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在练武,逼人闯入反射性的就出手,幸好他及时看清了来人是她,在最后一瞬抽回了鞭子,要不然她哪还有命在?
是他,她早该知道是他了。
这披风本就是他的,想当然他也在这儿。显然她是在熟睡中被他从竹轩移到这儿。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他的披风。
兰儿苍白着脸,眼神带着一丝丝的惊慌和些微的警戒。她沉默不语,只是双手紧抓着披风抵在胸前,身子微微颤抖着。
赫连傲上前伸手想拉起她,兰儿却立刻惊慌狼狈的站了起来,还向后退了几步。
他双眼暗了一暗,抿紧了嘴,伸在半空中的手握拳,收回身侧。
“你就这么怕我?”他直视她,僵硬的问。
“我……我……”兰儿睫毛轻颤,水汪汪的双瞳望着他想说不是,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兰儿却慌的立刻又退一步。
赫连傲一僵,为此感到几许挫败和伤痛。他声音嘎哑的问:“为什么你突然之间怕起我来?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怕我?”
天啊,他认为是他的错……
兰儿闻言心一痛;看他僵着脸问出这个问题,她只觉得好难过。她不是有意让他如此认为的。
“对……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是你的错。”她眼泪盈眶,垂首哽咽着,满心惭愧的页摇着头,泪珠因而滴滴洒落。
“那是为什么?”他痛苦的问。
兰儿只是以手背抵着唇、摇着头,低声啜泣着,什么也不肯再说。
“你不说可以,我们就一直待在这小岛,直到你不再怕我。”他下巴紧绷,狠下心宣布,然后转身就走。
小岛?兰儿整个人一呆,抬起头向四周望去,这时才发现桃花林远处的林木反射着水光。
她缓步走过去,只见一出了桃花林便是一大片的湖水。
碧波荡漾、水光流转,湖上还飘着薄薄白雾,对岸有着苍翠的林木,更远则是群山围绕。
她震惊的扶着桃花树,无力的缓缓滑坐在草地上。
天,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为什么带她到这儿来?为什么?
这座开满了桃花的湖中小岛周围没有一艘小舟,一艘也没有。事实上,就算有,她也不敢坐上去。溺水的阴影影响太深了,她只敢在半个人高的木桶中泡澡,那是她能够忍受的最大限度。
想叫她坐船?除非天塌下来!
十天了,她来到这小岛已经十天了,神经常常是处于紧绷状态,因为他。
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大费周章的带她到这儿来?
一座无人的小岛、一间布满灰尘的小屋,而且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离开。那片湖水太宽广了,如果是他的话,大概轻而易举便能飞越湖间;但若是她使用那别脚轻功,可能还没过一半就会栽到湖里去。她试都不敢去试,而这点显然他也很清楚。
难道他想将她关在这里?为什么?
她想起他那天说的话——除非她不再怕他。
她狐疑着,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怕不怕他?他不是……总是嫌她烦吗?
难道她想错了?会吗?不太可能吧!可是……
兰儿望着天边缓缓落下的夕阳,满脸的疑惑,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七彩的晚霞中,有几只野雁井然有序的排成人字形飞过天边。晚风徐徐吹来,扬起了她的发丝……兰儿收回视线,低首折叠着衣物。
但是桌上的东西却一直吸引着她的目光,她望着那东西怔仲起来,不觉想起前些天发生的事……
刚到这儿的第一天下午,她便习惯性的整理起满是灰尘的屋子,他则不见人影,直到入夜才回来,带着一包用油纸包起的食物。
他对缩在床内的她冷着脸说:“过来吃饭。从今天开始,你都必须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同时吃饭,否则大家都别吃。”
桌上的油只包已然摊开,里头有只鸡,还有几个馒头,热腾腾的食物还冒着白烟,香味四溢。
虽然她饿得要死,但她仍是曲起脚将脸埋在膝头,不愿意过去。
赫连傲见她不动,便也一直坐在桌边,双手抱胸,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肚子好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兰儿一直没听到任何咀嚼食物的声音,也没听到他出去,她忍不住从膝头偷瞄桌上一眼,只见食物已不再冒烟,想必是凉透了。
桌上食物维持着原样,没人动过。
兰儿立刻不安起来,难道他真的要等她过去才吃?她抱着双膝的小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和她这样耗下去!
体认到这个事实,她心中百味杂陈,久久之后,她才缓缓松开早已有些僵硬的膝头,动作缓慢的爬下床去。
赫连傲见到她终于下了床时,心头真的松了口气。其实他没打算让她饿肚子,毕竟兰儿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他原本打算再过一个时辰她若还和他这般僵持,他就要放弃,改采其它方法了。幸好她先有了反应。
因为维持相同的姿势太久,兰儿双腿有些僵硬,下床时差点站不住;赫连傲忍住不去扶她,怕又把她吓回床上去。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桌边坐下,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他只好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别太心急,至少她现在愿意和他同桌吃饭了。
以内力加热了食物,他放到她面前的桌上,两人沉默的吃着。
窗格外、黑夜中,升起一轮明月。
从那天起,她餐餐都和他同桌吃饭。
第二天醒来时,兰儿突然想到,她待在玉泉镇时才初二,而昨晚那圆胖的月儿,怎样也不像新月。难怪她今晨照镜时发现脸上的青紫消退很多,也难怪她会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真的睡了很久,那圆月明白的告诉她,她至少昏睡十多天了。那么……这儿是南方吗?
他大老远带她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兰儿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冬月姊。
他强绑了她来,是否和冬月姊说过?若无,岂半让冬月姊为她担心?
她拧着眉,忧虑的看着窗外,想着要不要去问他。
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昨晚她担心了一整晚,后来才发现他是睡在屋外的。幸好这儿的天气较暖,她才未感到良心不安。
他现在蹲在湖边,不知在弄什么。
她该过去问他吗?
应该吧,至少该问清楚,让冬月姊知道她还好好的。
下定了决心,兰儿鼓起勇气推门而出,向湖边行去。
还有三尺远,她便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
当赫连傲听到兰儿向自己走来时,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一丝期望在心中滋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渐渐茁壮。
她不怕他了吗?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走向他,而不是逃开。
他的胸口充满了窃喜,直到她在三尺外便停了下来;他虽然有些失望她没更靠近,但还是很高兴。
从她过来一直到停下脚步,他一直维持着原来的蹲姿,并未转身,怕吓着了她。只是他原本在弄钓线的双手无意义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东摸摸西弄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呃……”兰儿踌躇不安的站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声音。
“有事?”赫连傲头也不回的问,双眼视而不见的望着将鱼线缠在一起的大手。
“我想……我想问你,冬月姊知道是你把我带走的吗?我……我怕她会担心。”
轻柔怯懦的声音传来,短短两、三句便将他从天上打落至地狱。
该死的,这女人竟然认为他会让大师兄和冬月姊瞎操心!
鱼钩一个不小心戳进食指,他咒骂了一句脏话才粗鲁的回道:“我留了字条!”
他显然被这个问题惹火了。兰儿被他那句脏话骂得白了脸,畏缩的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道歉,“对……对不起。”
她这句道歉简直就是火上加油,赫连傲猛地站起身来,转头横眉竖眼的低咆:“不要一直说对不起!”
兰儿吓得又退了一步,不受教的又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准再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听到没有?别再说对不起!”他绷紧下颚、咬牙握拳,指上的伤因用力而渗出血水,从拳头边滴落。
被他这么一凶,兰儿更是闭紧了眼,直发着抖,下意识的又要道歉,“对——”
“闭嘴!”他火大的暴喝一声,打断她的道歉。
兰儿立即噤了声,害怕的低着头,泪珠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他才骂完,立刻就后悔了;看她抖成那样,害怕的猛掉泪,他却什么也不能做,想拥她入怀,又怕她会激动反抗。
被她的泪惹得越来越烦躁,他口是心非的说了句:“要哭就进屋去,别杵在这里惹人厌!”
兰儿发出一声啜泣,转身就跑进屋里。
看着她伤心奔离的背影,赫连傲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啊,他说了什么?他是白痴吗?好不容易她的情况有些好转,他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该死的!
那一天她双眼都红红肿肿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改善两人的关系,因此吃饭时更是安静无声到最高点。他也只能庆幸,幸好她没有拒绝进食。
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语的过了几天,兰儿对他是能避就避,不能避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今早,兰儿一起床-便看到桌上摆着那只雕着凰鸟的玉玲珑,他则整天不见人影。她不敢相信的望着那小巧的玉玲珑,伸手轻触那冰凉的凰鸟,终于确定这就是她在敦煌看到的那一对玉玲珑中,较小的那只。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是他买的吗?是要给她的?
她心中带着茫然,还有一丝丝的喜悦;想问个明白,他却直到黄昏仍未回来。
手里折好了从外头竹竿上收下来的干净衣物,她再度望着那只玉玲珑发呆,回忆着一些事情。她的手恋恋不舍地轻抚着这块美丽的东西,当她拿起系在上头的樱红绳结时,窗外吹来一阵清风,玉始珑发出柔和清亮的声响,她不觉露出一抹微笑。
彩霞渐渐随着夕阳收拢至山头后方。
天,暗了下来……
黑夜中,赫连傲坐在湖边-在皎洁的月光下,掏出那只雕着凤鸟的玉玲珑,愣愣的望着它出神。
这东西本来就是要买给她的。那天在敦煌,他虽然在和张管事谈生意,一只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她在外面的动静,当然兰儿说的话,他全听了明白。知道她喜欢这对玉玲珑,当时他就有股莫名的冲动想将这东西买下来。虽然那天没买成,第二天他还是抽空去了趟张管事那儿,亲自将它们买了回来。
可买虽买了,他却突然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样拿给她,后来接二连三又发生了许多事,这东西更给不出去了。
直到前几天他出口伤了她,两人之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改善,想了好几天,昨晚突然想到一直收在怀中的这对玉玲珑。但是他又怕如果直接拿给她,兰儿若不肯收,他岂不是很难堪?
想了一晚上,他才决定将另一只玉玲珑于清晨时放在桌上,然后便离开岛上,到外头晃荡。表面上他是说他只是刚好要去采买些日用品,实际上他是不敢回去面对她,怕回去了,却见到玉玲珑还摆在桌上。
现在已经入夜了,他虽然回到了岛上,却坐在湖岸不敢进去,只是傻傻的望着手中的另一只玲珑。
夜风一吹,玲珑发出和缓低沉的音调,他的心蓦然为之震动。许久,他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回去面对她。
小屋中透出昏黄但温暖的灯光,屋中有她的身影……他屏住呼吸,有些恣下心的推开门。
桌上备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兰儿坐在桌旁,像是等他许久了。虽然在他进门时,她有些紧张,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怯怯地、不安地望着他,很小声地说:“吃饭了。”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觉得一股热气由胸腹直袭眼眶。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兰儿帮他添了饭,拿过来递给他时,他看到那较小的玉玲珑已被她佩戴在身上。
那一餐,虽然两人依旧沉默无语,却是他近来吃的最有味道、最好吃的一餐。
第九章
收餐餐具时,屋外突然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月光,不久,便下起雨来。
兰儿无措的望着窗外细细飘落的雨丝——虽然是雨丝,但仍是会让人淋湿的,更别提在外待一整晚了。
她心绪不宁、满心矛盾的瞄着赫连傲,怕他会留在屋里,又怕他若是在外头过夜,会受了风寒。
现在外头正下着雨,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让他出去……
赫连傲看到兰儿频频看着飘雨的窗外,也看出她的犹豫和掩不住的慌张无措,他知道她仍是怕他,便无言的起身走向门口。反正柴房也有屋顶可以遮雨,睡那儿和睡屋里是一样的。
他不想逼她太紧,今天她肯收下玉玲珑,他已经很高兴了。
“等……等等。”兰儿见他要出去了,心一慌,忙出声唤住他。
赫连傲停下,回头看她。
兰儿有些紧张的说:“呃……外头在下雨。”
“我知道。”他定定的望着手足无措的她,平静的回答。
“你……你不能睡外头,会……淋湿的。”
“你担心?”
她当然会担心!兰儿有些困窘的低下头,“你该知道,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晓得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如何知道她竟真的会担心他?
她难过的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沉默在屋中滞留。
他在心底叹口气,打破沉默,“你要我留下来鸣?”
“嗯。”兰儿点点头,轻应一声。
赫连傲一扯嘴角,苦涩的问,“你不是怕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幽幽的、水汪汪的黑眸,忧伤无辜的望着他。
赫连傲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会留下。
兰儿不怕他了吗?她当然还是怕他。
所以赫连傲并不是睡在温暖的床上,而是很识相的睡在离床很远的地上。
夜半时分,屋外风雨飘摇,他依然无眠——不是因为睡地上不舒服,是因为兰儿。她从熄了灯躺上床后就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僵着不动,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躺在两、三尺外的地上。
他知道她很紧张而且害怕,于是他也只能闭着眼发出稳定绵艮的呼吸声,让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兰儿抵不住浓浓睡意,才慢慢放松下来,缓缓睡去。
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徐缓,他方睁开了眼,望着几尺外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他很希望有一天能够让她不再怕他,希望她能安心的在他怀中沉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紧张僵硬得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