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儿,我想我没办法再给你另一间房喔。”
刘少君听闻这道女声,惊讶的转向门口,却看见一名和整座紫云山庄格格不入,大约十九、二十岁的女孩,她顶着个削短男生头,穿著黑色牛仔吊带裤,反戴黑色棒球帽,粉嫩的脸上沾着黑黑脏脏的油污,耳朵上还夹着一枝黑笔,而她正在脱下工作用的麻手套。更让刘少君惊讶的是,张鸿羽一站起身,她就笑着跳到他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个儿,我等你一天了,你怎么现在才到!”那女孩边说边亲了他脸颊一下。
整颗心陡然刺痛了一下,刘少君看着张鸿羽也环抱着对方,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倏然白了脸,一阵酸意涌上心头。“小巫婆,死性不改,瞧你脸脏的。”他开玩笑的念了两句,摸摸她粉脸上的脏污,凑到鼻间闻了闻,“这是什么?机油吗?”
“我刚在修车。”她笑笑,低头才看见在一旁一脸阴晴不定的刘少君。
“大个儿,你女朋友?”她扬眉指指刘少君问着张鸿羽。
“不是!”刘少君快速的澄清,语音有些尖锐。她紧紧交握双手,缩紧下巴,极力维持镇定。
张鸿羽苦笑,只能顺着她道:“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此话一出,刘少君更是大大的误会了,她以为他原本就只想把自己当普通朋友而已,会说这话是不想让那女孩误会。
张鸿羽简短的帮两人介绍,“她叫凌俊,是这家山庄的老板。这位是刘少君。”
“你好。”凌俊向她点了点头,两只手还环在张鸿羽的腰上,她根本是贴在他身上和刘少君说话。
“你好。”刘少君勉强回以一笑,发现自已的心肺不知为何几乎痛得不能呼吸,脸色因而变得更加青白。她不断地吸气吐气,藉以压抑那股酸涩和烦闷。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躺一下?”凌俊扬扬眉,乌黑的大眼闪过一丝诡异的精光。
“不用了……”刘少君只觉得空气不够,更加努力的呼吸,但话才说完,头就一阵晕眩,整个人晃了一晃。
“少君!”他担心的蹲了下来,抓住她的肩膀,一手抚着她的额头,“你还好吧?”
不好,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她很想这样对他大叫,可是她只是苍白着脸,强忍着晕眩,拨开他抚上额际的大手,呼吸急促的道:“放开我,我很好。你要是能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会更好。”张鸿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当她是晕车的后遗症。“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晚餐我们晚点再吃好了。”
“我不想吃!”她大声拒绝,抚着心口浅浅短短的快速吸气吐气,但胸肺的难受未见好转,只觉得头越来越晕,全身无力而且皮肤和指尖开始发麻。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虚弱的往后一倒。
“少君!”张鸿羽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扶着一脸苍白、急急吸气的她躺下。
“怎么回事?”气喘吗?他怎么不知道她有气喘病?
“大个儿,让开。”凌俊见状,快速地按下墙上的服务铃,然后冷静的从吊带裤胸前的大口袋中掏出一只塑料袋,罩在刘少君的口鼻上。
“你做什么?!”他喝斥,抓住凌俊的手,想阻止她。
“让她恢复正常。她不是气喘,是换气过度……”她瞟他一眼,慢慢的说完,“就是缺少二氧化碳。”一向脾气不错的大个儿竟然凶她,真是难得。
“你怎么知道?”他虽仍有疑问,但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用眼睛看的。”她耸了耸肩随意答了句,见张鸿羽不满意她的答案,一脸不放心样。她才又补充道:“我在医院当过看护。”
想起自从几年前认识凌俊以来,她曾展现过的各种能耐,张鸿羽便信了。
山庄的女侍此时赶来,凌俊遂吩咐她去叫医生。
没多久,刘少君急促的呼吸渐渐趋缓,脸色开始好转了些,他这才松了半口气。
医生来了后,惊讶凌俊处理得当,一边称赞她,一边接下了医疗工作。
等一切平息,医生见刘少君昏睡过去,吩咐众人不要让她太过激动,便离开了。
张鸿羽佩服的望着眼前的凌俊。“你又让我开了一次眼界,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很少。”凌俊扬起嘴角,但黑瞳中却闪过一丝苦涩。真的很少了…….“小巫婆,赞你两句,就会飞天了。”他以为她在开玩笑,拍了下她头上的棒球帽笑着说。
凌俊假笑了两声,把他推进门去,然后把门关了起来,“去照顾你的女朋友吧,小心人家不要你了。”
“人小鬼大。”张鸿羽看着被她关上的门,摇摇头笑了笑。
凌俊脸上的笑容早在门关上时便收了起来,当她耳尖的听到他说的话时,脸上出现诡异的表情,深不可测的黑眸闪着有趣的光芒。
“我出生时,你的灵魂还不知在哪晃荡呢。蠢小子。”低喃完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语,她才转身离去。
※ ※ ※
两小时后。
月儿弯弯,庭院亮起盏盏昏黄的灯光,树丛草堆中偶尔冒出一两只萤火虫,穿梭飞绕其中。
“你让我吓了一跳。”见她转醒,他低声轻抚着她的脸,松了口气。
刘少君望着张鸿羽,发现他已换上全黑的日式和服,眼中透着担忧。她疲累的重新合上眼,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他所流露出来的担心,不想忆起那女孩在他脸颊印上的那一吻,更不想认清自己方才努力压抑下来的过度情绪反应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还很难受吗?”他低沉的嗓音中有着关心。
她不想回答,只是偏过头,刻意地让脸颊离开他大手温柔的碰触。
她昏倒前的行为没让他发现有何不对,但她现在这样的表现,却让他察觉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他不懂她为何突然避开自已,进山庄时不是还好好的吗?她闭着眼,持续沉默。
见她没打算回话,张鸿羽紧蹙浓眉,盯着她白皙的脸,很努力的回想事情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的。没有多久,他双眼一亮,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可能吗?她在吃醋?!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心底有丝窃喜,如果这是真的,是否代表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或是爱上了他?
他将她的脸扳回自己这方向,“少君,把眼睛张开。”
她不想,却感觉到他整个人俯身下来。以为他想干嘛,她立刻睁眼,伸手要推开他。
张鸿羽一手制止了她,将她两只手压在离她双耳旁不远处的地方。
“放手!”她生气的说,双眼炯炯有神。
“你生气是因为阿俊抱我,还是阿俊亲了我?”
他的脸只在她上方二十公分处而已,近到她能从他眼瞳中看见自己有些慌乱的倒影,“你……胡说,我才--”“没有。”他帮她说完,脸上有着奇异的神情。
少君一愣,随即斩钉截铁的道:“对!”
“真的没有?”他双瞳一睹转为深沉,音调瘖哑。
“没有。你问这……什么意思?”她望着他,心跳加快。
他俯下身,在她左耳畔缓缓低声道:“因为如果有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刘少君轻喘一声,因为他说话时那温热的唇碰到了她的耳廓。她敏感的往另一边缩,想躲过,微颤地道:“不要……不要开我玩笑。”“我不是开玩笑,你应该知道的。”他的唇靠了过去轻言低语,再度刷过她的左耳。
左耳又酥又痒又麻,刘少君喘了口气,只觉得小腹有种空虚的燥热。
“不要这样。”她的右脸碰到右肩,早已无路可退,她受不了他的唇一直有意无意的碰着她的左耳。地想把自己的左耳给藏起来,只好转过脸来面对他,没想到他靠得太近,她一转过来双唇就扫过了他温热的唇。
刘少君立时屏住了呼吸,想再转头避开,却被他那双黑瞳中的情欲震慑住,她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动弹,只能望着那双黑眸。
他的头微微一动,热唇就碰到了她的,她又吸了口气想转开,却也想要他再来一次。
他见她没动,很快地凑上前,蜻蜒点水似的伸舌舔了她上唇一下。刘少君再度轻喘口气,还没来得及吐气,他便又以唇舌堵住了她的嘴,这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轻碰,而是唇舌火辣辣交缠的深吻,有如野火在炙烫的艳阳下燃烧干燥的荒原,迅速地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虚软无力的感觉很快蔓延至全身,小腹中的火热越形高涨。他不知何时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当她几乎快要窒息而死时,他才离开她的唇,额头和她相抵着喘着气。
“老天。”他低低吐出两个字,眼中还有着火热的欲望,无法相信才一个吻就让他几乎失去自制。
她也想叫老天,却只能望着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到自己双颊火红发烫,而且觉得晕眩。
他见她又犯病,松开她的手,抚着她的右脸,“不要紧张。乖,深吸口气,再吐气,间隔慢一点。照着我的话做,吸气……吐气……”他慢慢的说,帮她调整呼吸。
刘少君照着他说的缓缓吸气吐气,做着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晕眩才渐渐退去。
“抱歉,乱了你的呼吸。”见她气色和缓了些,他才问:“医生说这是换气过度症,情绪过于激动时才会发生。你第一次发作是何时?”
她撇过脸,不想回答。
“少君?”他又问。
她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以沙哑的声音回答:“五年前。”
听到答案,张鸿羽感觉像是肚子被捶了一拳,久久才讷讷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第九章
晚上九点半。
在黑色大理石打造足有二十坪大的宽广浴池中,白烟从清澈见底的泉水表面蒸发向上,形成蒙咙的雾气。右面墙上的石狮口,不断流出热烫的泉水,左壁上则有着两盏宫灯。
前方是入口处,仅以一整片玫瑰石做成的屏风挡住,后方没有任何屏障,只有上头挂了个造形古朴的风铃。这儿地势高,往外望出去便是山下的城镇,山下的人看不见这里,池中的人却能从这儿看见山下的风景。
浴池的水深及腰,而且浴池在边缘拔高起来有如长椅般,让人方便坐着泡温泉看风景。
刘少君正包着白浴巾坐在这儿泡温泉,凝望着山下黑夜中的点点灯火。夜风一吹,顶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好点了?”
刘少君听到声音倏地转过头,只见凌俊身上裹着条黑色的浴巾,下了泉水走向自己。洗去了脸上脏污的凌俊,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配上她那打薄的短发,看起来像是俊美的少年。但是那玲珑有致、匀称姣好的身材,加上一身足以和少见阳光的刘少君媲美的白皙肌肤,可就让人不容错认她的性别了。
“嗯,好了点。”刘少君微一点头,轻声道谢:“谢谢你让我这么晚还来泡温泉。”她知道这池子到晚上九点后就不再开放,是这女孩特别通融的。
“不客气。”凌俊在她身旁坐下,“你觉得这里如何?”
“很漂亮,很安静。”她望着山下的灯火,简短的回答。
凌俊用手拨了拨水面,“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刘少君转头看她。
“大个儿说是他害你不能走的,你为什么不恨他?”她直视着刘少君的双眼。
“不是不恨,只是我也有错,去怪他,倒不如先怪我自己。而且,恨又如何呢?找他报仇吗?他能赔我一双腿吗?”她淡淡一笑,“不行,是吧?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浪费我的心力、生命和时间而已。还是说去和他要钱呢?我不是乞丐,并不缺钱,拿那么多钱做什么?放着生利息吗?等我哪天死了,还不也是别人的。”
“你很认命?”凌俊扬眉。
“不,我只是很珍惜生命。”刘少君认真的回答。
“既然珍惜,为什么又不敢接受真心?”凌俊质问。
“你--”刘少君愣了一下,脸色微变,有些慌的撇过头,装傻地道:“什么真心?我不懂。”
“不懂?我还以为除非是白痴,才看不出来大个儿对你的用心。”凌俊一脸的好笑。
她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苦涩的低声缓缓道:“有时候,做人不能把事情看得太清楚。”
“哦。”凌俊点点头,假装同意,然后在她松了口气时,又迅雷不及掩耳的问了句“所以你就利用他?”
“没有!”她猛地抬起头,咬着下唇道:“我没有。”
“不是吗?你明知道他喜欢你,又不给他明确的拒绝,只是假装不懂大个儿对你的好,不懂他对你的心。一味的贪图他给你的方便和温柔,却又不肯响应,只知道装傻,你这不是在利用他是什么?”凌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虽然音调不高,话意却咄咄逼人。
“我们是朋友。”刘少君有些微愠,想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却语音微弱,她心虚地连目光都不敢看向她。
“朋友?哈,你是傻子才当他是朋友。”
“对,我是傻子,那又如何?碍着你了吗?我想当傻子……不行吗?”刘少君忍住快夺眶而出的泪,奋力扶着池边站起身。
凌俊不以为然的看着她,冷冷的道:“大个儿现在不在外面,你确定你能自己走到更衣室?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走出去。”
“谢谢你的好心,但你不是我。”她没回头,只是咬牙扶着池子边缘,一步步走到前方,因为在泉水中有浮力,脚反而省力。
凌俊仍坐在原地,拍拍手,讽刺道:“好有骨气啊。原来你的骨气还会挑人出现的,真行啊!”
刘少君受不了的停了下来,背对着她,双肩微微轻颤的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什么都不说,怎么可能有人懂!”她冷言冷语的说着。“说啊,说说看你有什么为难委屈的理由,我可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你希望我有什么样的反应?响应他吗?”刘少君转过身来,激动的道:“你以为这样就万事顺利了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这种事不是你情我愿就行了,感情的事牵涉到的不只是人的一辈子,还有背后所牵连的朋友和亲人,我是个只能走几步路的残废,就算将来能走了,也是要瘸一辈子!”“一辈子,你懂吗?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或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辈子!我若响应了,就表示要交付我的心出去。但是,试问他能忍受一个瘸子当女友或当老婆多久?就算他能忍受,他的朋友能吗?亲人能吗?”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敢太快换气,不想在这里就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