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冷的。
冷的空气、冷的黑夜,还有一栋又一栋像怪物般矗立着的高楼建筑。
楚宁像只平衡感十足的猫科动物般站立在阳台的墙上,迷惘地看着笼罩在黑夜里的城市。
突然,一股狂风吹来,她的身子晃了晃,视线从正前方转移至下方。
底下的街道有两三辆车驶过,昏黄的路灯映照着马路;使得被灯光照拂的景物也成了昏黄的颜色。
这里是二十楼,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什么都没有了,楚宁想着。
没有痛苦、没有感觉、没有烦恼,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这是个冰冷的城市,是用无血无肉的石头搭建起来的。
她抬首环顾在黑夜中依然灯火通明的城市,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其实,不是很懂她究竟活着干嘛?生命的意义在哪?生命的价值又在哪呢?她在这个世界上出生是为了什么?她是个错误吗?还是整个家族都是个错误?
迷惑……是从十年前接触了外界的观念后才开始有的。这十年来她的自我怀疑越来越深,她做的事是错的吗?但是从小到大家里的人给她的观念皆和外界相反。
她开始踌躇了,开始怀疑家族的观念,在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下,于是在五年前她离开家族躲了起来。
但不知是多年来养成了习惯,还是血液中天生存在这样的因子,她虽然离开了家族,竟还是无法摆脱那样的行为。
只要见到了令她着迷的东西,她便会手痒、心动,像是中了毒一般。
但……照世俗的说法,这是不对的啊!
可是明知道是不对的,她却还是忍不住做了。
为何姊姊便不会像她这样呢?她是不是不正常啊?
无奈地审视着手中那串正随风飘荡、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楚宁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真的是有病——有偷窃病!
第一章
看到萤幕中那几位刚走进电梯内的叔婶,楚宁还有些无法置信,她知道家族里的那些人不能小看,但乍见这些长辈真的找上门来了,还是让她万分讶异。
五年前她逃离了家族,家里的人并没有认真的找过她,因为他们不认为她能停止她天生的愉窃瘾,只要看到新闻报导某某名贵物品失窃,或是听说黑市出现了稀世珍宝,那十之八九便代表她还好好的活着,所以那些长辈并不会很担心她,反倒是比较担心她那跑去当保镖的姊姊楚蒂。
也因此楚宁看到这些叔婶,心中突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将收声装置打开,立即的,婶婶那超大音量便从喇叭中传了出来。
才听了几句,楚宁的脸就白得不能再白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竟想要她回去嫁人?到底有没有搞错?现在都二十世纪末耶,那些长辈怎么还会有这种怪异的念头?
听听他们说的,可不是要她回去相亲,而是已经帮她找到了婆家,要她直接回去“嫁人”!
几乎是立刻的,楚宁关了电源就要落跑。岂料,还没到门边就看见门上的喇叭锁正被人转动。
不会吧?怎么来得这么快?
楚宁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跑到阳台,想都不想就从二十楼跳了出去——
她当然不是自杀!
跳出去时,楚宁手一搭墙,一扭腰再翻身,便姿势优美地跃进了十九楼的阳台。
大白天的,她只希望没人会在这时候站在大街上抬头往天空瞧,要不然可会吓到人了。
一跃进十九楼的阳台,她第一个动作便是查看屋子里有无人类。
静悄悄地,现在是早上十点,一般人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也上学了吧?所以楚宁并不怎么担心,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无声无息的查探屋里四处,在确定无人在家后,便又回到阳台去探听楼上的声息。
平常这时她早上床睡觉了,要不是为了一件秦哥交代的事情,从昨晚忙到现在,她也不会从监视器中发现那些长辈的到来。
楚宁蹲在阳台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那些长辈的大嗓门声音响起,她早知道那只喇叭锁是挡不住他们。
“该死的,又被这小妮子中饭了!”声音浑厚,是叔叔。
“刚才去老大蒂蒂那儿慢了一步,现在来到宁宁这里,又慢了半拍,都是你们啦,动作慢吞吞的!”婶婶气急败坏的声音跟着传来。
大伯闻言沉声道:“别吵了,蒂蒂那儿倒还好,反正她应该会和白辰天联络,等会让人去向问就成了。倒是宁宁比较麻烦,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现在跑得不见踪影,要再找就难了。”
“等等,宁宁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说不定她只是出去一下而已,我看我们先在这里等等看。就算宁宁是刚刚跑走,但她的东西都还在这儿,她一定会同来拿的,这叫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便成了。”
一向较为冷静的小阿姨提出看法,其他人想了一下觉得有理,便点头同意了。
楚宁在楼下阳台一听此话,脸色不禁微变,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楼上的长辈开始抱怨她那没床、没冷气、没电话,四壁空空的小窝,然后吨位十足的婶婶便走到阳台打行动电话,命人将各式家具和电气用品送来。
婶婶真的该减肥了。楚宁不禁往屋里挪了挪身体,双眼忍不住往上瞄着天花板因为受到震动而掉落的点点灰尘。
看样子,他们今天是真的要在楼上待下来了。
她有些懊恼,因为这小窝是这几年来她还算喜欢的一间房,实在舍不得放弃。
这地方虽不在市中心,但也不会离市区太远,说起来勉强还可算是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房子位于二十楼,视野良好,加上这里的住户很冷淡,不爱管闲事,不大会去注意陌生的邻居是从事什么工作,对她这种长相平平、身材也平平,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人来说可算得上是“出入自由”。
事实上,她怀疑即使她十天半个月没出入活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消失不见,这也是当初她会搬到这里住的最大原因。
但这下可好,这些长辈要在上头等她,看来上面是住不成了。
楚宁蹲在阳台上思量着,楼下一定早布满了楚家的眼线,而且现在又是大白天,她要是下去一定会被人看到,看样子要等晚上才能跷头了。
反正这间屋于现在没人,就算会有人回来也是下午的事,就暂时待在这里好了。心里有了打算她便回身走进屋里,打算查看这家人的活动情形。
刚才进来查看只是看看有没有人在?这次进门可让楚宁看了个仔细。
屋子是两房两厅的格局,她再绕一圈便确定这房子只有一个人住,虽然两间房皆有床被,却只有一间摆着私人用品,有着人类活动的痕迹,和另一间缺乏人气完全不同。
只有一个人住,而且从这些衣物和用具看来,屋主应该是个男的。
楚宁在浴室里拿起刮胡刀在脸上比了比,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应该不会有女人拿这种男用刮胡刀来刮腿毛吧?
把刮胡刀放回去,眼角瞄到那特制的浅蓝色大浴缸,她忍不住走过去仔细打量着。
好大的浴缸啊,她整个人都可以在里头躺平了,看样子这男人应该满高的,而且……很爱洗澡。
出了浴室,她走进有人睡的那间房,进门一入眼便是那张看起来很舒服、很干净的白色大床,她看了好想睡……
不行!楚宁甩了甩头振作精神,她得先看看这男人通常何时会回来才成。
她走到床旁边的书桌,翻查桌上的资料看这人有无写行事历的习惯。
没看到,看样子他不是没写就是将行事历带走了。
那电脑里呢?她一挑眉打开电脑,然后点选他的行事历。
宾果!楚宁看着萤幕上密密麻麻的资料,脸上笑容扩大,当她发现这人最近都不会回家时,她的笑容就更大了。
忽然,一记反光吸引了楚宁的注意,她瞄向电脑旁边反射阳光的物体,是一个相框。
看来她可以知道屋主的尊容了。
楚宁伸手拿过相框,定睛一看,却见照片中的人是女非男,是屋主的女朋友吗?
她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女子,咦,怎么这面无表情的长发美女有点面熟?她好像在那儿见过?
楚宁歪着头想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
算了,管她是谁,只要别干扰到自己就好。楚宁耸耸肩将相框摆回原位。
既然确定这男人最近都不会回来,她也乐得在这里躲藏几天。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楼上那些长辈一定没想到她会躲在他们正下方。
真是天助她也!如果这屋主真是像行事历上所写去香港出差两星期,那她大可在这里躲到他们离开为止。
那些长辈绝不可能耗那么久的,等他们一走,她就可以回去了。一想到可以不用放弃楼上的小窝,楚宁的心情就更加放松,一放松她就想睡觉。
将电脑电源关掉,她转向那张超级柔软舒服的大床,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快乐的钻进白色的被窝里,她舒了口气。
呵,真好……一觉睡到月儿升起,会醒来一是生理时钟的习惯,二是她肚子饿了。
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她悠哉地晃到衣柜前,拉开下方的抽屉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好几条新毛巾和牙刷。拿了一组新的盟洗用具,她继续晃进浴室洗脸刷牙。
如她所猜想的一样,这人实在龟毛,做事一板一眼的,她今早刚进来就有这种感觉了,现在则更加的肯定。
他会准备备用的盥洗用具,衣物还会一件件叠好或挂好,牙膏一定从最下方挤起,然后将挤扁的牙膏管往上卷,所有的家具和物品都排放得整整齐齐,使这屋子看起来近乎一尘不染。
这男的搞不好有洁癖。
楚宁刷好牙洗好脸便晃到厨房去找吃的。
冰箱里没什么食物,只剩半盒蛋,不过厨柜里琳琅满目的干粮却让她吓了一跳。
干燥香菇、金针、海带、紫菜、红枣、枸杞以及一些中药,然后是好几包面条、面粉和一大包的米。
真扯!有谁会在家里收藏这一袋袋的东西,他是怕闹饥荒啊?
不过怪的是,他这儿几乎什么都有就是缺了罐头和泡面。
楚宁瞪着塞满整个柜子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好笨,其实仔细想一点也不怪,这男人看来是祟尚自然食物主义者,也就是说,他不吃垃圾食物和添加防腐剂的东西,因为他收藏的那些食物包装上,不是注明了真空包装,便是印着纯天然不加料的字样。
真是怪胎一个!
楚宁咕哝着,不甘不愿的拿出一包面条,把水煮滚再将面条放下去,然后加颗蛋,再加上调味料便起锅。连盐都是低钠盐,她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只能这样随便吃吃了,不然还能怎么办?这真是她近半年来,吃得最简便的一餐了。看样子她一定得从外面偷渡些垃圾食物回来,要不然两个星期后她准会瘦成皮包骨。
等她要洗碗时,发现竟然连洗碗精都没有,屋主用的是清洗用黄豆粉。
天啊,这怪家伙是从哪蹦出来的?!
楚宁看着那包黄豆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匆匆洗好碗盘,她只庆幸没真的认识这屋子的主人,因为他一定规矩一堆,而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守规矩。
将厨房的东西归回原位,楚宁跑到卧室里摸出刚才发现的天文观星望远镜,再找出胶带和深色纸,把纸在望远镜前端绕一圈,用胶带固定住;会这样做是避免镜面反光。然后她便扛着望远镜到阳台,将其架设起来偷看楼下情况。
果然,对街左边、右边以及正中央有三辆车里皆有着一点红色火星,一看就知道有人正在车里抽烟,她再将镜头一调,果见驾驶座旁的地上有几根被捻熄的烟蒂。
刚好此时有另外一人提了一袋便当,不着痕迹的打量左右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便走到那几辆车边发放便当。
可怜的家伙,他们一定守了一整天了。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笑声,她凝神仔细一听,原来是那些长辈们在看电视。
呵,今天才是第一天,他们还轻松得起来,但再过两天就好玩了。
不过,楼下那些人守得那么严,她想出去偷渡食物可不行走下面,但是现在她身上又没有吃饭的家伙,要飞槽走壁可就有些困难。
楚宁收起望远镜将它扛回原地放好,环顾客厅四周,却不见有任何东西可以利用,只好又晃到卧室。
当她看见衣橱时,双眼立即一亮。他们会注意回来的人,却不会注意从这栋大厦出去的人,她只要穿起他的西装扮成男的,然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去买东西。
变装可是小偷的必修课程之一,只要有了衣服,其他一切好解决。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男人的尺码有些大,她势必得动刀修改衣袖和裤管,还好这也是变装的一部分,所以她也曾学过。
像他这种龟毛的男人一定有针线的。楚宁再次翻找衣橱的抽屉,当她发现一整盒针线和裁布的剪刀时,她可是一点也不讶异,如果没找到,她才会惊讶呢。
动作快速的修改好西装,她刻意在里头多套了好几件衣服,再穿上一件白色衬衫,然后才穿上那套西装,打上领带,跟着剪下一小戳头发贴在嘴唇上方当胡子,加上她原本就削得极短的头发,若在昏暗光线中,她看起来就像个矮壮的男士。
楚宁在镜子前面照了老半天,确认没问题后,她便兴高采烈的下楼买吃食了。
到了楼下后,她还故意在大门前弄掉钥匙再请旁人捡起来,让站岗的人对这位从大厦内出来的“男土”印象加深。
等她提了大包小包的垃圾食物回来时,那些人只瞄了她一眼,确认她是刚刚出来的住户后又回头继续监视路口。
哈,想逮她,下辈子吧!这几天算是捡来的休息日。
楚宁悠哉的挑了本龟毛男人书柜里的书躺在床上翻看。
看第一本,她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看第二本时,她就有些狐疑了,等她翻开第三本时,不禁挑高一道眉,忍不住连翻好几本,只见每一本上面都有着相同的东西。
我的老天,他竟然在每一本书上画红线写注解!连杂志都有耶!
这人真的……怪到极点了。
每本书上都有着密密麻麻的红笔字,让她想看都看不下去,只好放弃的全塞回书柜里;不过他的字倒是很好看。
楚宁无聊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时间越久,她就对屋主越感好奇。
虽然对他某些一丝不苟的行为觉得很荒谬,但却能知道这人是很认真的在过生活,和他相比,自己似乎过得太糜烂了。
她是一个小偷,她爸爸也是小偷,她妈妈虽然不是,但在没嫁人前却是专门销赃的;事实上楚家根本是个小偷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