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凯琳蓦地被一本天外飞来的笔记惊醒,这才发现早就下课了,连老师也走掉了。
「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搞的呀?」尚汝屏好奇地往教室後面瞥两眼。「老是往後看,连上课时也一样,老师瞪你你都没注意到呢!」
既然下课了,凯琳就光明正大的把身子往後转,又盯住了夏子冷。
「他,夏子冷。」
「夏子冷?」尚汝屏茫然地转头四顾。「谁?我们班的吗?」
凯琳拿手指向後头。「他,那个正在看著窗外的家伙。」
尚汝屏循著凯琳的手指望去,继而愣了愣,然後困惑地搔搔脑袋。
「咦?我们班什么时候又转来个新同学我怎么都不知道?」
「呿!才不是刚转进来的,三年级一开学就分进来的啦!」
「是吗?」尚汝屏疑惑地又看了一会儿。「可是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所以我才会对他感到兴趣啊!」凯琳兴致勃勃地说。「想想,他长得实在很不赖,跟大会长都有得拚喔!只是瘦了一点儿、苍白了一点儿而已,可是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尚汝屏皱著眉再注视片刻,而後没啥兴趣地转开眼。
「那又怎么样?人家喜欢那样,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凯琳唉了一声。「不是我想管什么啦!我只是对他很感兴趣嘛!你不知道,他真的很奇怪耶!就好像……好像一个半自动的机器人,有些事他会自动处理,譬如上厕所什么的,可是大部分的事都需要人家命令他去做他才会动,譬如吃饭、考试、写作业那一类的。」
尚汝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拜托,他都那么大了,哪可能会这样?」
「真的啦!」凯琳挥舞著双手强调。「我注意他好几天了,他就是那样的没错啦!」
尚汝屏翻翻白眼。「就算是又如何?那又关你什么事了?」
凯琳愣了愣,而後有些困扰地又看回夏子冷。
「这个……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看著他看久了,就越来越有种悲哀的感觉,好像……好像他一直在寻找著什么,可是又老是找不著,无论他怎么找,总是徒劳无功……」
「他自己嘛!」
「呃?」凯琳一脸茫然。「他自己?」
「他呀!看起来就好像不小心把自己搞丢了的样子,」尚汝屏坐回位置,边准备下一堂要用的课本笔记,边漫不经心地说:「一个没有心、没有灵魂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吧……」她突然顿住,继而失笑。「老天,我在说什么呀!好像在说小说喔!」
她认为自己说得可笑,但是凯琳却猛然醒悟,夏子冷那空白的眼神、他的没有表情,的确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样子。
OK!知道症结就行了,那她就负责帮他把他自己找回来吧!
於是,下一回下课铃一响,凯琳就开始匆匆忙忙地整理书包。
尚汝屏不觉诧异地问:「喂!你干嘛呀?还没放学耶!甚至中午便当都还没吃呢!你就想回家啦?」
凯琳一声不吭,只是指指教室後头。
尚汝屏呆了呆,随即不敢置信地叫道:「喂、喂!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要去和那个什么冷的一起坐!」
「没错!」凯琳提起书包,留下一个帅气的笑容给她後,就迳自往後头走去。「我要去帮他找回自己。」
「你……」尚汝屏哭笑不得的摇著脑袋。「真是受不了你这种鸡婆个性,你到底还想不想考大学啊?」
当然,凯琳没听到,就算有听到也当作没听到。
本来还忙著背片语的小薰一看凯琳居然包袱款款A走人了,忙紧张兮兮地跑过来问:「怎么了?小琳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去啊?」
尚汝屏叹了口气。「别管她,她就是那样,鸡婆得要命,有事不让她管她一定会憋出病来,随便她去吧!」
这一回,凯琳找上夏子冷身边的男同学,毫不客气的就挥挥手叫他跟她换位置。
那位男同学顿时傻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看凯琳原来的位置,就在一堆女生中间。
「喂!易凯琳,有没有搞错啊!你叫我去坐在女生中间?」凯琳嘿嘿一笑。
「给你便宜占还不好吗?」
男同学闻言猛然翻个白眼不甩她了,凯琳倏地眯了眯眼,继而抬脚往桌脚用力一踢,整张桌子差点散了,桌上的东西也掉了一地。男同学一惊之下,猛抬起头来正想开骂,可一看见凯琳那副双手叉腰邀请干架的姿态,权衡轻重之下,为了保持四肢完整起见,他还是摸摸鼻子开始整理书包。
跆拳道二段的恰查某谁惹得起啊!
不一会儿,凯琳就大大方方地在她想要的地点坐下,然後悠哉悠哉地看著那位一肚子窝囊的男同学低声下气地拜托她原来位置後面的女生往前移位,後面两排的男生再稍微挪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找到适当地点定居下来。
她窃笑著把视线移到左边那个老是望著窗外发呆的家伙,如她所臆测的,夏子冷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大概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是看著窗外被压扁的吧!
没关系,早晚她会让他清清楚楚地了解到她易凯琳是什么样的人物的!
她自信满满地暗忖。
但是……
他绝对是机器人!
一个没有心、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一个没有终极任务,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有何意义的机器人!
一个令人哭笑不得,顺便憋上一肚子火的死板机器人!
不过几天的「相处」,凯琳就明白这件事实了!
但是,凯琳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性,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固执倔强。所以,她决定跟他耗上了,不成功便成仁,誓言非要找回他该有的人样不可!
於是,每天一大早到学校,通常他都比她早到,她会先把他的脸转过来,因为他总是望著窗外,然後开始口述「命令」。
「第一堂是数学,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课,笔记作整齐一点,下课我要抄,我不懂的你也要负责教我,听到了没有?」
虽然他始终是空白一片的神情,但是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只要她有预先下达指令,他都会做到。而且,他的笔记作得比谁都好,他在教她时简单扼要明了,比老师还厉害!只是他讲话总是慢吞吞的,不习惯的人准会被憋死,耐性差一点的人会被气死!
但是,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低低的、沉沉的,彷佛梵唱般柔和,听久了简直会上瘾。
她就上瘾了!
所以,她拚命找机会让他说话,顺便刨他的底。
「喂!夏子冷,你的便当是你妈妈帮你做的吗?」凯琳说著,顺便从他的便当里夹来一块鱼排。「手艺真不赖,而且每天都有变化,又这么丰富,你妈妈一定很疼你喔!」
「张嫂。」
「呃?」凯琳呆了呆。「什么张嫂?」
「张嫂做的便当。」夏子冷慢吞吞地说。
「嗄?张嫂做的便当?」凯琳愣愣道。「她是谁?佣人吗?」
「是的。」
有佣人啊!那就是有钱人家罗!
「那你妈妈呢?在上班吗?」凯琳又问。
「住院。」夏子冷的笞话一向很简洁。
「哦……」凯琳颖悟地点点头。「生病了吗?那你爸爸呢?」
「死了。」
凯琳啊了一声,随即同情地拍拍他的手。
「抱歉,你一定很难过吧?我妈妈也去世了,所以我很了解,真的!」
夏子冷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维持机械式的动作吃他的饭,自然,是有她的「命令」,他才有吃饭的动作的。
又夹了一筷子他的乾扁四季豆咀嚼著,凯琳打量著他没有表情的表情。
「你有兄弟姊妹吗?」
「死了。」
这下子,凯琳真的傻了。
「嗄?也……也死了?」
「死了。」
头一次,夏子冷主动的把视线从便当上拉起来放在凯琳脸上,「我也死了。」他平板地说。
「我妈妈杀死我的。」
愕然地对著他那双空洞的眸子,凯琳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越空白、越是没有表情,她就越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相互瞪视片刻後,她才勉强扯出一抹类似笑容的线条。
「是……是吗?」她停了停,咽下口水润湿乾哑的喉头。「那……那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十一年前,」夏子冷慢吞吞地说著自己的忌日。「我八岁生日那天。」
「十一年前吗?」凯琳喃喃道,「你八岁生日那天……」她突然顿住,而後猛然瞠大眼。「咦?咦?不对吧?如果十一年前你已经八岁了,那……那你现在到底几岁啊?」
「十九。」
凯琳再次傻了。
「十九?」她不敢相信地低呼。「老天,你已经十九岁了?怎……怎么会?你……你有那么笨吗?居然留级两次!」
「没有。」
「没有?」凯琳已经有点糊涂了。「什么没有?」
「留级。」
「没有留级?」凯琳眨了眨眼,继而指控地瞪住他。「那你怎么可能会大我两岁?」
夏子冷垂下眼又开始吃饭,好一会儿後才回答。
「我在疗养院里待了两年。」
「疗养院?」凯琳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了,这种问答实在太诡异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死了。」
因为他死了?!
她张著嘴呆了片刻。
够了!再问下去她肯定会花轰!
她暗忖,随即低下头拚命吃便当,不想让自己的脑袋打结。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还故意左右张望,希望有什么奇怪的事物能引开她的好奇心,可惜只看到大部分同学都已吃饱饭趴在桌上午睡了,而她的好奇心不但丝毫未减,甚至更旺盛了。
终於——
「你妈妈是怎么杀你的?」她低头猛趴饭,同时小小声不清不楚地咕哝。
等了大半天没回音,凯琳下意识地抬起头探看究竟,没料到却瞧见夏子冷扯开领带,还一颗颗慢吞吞地解开钮扣。
「咦?你干嘛?我是问你……哦!天哪!」
衬衫左右一分,白皙胸口上那道一看就知道绝非手术疤痕的伤疤立刻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凯琳眼底。
「花剪。」
花剪?
不会吧?他妈妈用花剪刺杀他?!
「为什么?」凯琳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你妈妈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
「因为我是魔鬼。」
因为他是魔鬼啊?!她瞪著那双空洞的瞳眸。
因为他是魔鬼?「你妈妈为什么住院?」
「她疯了。」
第二章
仰躺在床上,凯琳呆呆地瞪著天花板上的裂痕。
她不知道躺在那里多久了,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夏子冷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遭遇。
但是,虽然夏子冷并不排斥让她知道一切,然而.类似那种幼儿对话似的一问一答,让她实在很难搞清楚真正的情况,特别是他的思路……不!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路,他只有记忆,一个扭曲的记忆,一个占据住他整个生命的恐怖记忆。
她仅能隐约感觉到应该是那段可怕的经历让他变成了今天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他似乎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被母亲杀死了,但是……他明明还活著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房门悄然打开,尚汝屏探头进来,瞧见她还醒著,这才进来坐到床边注视她片刻。「你最近是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雀斑又跑去大会长那儿报到了?」凯琳却答非所间,仍然盯著天花板。
「嗯!」尚汝屏应道,然後追著又问:「你好像被那个夏子冷给迷住了,是吗?」
是吗?她被迷住了吗?
或许是吧!虽然她一向爱管闲事,但是,这回却真的不太相同,她自己明白,可哪里不同她就说不上来了。
凯琳坐起身子抱住双膝,两眼啾住尚汝屏。
「你知道他大我们两岁吗?」
「真的?」尚汝屏讶异地反问,凯琳颔首。「倒是看不出来哩!」
「而且……」凯琳迟疑了一下。「他妈妈还曾经试图杀害他。」
尚汝屏闻言大吃一惊,「骗人!」她脱口道。
下巴靠在膝头上,「他妈妈疯了,」凯琳静静地说:「在他八岁生日那天,他妈妈拿了一把花剪往他胸口上插了下去,他……我想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认为自已已经死了。」
「他认为他自己死了吗?」尚汝屏喃喃道:「可能吧!一个八岁小男孩被妈妈亲手……我想,那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但是……」她倏地噤声,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令人担忧的事般,双眉逐渐钻了起来。
凯琳却好似没注意到尚汝屏的异样,甚至根本没注意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兀自皱眉喃喃道:「我总觉得不只是如此而已,应该还有其他因素,但是,以他那种机械式的反应,我真的很难问出……」
「小琳,」尚汝屏蓦地打断她的话,「不要,千万不要陷得太深了,就此打住吧!」她警告道。「他太危险了!」
「危险?」凯琳不以为然地斜睨著她。「拜托,他根本就是机器人一个,哪会有什么危险?」
「你别忘了,小琳,你刚才说他妈妈疯了不是吗?」尚汝屏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他妈妈疯了是他妈妈疯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凯琳反驳。
「我听说精神上的疾病很多都会遗传的,」尚汝屏严肃地说。「他妈妈疯了,他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像他妈妈那样伤人吗?」
凯琳张口想辩驳,却连半个有力的说词都想不出来,因为她知道尚汝屏说的是事实。
「不要再接近他了,小琳,真的太危险了!」尚汝屏几乎是央求地说。
「我保证,以後你要是无聊,无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奉陪到底,甚至我还可以叫雀斑暂时不要去大会长那儿,让她也陪……」
不要再接近他?!
「不!」
凯琳突然激动地大声叫了出来,旋即被自己的反常吓住了,与同样惊愕的尚汝屏面面相觑良久。
尚汝屏似乎更忧心了。「小琳……」
「我不知道,或许……或许我真的是被迷住了吧!」凯琳抢白道,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真的觉得只有我帮得了他,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明明可以是个正常人啊!」
「小琳……」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凯琳再次抢过话头。「但是……但是如果他真的有危险,他家人应该不会放心让他来上学的,对吧?而且,就算他真的会伤人,以我的身手,他根本伤不了我的嘛!」
尚汝屏凝视她半晌,终於长叹了一口气。
「我想,大概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了吧?」
凯琳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没错!不过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让他伤到我的!」
「是吗?」尚汝屏喃喃自语道:「伤害并不仅限於肉体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