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笑了,她微微一笑,这男人笑起来真是好看。
一片叶子落在他耳旁发上,她下意识抬手替他拿掉。
他微微僵了一下,笑声逸去。
“叶子。”她秀那片叶子给他看,挑眉说:“别紧张,我要是想嫁人,就不会落跑到美国来了。你知道吗?你问题真的满严重的。说真的,你是有婚姻恐惧症还是对前妻无法忘怀?”
他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我问得太直接了吗?抱歉。”发现自己说错话,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有些小慌乱的干笑着开口补救,“呃……那个,我这毛病一直改不过来,你当没听到好了。这大概是我到现在都还没嫁出去的主因之一吧?哈哈。我主要只是想告诉你,下午提尔会落水并不是你的错,意外总是会发生的,我会说那些再婚的事,并不是责怪你无法照顾孩子,虽然我觉得孩子们有双亲会比较好,但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之外,旁人是无法断定究竟如何才是真正的好……”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天啊,她在搞什么啊?她讲话开始语无伦次了吗?
娃娃慌乱的笑着,因为慌乱而更加喋喋不休,“我是说你可以试着和你父亲建议的人选约会,用不着那么抗拒,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维持单身,你将他们教得很好,所以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我是想……不管旁人怎么说,只有你和男孩们的感觉是最重要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想把自己就地掩埋,更遑论这男人还一脸怪异的瞪着她了。
黑夜中的沉寂,让她无形的尴尬迅速地堆叠着。
“呃……”窘迫的红晕浮上脸颊,她干笑着匆忙的站了起来。“抱歉,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你当我没说过好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逃走,他却拉住了她。
她僵住,回头看他。
他似乎对自己拉住她也有些惊讶,但那讶色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他看着她,开口道:“坐下。”
那几乎是一句命令。
听起来很像,她却感觉那有点像请求。
她的脑袋很可能错乱了,命令和请求基本上是不可能混在一起的,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命令,表情却带着一抹奇异的困惑。
她瞪着他,大概两秒,然后乖乖坐下。
他松开手,蹙眉瞪着前方暗沉沉的湖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拉住她,或许是因为他真的需要建议,而她和双胞胎相处得很好:事实上,她和大多数的人都相处得很好。
“你觉得……我应该问提尔和奈特的意见?”
“呃……这毕竟是关系影响到你们三个人的生活,不是吗?”她小小声的提醒。
他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摩挲着长出胡碴的下巴,眉头深锁,然后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他们并没有抱怨。”
“那是因为他们还小。”她迟疑了一下,才道:“也或许他们根本不敢。”
他防卫性的紧绷了起来,“不敢?”
“你的态度。你完全不提你妻子的事,车上甚至没有任何你妻子的照片,你简直当她不曾存在过,还有,你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立刻板起脸。你知道吗?他们对你的态度,有时候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那实在不像是七岁的孩子会对父亲有的态度,而且多数的时候,真的乖巧的过了头——”
“我没有板着脸。”他沉声打断她。
“你当然有。”她半点不客气的点出事实,“你现在就是。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们是最会察颜观色的一群,他们从婴儿时期就靠观察大人的行为来做出反应。刚刚奈特在睡觉前,就一脸忧虑的问我,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心头一抽,喉咙有些紧缩地哑声道:“我没有在生气。”
“我知道。”她轻声开口。
“我只是……”他一手巴着口鼻,眼神阴郁。
“害怕担心、惊吓过度。”她帮他接话,然后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还是应该要把这种板着脸的坏习惯改掉。”
亚历士知道她说得对,他还小时,也会因为老头板着脸而畏惧。
“我不知道……自己有那么严重。”他深吸口气,盯着湖面,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说:“我父亲非常的严厉,我一直试着不要和他一样。”
“嘿,相信我,你并不严厉。”她轻触他的手臂,小声开口,“只是有时候会板着脸而已。”
他一扯嘴角,苦笑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孩子相处,他们的母亲走了之后,我习惯性的让工作占据我多数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提尔和奈特总是跟在里斯身后,他们显得紧张又畏惧,小手紧紧抓着里斯的裤管,而不是我的。他们缩在里斯后头看着我的样子,彷佛……我的管家才是他们的父亲,而我只是一个必须被敬畏的陌生人。”
“呃……”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
“这两年,我试着补救,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学习如何照顾孩子,但显然……”他有些苦涩的说:“我做得不是很好。”
“也不是说不好啦,这种事情是需要时间的嘛。”她搔搔头,然后说:“照你说的,他们和你之间的相处情形其实已经改善很多了,你只需要,呃,别老是用命令句,还有记得不要常板着脸,要笑,懂吗?来,像这样——喔呵呵呵呵……”她伸手掩嘴吊高了眼,发出白鸟丽子的笑声。
“要不然这样笑也行,啊哈哈哈哈——”她双手汊腰,摆出仰天长笑的姿势。
“或是这样,呵咯、呵咯、呵咯咯咯——”娃娃抚着胸口,开始发出介于火鸡和土狼之间的哮喘笑声。
“你还可以这样。”她右手朝外一摆,左手撩着一嘴透明的长胡须,学着京剧里的人物,一踏步,开始发出豪迈大笑,“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她夸张的示范实在搞笑,她连续示范了好几个动作,他从一开始的错愕,到哄堂大笑,直至最后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样子。”娃娃笑着搔搔他咖啡色的脑袋,又轻拍了两下,以示奖励。“好乖、好乖——”
他惊讶的看着她,娃娃发现他的视线,忙缩回手,尴尬地摸着自己额前的刘海,笑了笑,“啊,抱歉,习惯性动作、习惯性动作。”
“没关系。”笑意重回唇边,他有趣的看着她,“谢谢。”
“嗯?谢什么?”她呆了一下,两眼睁大。
“你的安慰。”他指指脑袋,笑着说。
“喔,那个。”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假的,娃娃只觉得越来越尴尬,忙站起来说:“我还有事要做,先回车上了,Bye。”
“Bye。”他仍在笑。
她和他挥了挥手,压抑想拔腿就跑的冲动,转身离开。
说真的,她今晚上丢脸丢够了,不需要再增加一个,所以她用相当镇定沉稳的步伐走回车上,直到上了车后,坐到沙发上,她才抱着枕头,将脸埋在其中,红着脸闷叫了好几声,然后才露出半张脸,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头发摸起来好舒服喔,让人忍不住想多揉几下。
还有他的表情,一副呆愣的模样,看起来和他儿子根本就是一个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抱着枕头笑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却发现心脏仍是跳得飞快。
唉,这男人真的是颇帅,笑起来更是可爱,害她忍不住不计形象搞笑给他看。
不过……她没想到双胞胎和他之间的问题竟然那么大……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想她七岁时,整天在家里到处捣蛋,虽然老爸常常请她吃竹笋炒肉丝,但她却从来没怕过老爸。
咦?为什么呢?
她奇怪的坐直身子,皱眉想了一下。
啊,对了,因为每次老爸扁完她之后,都会趁她哭到睡着时,要老妈偷偷帮她擦药,而且第二天早上,老爸的眼睛通常比她还要红,她当时老是和他斗气,一斗好几天不和他说话,后来有一次半夜醒来喝水,听到爸妈的对话,才晓得每回老爸打完她,都会躲在房里内疚好久,还会被老妈取笑。
她这才知道什么是打在女儿身、痛在老爸心,之后她就变乖了,呃,大部分的时候啦……
干笑两声,她摸摸脸,不由得想起家来。
明天……偷偷打个电话回家好了……
第六章
半夜醒来想喝水,亚历士走到前头,脚下一个没注意被沙发床绊倒,差点整个人压在那女人身上,幸好他及时伸手撑住自己,但也只离她两寸而已就会碰到她了。
悬在她上方,他紧张的屏住呼吸,侧身蜷缩成一团的她没有任何反应,一只小手枕着脸,另一只手则缩在胸前,呼吸绵长,睡得和天使一样安稳。
确定她没醒,他才小心翼翼的撑起自己,慢慢移到床边,曲膝坐在地毯上。
她依然在睡,他松了口气,要是真跌到她身上去,那可就尴尬了。
轻手轻脚的爬站起来,他走到冰箱旁,倒了杯水喝,水才喝到一半,她却突然坐了起来。
“我不是铁扫把。”她说。
因为太过突然,他吓了一跳,瞬间被水呛到,顿时一阵呛咳,他忙拿手捂嘴,谁知道他还没咳完,她咚地又倒回去睡。
搞什么?
他抽了面纸擦去手上和嘴边的水,狐疑的走了过去,“娃娃?”
她双眼紧闭,皱着眉头,嘴里呓语着,因为太小声了,他忍不住弯身凑过去。
“妈,你不要再念了啦,整天一直念一直念,又不是你这样念,人家就会回来娶我……”
中文?
确定她还在睡,只是在说梦话,他本想起身回房,可她无奈的口气和内容却让他忍不住停了下来。
“我才不是铁扫把……可恶的算命的猪……”
她咬着下唇,鼻头红红,看起来有些哀伤,他怀疑她嘴里的“铁扫把”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眼角有些湿润,他不自觉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一股冲动让他伸手拭去它,温柔的轻抚她的脸。
她偎着他的大手,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嘿……你在哪里?”
他整个人一震,她轻柔寂寞的语音回荡在黑暗的空气中,钻进他的心坎里,问出他多年来心中的空虚与孤寂。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许多年来的无数个夜晚,他也曾在心底问过,却从来不曾得到答案。
看着她脸上脆弱的表情,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倾身捧住她的小脸,在她柔嫩温暖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我在这里。”他贴着她的唇,用熟练的中文低声说。
她在睡梦中漾出一抹开心又羞怯的笑,他不自觉被她感染,唇角微微扬起。
“别走喔……”她伸手轻握着他的大手,有些小不安的说。
“我不走。”他回握着她的手,以拇指抚着她柔软的唇办,轻声低喃安抚着,“睡吧,我会一直在这。”
她粉唇微扬,握着他的大手,露出安心的笑容。
小茶几上的电子闹钟,一秒一秒的闪动着。
亚历士坐在床边,看着她微笑握着自己的大手,好像他的手是什么珍贵的宝藏。
“傻瓜……”
好笑的看着她,他替她拉好暖被,直到天色将明,才悄悄抽回手,溜回儿子身边去。
JJJJJJJJJJJJJJJJJJJJ
“傻笑什么。”
“嗯?”她含着棒棒糖转过头来,心情愉悦的看着他,眼里有着问号。
“问你傻笑什么?”这女人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呆呆的傻笑着,刚刚在弄早餐时,她甚至哼起歌来了。
她笑着摇摇头,心情愉快的甚至不和他计较,迳自转回头去洗盘子。
他嘴角噙着笑,吃掉盘里最后一块培根,然后起身走到她身边,把空盘子放到水槽里,开口道:“梦到男人了?”
娃娃吃了一惊,差点将棒棒糖连糖带棍一块吞了进去,害得她一阵呛咳,赶忙将糖果给吐了出来,等她回过气来,那男人早笑着走到车外去讲电话了。
讨厌,他怎么知道?
她红着脸、捂着嘴从车窗偷看他,只觉得一阵的小尴尬。
“娃娃?”
“嗯?”她回身,看见提尔和奈特站在她身后,眼眶红红,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她忙蹲下来,“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不乖……”
“所以爹地才要提前把我们送回去?”
“我们会乖的……”
“不会再跑去玩水的……”
“等等、等等--你们先等一下!”见男孩们眼眶含泪,一人一句的抢着说,她忙举起手要他们暂停。
双胞胎听话的停下下来,娃娃皱眉问:“怎么回事?从头到尾慢慢说,不要急。你们爹地到底说了什么?”她记得早上起床的时候,明明听到他在房里安抚两个孩子的,不是吗?
“爹地说,我们今天就回家。”
“回家?”娃娃呆了一下,“你们家不是在费城吗?今天到不了吧?”
“要坐飞机。”
“嗯?”娃娃眨眨眼,“坐飞机?”
“对。”提尔点点头,哽咽道:“是因为我不乖……对不对?所以……所以爹地就生气了……”
“胡说八道,呃,不是,我是说……不会啦。”娃娃拍拍男孩们的头,要他们安心。“乖,你们爹地没生气啦,等一下喔,我去问问,看到底是怎样。”
匆匆下了车,她走到他身边,他仍在讲手机,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示意她等一下,然后又继续讲电话。
车上两颗小脑袋担心的挤在窗户边探看,她对着他们微笑。
“怎么了?”亚历士按掉手机,看着她问。
“啊,讲完了吗?”娃娃转回头看他,突然想到,说他不生气是她自己想的,搞不好这家伙真的在气两个孩子不听话,她皱了下眉头,然后凑过去小声问:“对不起,借问一下喔,你在生气吗?”
“嗯?”亚历士错愕的看着她,“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昨天提尔掉到水里啊。”她轻蹙秀眉,“你在生孩子们的气吗?”
他一愣,皱眉回道:“没有。”
娃娃闻言松了口气,伸手指指车上道:“喏,提尔和奈特以为你在生气,所以才要在今天送他们回家。”
“我不是……”他回头看车,两个孩子却慌张的从窗口消失,他皱眉拨发,无力的叹了口气,“我会说要今天回去,是因为他们明天就开学了,我得带他们回去注册。”
“啊?是喔。”娃娃恍然过来,然后又想到,“你只和他们说要回家,没说原因对吧?”
“我……”他僵了一下。
娃娃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同情,“哪,你该不会面无表情的直接说:‘把东西准备好,我们今天坐飞机回去。’这样吧?”
他没有回答,不过他脸上尴尬的表情却证实她就算没猜中十成也有九成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