的睡穴!”
“我试过了,很难。”望著前方不顾一切的背影,冉超无可奈何地说:“她知道我们会来这一招,也知道我们不敢伤她,所以,只小心地不让我们挡倒她,其他的,她根本无所顾忌。”
“该死!”冉豪咒骂著。“叫兰兰去请她的公公婆婆来!”
冉超照做,而后又问:“再来呢?”
“再来?”冉豪咬咬牙。“尽我们所能的阻止她闯下大祸!”
在微弱的呻吟声中,裴逸凡逐渐醒转,吃力地睁开眼眸,头一个见到的却是孙钰和冉兰兰焦急的脸孔。
“天哪!你总算醒了,么妹夫!”
张了好几次嘴,裴逸凡才勉强挤出几个粗哑的单音。
“我……怎么了?”
“你被阴山双煞打伤了,可是这个不重要,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么妹发狂了,我们又找不到你爹娘,现在只能靠你去阻止她了。”
裴逸凡的眉头立即攒了起来。“她……好,扶我起来。”
孙钰和裴安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可看著他随时都有可能昏厥的模样,冉兰兰不由得担心地问:“你支持得住吗?”
裴逸凡咬紧牙关,忍住阵阵袭来的晕眩感,努力不让自己再躺回去,甚至再昏迷过去。
“可……可以。”此时就算不可以也得可以啊!
辛府就在西城边儿上,宅高院大,富丽堂皇,极尽奢侈之能事。
可此刻,豪华的辛宅却几乎要成为一座废墟了,东塌一处,西陷一方,在一声娇喝后,又是一角坍方,夹杂著无数惊惧的尖叫和无奈的苦劝。
“么妹,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狗屎!冷静个屁啊!她们差点宰了逸凡相公,你教我怎么冷静?”媛媛狂声怒吼。
老实说,就连冉氏兄弟俩和苏少成都不禁有些畏惧,他们从未见过媛媛如此暴怒、愤恨过,她几乎是六亲不认,脑海里只存在著为裴逸凡报仇的意念。
如果没有他们阻挡在中间,他们真的要怀疑,她是否打算把辛家上下六十余日,包括童椎的幼儿、下人、奴仆统统干掉?
“我知道,么妹,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这么冲动啊!要找也得找罪魁祸首,不能伤及无辜吧?”冉豪耐心地劝道。
“不必找,就是她们!”媛媛愤怒的指著辛大富和辛若雪。“你们在柏家也听到了,不但辛若雪指使阴山双煞去谋害逸凡相公,就连辛大富也因为逸凡相公抢了他们的生意,而起意要除去逸凡相公,你们都听到了,不是吗?”
冉豪还没有回答,辛大富便惊叫了起来,“什么?是谁说的?这事除了我和亲家,根本没有人……”
他陡地噤声,却已来不及,媛媛冷笑地斜睨著他。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有份!你没有想到柏温田会把一切都推到你的头上来吧?他说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辛大富闻言,脸色大变。“什么?他竟敢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来?屁啦!主意明明是他出的,我只是附议而已,他竟然混蛋的将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来!”
媛媛阴森森地扫视著蜷缩在一角的辛府众人。
“我才不管是谁出主意,或是谁附议,反正统统逃不掉,想要人命,就先尝尝自己没命的滋味吧!”最后,她盯著辛若雪冷笑连连。“你也是一样!”
“你……你不能!”辛若雪惊恐地尖叫。“杀人是犯法的,你……你杀了我们,你自己也要坐牢啊!”
媛媛高高的扬起双眉,“啊!对喔!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呢!”她状若恍然地道,待辛若雪脸色一松,她又立即沉下脸。
“所以,我不亲手杀你们,我要你们自杀!”
辛若雪倒抽一口气,“我才不要!”她连尖叫声都有些走调了。
“你会的!”媛媛斩钉截铁地道:“等你尝过分筋错骨法的滋味后,我担保,不用半个时辰,你就会急著自求解脱了!”
一听,连冉豪都变了脸色。“分筋错骨法?你疯了啦!么妹!分筋错骨法连习武之人也没有几个承受得了,你怎么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媛媛淡淡地瞟他一眼。“不这样,他们怎么会自寻解脱呢?”
冉豪的脸色更凝重了。“不行,么妹,我知道你很生气,你想找他们发泄怒火,可以,但是,你不能真的闹出人命来,否则,我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
“阻止我?来啊!想阻止我就来啊!“媛媛不在乎地哼了哼。“若是伤了我,我倒要看看你的理何在!杀人的你护著,报仇的你却要伤害,意思就是杀人者无罪罗?那倒好,我干脆杀了他们,你就不会阻上我了吧?”
一串歪里说得冉豪一愣一愣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苏少成忙接口道:“么妹,咱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先冷静一下,是非曲直,该交由官府来判定比较妥当,所以……”
“放屁!”一声怒骂让苏少成惊得岔了气,媛媛怒容满面地指著辛大富。
“想让官府去治他?你可知道现在的府台大人收了他多少贿赂?治他?府台大人才不想断了自己的财源呢!”她缓缓的放下手臂,冷眼斜睨著辛大富。“更何况,你们让阴山双煞跑了,到时,他来个死不认帐,又能治得了他什么罪?”
苏少成顿时语塞。
“你们是要我就这么放了他,让他日后再买凶来伤害逸凡相公吗?要是下回逸凡相公真的被他害死了?你们……”
媛媛怒目一一扫过冉豪、冉超和苏少成。
“谁要赔我一个逸凡相公,嘎?”
三入面面相觑片刻,冉豪才又谨慎地开口道:“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出一个好办法,让他们……”
“让他们不敢再伤害逸凡相公?”媛媛嘲讽地说:“有你们护著,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冉豪又哑了口,半晌后,冉超才试著道:“至少你要问过么妹夫的意思吧?”
“问他?我为什么要问他?他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媛媛狂傲地大声道:
“就算爹爹在这儿,我自个儿的事还是我自个儿决定,除非爹爹杀了我,否则,没有人可以改变我打定的主意!”
三个人又傻住了,因为他们知道媛媛说的是事实,当她执拗的性子一发作,还真是除了先要她的命以外,再无其他的方法阻止她了。
于是,三人不得已开始考虑!是否要冒著可能伤害到她腹中胎儿的危险,先制住她再说?三人联手,应该可以减少伤害到她的机率吧?
三人互相使著眼色,正想要一起出手,看是否能在一招之内便制住媛媛之际,突然……
“我真的不行吗?”
那声音是如此的虚弱无力,却如暮鼓沉钟般重重地敲进媛媛的耳内,她蓦然转身,一瞧见搭在裴安和孙钰肩膀上的裴逸凡时上立即惊呼一声奔过去,裴安及时闪开,好让媛媛能抱住裴逸凡的腰部,撑住他虚软的身子。
“逸凡相公,你没事了?”
裴逸凡晃了一下,又勉强撑住,他吃力地笑了一下。“没事了。”
媛媛心疼地瞅著他惨白的脸色。“你不该下床的。”
裴逸凡点头同意。“我也这么觉得,你可以扶我回去吗?”
“我……”媛媛迟疑地瞥向辛府众人。“可是……”
“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随你高兴,我可以等你,但是……”裴逸凡似乎颇为谅解地说:“我想,我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
在一声长叹后,媛媛又自愿被压在他的五指山下了。
“我们回去吧!”
冉氏兄弟和苏少成呆呆地望著相扶相持远去的小夫妻俩好半天。
“这算什么?”冉超突然问。
“奇迹吧!”冉豪喃喃回答。
“就算是奇迹,也发生得太快了一点吧?”冉超又说。
“对,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冉豪依然喃喃地道。
“不,不是奇迹……”苏少成黯然喟叹。“是么妹的心全在裴公子身上,毫无保留,而且,无可转圆地投注在她的夫君身上了!”
其实,也毋需刻意去想什么办法,光是媛媛一场鸡飞狗跳的大闹,辛、柏两家便已够惊魂丧胆,再也不敢打裴逸凡的主意了。
他们只能乖乖的自己想办法稳住自家的生意,不敢再妄想攀越裴家之上了。
有那么一个凶婆娘在,还有谁敢随便去惹裴家的人哪!
只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辛若雪,她看裴逸凡始终没有揭发真相的意愿,而媛媛又有他来压著,便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了。
刚开始尚好,仅是依照以前的习性,到处招蜂引蝶,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可日子一久,她开始不满人们私底下评论媛媛的美更胜于她的话,虽然这是事实,但她就是无法接受!
可不敢惹那个泼辣少奶奶,她只能另外找出气筒,于是,她开始叨叨絮絮地传播一些有关裴逸凡的难听话。
裴家没有反应,就连媛媛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媛媛产子满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夜里,裴逸凡半夜突然醒来,惊惧的发现妻子不但没有缠住他,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了,他心头顿生不安,披衣下床站在窗边等候著。
良久,天色将明的前一刻,顽皮的媛媛终于回来了,一看见他在等候,便吐了吐舌头,忙脱衣上床装睡。
裴逸凡无奈的摇头,然后拿起媛媛扔在桌上的小布包打开细瞧……
天明后一刻,城中柏府突然傅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此后数年间,扬州城中都不见辛若雪的人影,许久后,才由柏府下人的口中,约略传出辛若雪在某个夜里,被某某人剃光了脑袋,见不得人的辛若雪,只能躲起来等待青丝再长长。
没有人怀疑那是谁的杰作,只肯定一件事——
惹龙、惹虎,干万别去惹到裴家少奶奶!
尾声 深情厚爱
“爹!爹!快来!快来呀!”
刚满八岁的裴柔柔,沿路嚷嚷着冲进杭州城最大一家客栈的南院精舍,慌慌张张地撞开门,一个踉跄,跌进等侍中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