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小楼低叫一声,脸色一白,忙跑出门去要叫住带她回来的老伯,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那老伯已离开许久,雪地上虽有车轮痕迹,但出了大街后,便再地分辨不出哪几条才是老伯马车的轮印。
完了,早知道刚看没人来应门,她就不该让老伯先行离去的。
现在冰天雪地的,风云阁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像是几日无人了,小胡子也不知道人在何方,她一个人在偌大的长安城里该怎么办?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小楼正望着大街发愣时,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竟飘起雪来了。
见到了雪花,小楼猛地想到了风云阁在长安城中的四大分行。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要去东西南北四大分行瞧瞧,也许人都在那儿呢?老伯一定也是回分行去了才对。也许她刚在屋里看到的不是灰尘,只是风沙大了点──虽然她心底知道下雪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尘沙,但她害怕的不敢进屋去确认。
小楼拉紧了厚重的斗蓬,头也不回的在雪地里举步往最近的分行走去,然后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这几句话,在她远远的瞧见东城分行紧闭的大门时,全数烟消云散。
她不安的快步跑上前,心急的敲着厚重的木门。
一直到她敲得小手发红,东城分行依旧没人出来应门,里头死寂得就像座空屋。
小楼回头看着因为下雪而无半点车马行人的大街,害怕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风云阁为什么都没人?
雪越下越大了,她越来越冷,最后逼不得已,只好往娘家而去。
至少,她可以先回娘家休息,问爹风云阁出了什么事,请爹帮忙找到小胡子。
小楼万万没想到,当她冒着风雪千辛万苦的走回太武侯府时,出来应门的仆人却说:
“侯爷及夫人至北关驻守了。”
“什么?不可能的,没人告诉我啊!”她万分惊诧的叫着。
“什么可不可能,出关了就是出关了。你是什么东西,老爷出关为啥要告诉你?”那仆人不耐烦的道。
小楼一瞪眼,生气的说!“我是你家大小姐,你这新来的仆人怎那么没有规矩!”
不屑的瞄了走了几里路,满身雪花、万分狼狈的小楼一眼,那仆人嗤笑道:“你要是大小姐,我就是当今太子了!我家大小姐嫁了冷二爷,前些日子早去江南避寒了。你这死丫头吹牛不打草稿也就算了,消息不灵通还敢来假冒!
去去去,滚一边去,少来烦你大爷做事!”话一说完,他啐地一声,便将大门关上。
“开门啊!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戚小楼!你这死老百姓,可恶的王八羔子!”
小楼火冒三丈,一边大力敲着门,一边喊道。
突地,大门猛然又被拉开,那奴仆拿着棍棒恶声恶气的道﹕“你这死丫头,再在这里鬼吼瞎闹,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再报官把你关到地牢!还不快滚!”
说完他还举起棍棒,作势要揍她。
小楼吓得往后一跳,不甘心的鬼叫:“好,我走!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一定会后悔的!”
“妈的,还啰哩啰唆的!”他挽起袖子,抓着棍子走上前。
小楼见状立刻识时务的转身逃跑,到街口时她回头看,那王八蛋见她停下,竟然还追了过来,她只好怀着满腹委屈在雪地中不停的跑,最后气喘叮叮地跑过了几个街口,她脚没踏好,整个人扑跌到雪地上好痛!她好痛,又累又痛!
她跑不动了,她不要跑了!被打死就算了!
小楼动也不动的趴在雪地上,所有的委屈随着这一跌全跌了出来,她也没爬起来,当场就趴在雪堆里痛哭失声。
大雪纷飞,不多时,哭得浙沥哗啦的小楼就差点被雪掩盖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突然有人伸手将还在呜咽的小楼从雪地中拉了起来。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一看,见那好心的人竟是蓝家酒坊的蓝石城,结果才收起的泪水又决堤而出。她扑上前去紧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口齿不清的叫着:“呜──烂大哥……”
“小楼?!怎么是你?”她这一抱,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又惊讶又慌乱的,还不忘纠正她的发音,“我不姓烂,是姓蓝。你怎么会这般狼狙的趴在雪地里?”
小楼哪还有空回答他,只知道她终于见到一个熟人了,便继续哭得乱七八糟,完全不见大家闺秀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问题。
蓝石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行将她送上马车,带回家让老爹处理。
回到了酒坊,蓝老头大声一喝,才教小楼吓得忘了哭泣。
一阵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之后,蓝家父子才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鼻音中弄清了原由。
见小楼又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啜泣着,蓝老头忍不住恶狠狠道﹕“别哭了!傻丫头,瞧你鼻头都冻伤了。告诉你,天寒地冻的,再哭下去,等一下用力吸鼻子时,小心你整个鼻子掉下来!”
此话一出,吓得小楼忙用手捂住鼻子,不敢再哭。都怪她刚刚太过沮丧,结果在雪地里哭太久了,难怪她从方才便觉得鼻头刺刺痛痛的。
“拿去,把这酒慢慢喝下。”蓝老头递给她一个葫芦。
小楼接过,只觉得一阵芳香扑鼻。她乖乖喝下,不敢有任何异议。
“阿城,去煮些热水,让丫头洗个澡,把这湿衣服给换下。”蓝老头唤儿子去做事,才又回头对小楼横眉竖眼的说﹕“天色已晚,你先暂且住下,明早我再让阿城去城里探探消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药酒记得喝完,这酒是我特别调的,治冻伤最好。你等一下还要记得在热水里泡上一刻钟才能起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小楼闻言,立刻又喝了几口酒。
蓝老头见状才转身回房,嘴里还不住咕哝着﹕“真是麻烦的丫头!”
屋外大雪未有稍歇的模样,小楼喝着温酒,全身渐渐暖了起来。她一手紧紧握着玉戒,对未来感到恐惧和不确定。
谁能告诉她,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好怕,真的好怕……泪水又重新聚集眼眶,她好希望再看到小胡子那副自大的嘴脸,她好想见他啊……酒气上升到脑袋爪,小楼双颊嫣红,头昏昏的抱着酒葫芦,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翌日上午,蓝石城至城中资采,却采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云阁四大分行大门深锁,店招大旗也被卸了下来,问隔邻店家,也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
当他决定放弃,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到不少官兵身着便服在街上巡行,似在暗中找人。
蓝石城本也是守城门的大兵,遇上了同袍,便决定上前打声招呼,顺便探探口风,看是发生了何事,要如此私下的劳师动众?
结果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吓了一大跳,赶忙暗自镇定的驾车回酒坊。
“叛国?!”小楼大惊失色,吓得站了起来!蓝老头也愣了一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叛国的!”她只慌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坚决地替冷如风否认。
“丫头坐下,小声点!”蓝老头沉声警告。这笨丫头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幸好酒坊这几日因大雪连日不开市,否则若让来提货的人听去还得了。“阿城,去把门关上。”
小楼警告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坐下来压低声音着急的替小胡子辩解,“师傅你不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我很了解他,他太奸诈狡猾了,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啦。”
蓝老头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称赞他还是在贬他?”
“我……”小楼懊恼的咬了一下唇,随即皱眉道!“我是说真的。他这个人最狡猾了,五年前突厥侵扰边关,本应是他出征的,他嘴一张,三两下便把战事推到了其他将军的身上。三年前南方蛮族扰民,皇上原也属意小胡子带兵南下,谁料他随便说说,那事儿也落到另一人身上。这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晓得被他推掉多少次了,为的就是他嫌打仗麻烦。
他还对怡红院的花魁秦晓晓说“宁可醉卧美人乡,不兴举枪对四方”。像他这样一天到晚流连妓院的痞子,怎么可能造反叛国?不可能的!”
蓝石城关好门回来,闻言不由得皱眉问小楼﹕“你不是前两个月才嫁去冷家,怎么对几年前的事如此清楚,还知道花魁秦晓晓?”
“我……”小楼一张脸蓦地红如火莲,最后才着恼的小声说﹕“人家……人家注意他很久了。”跟着声音又大了起来,抬起头信誓旦旦的拉着蓝老头:“他真的不可能叛国的,你们相信我。”
“停手,别拉了!我又没说不信你!”蓝老头火大的喝道。“问题是阿城的同袍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相公没私谋造反,为何全城近半的官兵都要抓他?”
小楼忙收了手,泪眼朦胧的道﹕“可是如果他真的做了,那官兵们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搜城啊!”
“这倒也是。”蓝老头沉吟半晌。看来这事有蹊跷。
“爹,这事的确不大对劲。我昨日守门,并未收到查禁冷二爷的手令。而且今日大街上除了巡查巷弄的便服官兵,似乎还有另一派较为高明的隐藏人马,双方互相暗中较劲。我想二爷造反之名恐是道人硬压上去的。”
“你不早说!”蓝老头一听,真是气得直想摇头叹气。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反应迟钝的慢郎中?
蓝石城苦笑,他刚才是想说呀,可是还没说完,就被小楼给打断了。
小楼这才破涕为笑,忙用衣袖抹去眼泪。“我就说他不会叛国,一定是道人诬陷的。”
蓝老头不客气的泼她冷水,“事情真相还不知道,只是有可能而已。就算他没造反好了,现在也有一帮人准备陷害他。如今那小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别高兴得太早。”
此话一出,小楼又低头噤声,担心冷如风的安危。
“爹,如今咱们该当如何?”蓝石城不忍小楼伤心,只得开口帮着问。
“让我想想。”蓝老头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着一脸可怜样的小楼,心里其实也想着,这丫头怎么说也和他有师徒之名,不能放她出去让人欺负,得想个办法把情势弄清楚才行。
小楼等了许久却见蓝老头未置一语,忍不住心焦的问:“师傅,现在怎么办?”
蓝老头瞄她一眼,然后转向儿子,“外头路况如何?”
“雪积了半尺多,若照这天气继续下去,明晚就会积到一、两尺了。”
“这样啊……如此一来,这几日势必无法出城……咱们无法联络上宋三爷,也不知太武侯爷那儿情况如何,但照官府不愿大肆张扬的情况来看,这事必有内情,应是不会牵连到冷二爷以外的人。”
他看着小楼思量一会儿,然后说:“此时此刻你绝对不能现身。不然那一方人马一定会抓你逼他出来。另一派的人也不能信任,我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最保险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你先留在这儿,等雪融后,咱们自个儿联络洞庭的宋三爷,再看看是什么情形。”
“哦。”小楼虽是心急得很,却没其他办法,只能同意。
而蓝家父子和小楼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下停停的,一直到三个月后,地上几尺厚的积雪,才真正渐渐融化。
外头的风风雨雨在这三个月中逐渐淡去,长安的风云阁从此未再开门营运,没人再见过十年来在长安呼风唤雨的冷军爷,也没人再听过冷如风的消息。
没人知道风云阁为何关门,没人知道冷如风身在何地,秘密依然是秘密,而谣言就像雪花,风一停,便落地化去,再无人闻问了。
从那年开始,太唐初年长安风云阁的传奇,就此真的成为坊间流传的传奇。
第七章
远山含笑,湖波荡漾,岸边竹林被风一吹,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
阳光从竹叶间穿过,金黄的光线交杂着翠绿的竹林,这幅景象看在眼里,让人煞是凉爽舒服。
“啊──”突地,一声惨烈的吼叫打碎了竹林安详的书面,震动了整座山林,久久不散──山下洞庭湖中的船家们听到吼声皆瑟缩了一下,却无人抬头甚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继续低头忙碌的工作着。
其实,住在附近的人家这几个月来早已习惯了那每日午时便会出现的惨叫,只是那声音太过惊悚,所以听到时还是会吓一跳;幸好听白小姐说,哦,不对,该改口叫宋夫人了。听宋夫人说,今日应是最后一次了。
也还好是最后一次,要不然可能有不少人都要开始作噩梦了。
自从三个月前宋氏夫妇带着这位神秘的病人回到君山,这附近的人要找白大夫看病都要考虑一下。每天听到那声惨叫,大家都觉得自己无病无痛了,就算真有病有痛也要强忍着,宁愿乖乖排队找小姐的温柔相公宋大夫看病,也不愿上山去找有起死回生之能的鬼医白磊。
场景回到君山竹林中,那位可怜的病人第一百零八次痛昏过去。白磊面无表情的将那满身是汗的家伙扛出屋子,然后粗手粗脚的将他丢进屋外足足有半个人高滚烫的大药红中。
可怜的病人立刻被滚热的药水烫醒,但他却没爬出来,只在药缸中打坐。
三十六种刺激性极强的药物在药缸中发挥作用,不多久,坐在缸中的人便满面通红,一个时辰后,他脸色才转回正常。
“可以起来了。”白磊冷冷的开口。
药缸中人闻言站起;脱离了药水上的蒸气,他的面容终于让人瞧清。只见一条可怖吓人的刀疤从左眼眼角划过左颊直至左下颚,然后在左下颚处中断,却又从左胸开始延伸至右腰处。从疤起到疤尾,这一刀还真是想将他开膛剖腹;再见伤疤往外翻开,便看得出当时伤口之深,怕是当时再砍深一点,这人小命就没了。
或者应该说,若不是刚好世上还有这么一位鬼医白磊──只怕这伤口,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个月前在长安蒸发的冷如风;他咬着牙以右手支撑,从药缸中跨出。
宋青云此时正着一套白衫从屋内走出,见状忙上前扶住尚无啥气力的二师兄。
白磊见女婿出来了,便转身离开竹林。反正这小子已好了大半,再来便没他的事了。
“我要的东西,弄好了吗?”冷如风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接过衣衫艰难的穿上。
“已在山下等着了。”宋青云顿了一下,忽然又道:“我让靳雷驾车。”
冷如风着衣的动作一停,冷着脸抬头看他,“我不是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