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的那个。”青衣女子才说完,却见那书生像是察觉他们的视线,突然向上看来,两人视线突兀地对上,他微微一笑,对她颔首。
她莫名一阵心悸,为他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瞳。不过心悸之外,还有些许谅愕。
这人知道他们在观察。他是谁?
她蹙起眉头,不记得秦家有这一号人物。
她身旁的男子没察觉她的不对,只纳闷的盯着楼下那名紫袍男子,“既然如此,这个秦啸天为何还来?咱们的禁制对他没效,不是吗?”
闻言,她收回视线,“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他是可以独立作业没错,问题在于咱们。咱们现在通盘吃下扬州八成以上的货运,若咱们要拉抬运费,对他来差绝对有利;但若不是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并非不可能,吧?要是咱们降低运费,城内商家的成本势必降低,对他家商行的生意就会有决定性的影响。”青衣女子站起身来,“他怕的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会发生。”
“哇,那他这次可是来对啦。”他咧嘴笑着,随即想到,“大小姐,那他会成为阻力吗?”
“不会。”至少她希望他不会。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因为这家伙还不错,赚的是良心钱。”说完,她瞥了下外头,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一扬秀眉,“走吧,小周。咱们也该现身了,请人家来,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 ※ ※
四海楼在扬州城内是赫赫有名的。
为啥有名?当然是因为四海搂内有一把刀,一把很有名的刀!
这把名刀并不是江湖人士用来打打杀杀的刀,而是一把菜刀,一把专做天下美食的菜刀!
天下哪有会自己做菜的菜刀,听来岂不可笑?
如果您这样认为,那就错了,因为四海搂的菜刀并非普通菜刀,而是一名大汉,他姓菜,名刀,合起来念,就叫——菜刀!
厨房里,菜刀手里掌着菜刀,手起刀落的剁着白斩鸡,喀喀喀喀喀地,菜刀十分有节奏地砍在砧板上,没快一点、没慢一分,当然斩出来的鸡块也是大小适中。
虽然说他的姓名念起来有点好笑,但却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爹取名的远见,因为菜刀的确很会拿菜刀,当然也很会做菜;幸好,他的人长得不像叶刀。
菜刀剁好了最后一只白斩鸡,俐落地将鸡肉全盛上了拼盘,嘴一张,发出浑厚的声音:“出菜!”
四海楼恭候多时的小二哥们,立刻轮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着拼盘到前头去,今夜四海搂被人全包了下来,来的二十多人皆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实在是怠慢不得,所以众人皆比平时认真地伺候着,生怕得罪了这些大爷们。
来到了厨房外,小二们一一将拼盘上了桌,就见这些大爷个个面免凝重,似是家里死了老母一般,敦人大气不敢乱喘。
四海搂菜刀亲手做的菜,可是值一桌百两,有名的贵,当然也是有名的美味可口,酒菜是一道道的上桌了,可是却无人动筷,只等着发帖的主人出来,等着等着,却始终未有人现身。未几,那姓屈的胖子忍不住站了赶来,不满的道:
“那叫战七的小子到底在哪里?老子可没那鬼时间整晚坐在这干耗!”
“屈胖子,帖子上署名是战青,并非战七。”王老板冷声讽刺着。他王家和屈家是死对头,两人从没看对眼过。
屈胖子涨红了脸,粗声粗气的叫道:“管他是七还是青,咱们大伙儿照帖上的时间准时来到四海搂;都等上一刻钟了,那姓战的小子还不出现,分明是戏耍咱们!”
他话声甫落,猛地一拍桌子,岂料刚好一名小二哥来到身边端菜上桌,这拍桌子间一挪一动,无巧不巧地便撞倒了小二手上的鲜鱼汤翅,霎时汤翅四溅——
“啊——妈的!你这个不长眼的浑小子!”屈胖子急退仍被泼到右脚上的靴,一只上好靴子可有大半泡了汤翅,气得他肥胖的大手一挥,眼看就要巴到那谅慌失措的小二哥脸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挡下。
“屈老板,”那跟在秦啸天身旁的书生,不知何时竟到了屈胖子的身前,轻轻松松便伸手握住他肥硕白嫩的手腕,笑咪味地道“火气别那么大,很伤身的。”
“你是什么东西?”屈胖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将手抽回来却硬是抽不动。这书生看似文弱,没想到手劲倒是不小。
“在下萧靖。”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绍完,就对一旁还在打着哆嗦的小二哥道:“你别怕,屈老板心宽体胖,不会和你计较的。”他带着笑意转向那被自个儿箝制住的屈胖子,“屈老板家财万贯,这区区几两银子的靴子,可还没放在眼底呢,您说是吧,屈老板?”
屈胖子闻言张嘴想骂,但随即想到他这话要是一骂出去,可不是承认自个儿小家子气,连个几两银子都要和一个穷小子计较,一点度量也没有吗?他这嘴张了老大,却尴尬的疆着,只觉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这屈胖子没说话,一旁的小二可吓得脸色发白,忙趋前蹲下,抓着肩上布巾帮他擦靴,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屈胖子见状,好歹这小二也道了歉,他小眼瞄了一下四周,为免自个儿留下臭名,这才悻悻然闭上了嘴。
见他气消了些,萧靖方笑笑地松开了手,奉承他道:
“屈老板不愧是屈老板,果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屈胖子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过脸上神情却又好上几分,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当仁不让的受下这句场面话,“好说。”
“真是不要脸!”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将众人的心声说了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扫向语音出处,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主位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个青衣姑娘大剌剌地坐在上头,在她身后则站了一名看似护卫的男子。
“你说什么?”屈胖子气得又是一拍桌子,二度站起身来。
“说你不要脸。”她讪笑着,很配合的再说一遍。
“放肆!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屈胖子小眼一瞪,几乎喷出火来,嚣张的咆哮着。
“放四?我还丢五咧,又不是在玩叶子戏!”她一双大眼闪着笑意,看手一抛,便丢了一颗花生到小嘴里。
“你你你——”屈胖子气得结巴。
那青衣姑娘见状还好玩的昂首笑问身后的护卫:“小周,我太放肆了吗?”
“小周忍着笑,一脸正经的回答:“回大小姐,是有点儿,老爷子说过,要给人家留点颜面,就算有人真的不要脸,咱们也要替他顾及那张脸。”
“是吗?”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无辜的回头看向屈胖子,虚情假意的笑道:“这祥啊,那我道歉好了。”
“你你你你——”屈胖了闻言更是气得直发抖,指着她的鼻头却“你”不出其他字眼儿。
“我我我我——我怎样?”她学着他的结巴,也伸出食指抖着指回去,好笑的道:“你你你坐下吧你!”
奇怪的是,在她的食指点指下,屈胖子居然身不由己地膝盖一打弯,竟真的坐了下来,而且不再说话,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
这一招可真让众人大开眼界,顿时知道自己遇上了江湖高手。只有秦啸天和萧靖对看了一眼,拄意到动手脚的并非那青衣姑娘,而是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
“这下可安静多了。”她笑笑地扫视众人,然后站起守扬声道:“很高兴扬州城内的诸位今日皆能到场与会,各位只要在往后都能像今日一般的配合,咱们海龙战家绝对不会为难大家,希望在和平相处之外,更能协调出合理的运费。”
此语一出,可让商家们呆了一呆。这姑娘就是战家的代表?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商家应帖前来,战家却随随便便使派出一位姑娘应付他们?开什么玩笑!
几位老板立时面露愠色,陈老板第一个发难,“海龙战家虽然是海上霸主,但派个小姑娘来应付咱们,是否也过分了一点?叫你家主人战青出来,否则一切甭谈!”
不少商家也火大的一一附和,你一言、我一句的。
“对,叫战青出来!”
“拿出诚意来!”
“这里是扬州,可不是战家的地盘!”
“咱们不和女人谈生意!”
“叫战青出来!”
一时之间,厅堂内吵闹不休,青衣姑娘冷着脸站在前头,就听这些迂腐的商家们,这边一句小姑娘、那边一句不和女人谈生意,听得她火气越来越大,猛然一拍桌子——
“统统给我闭嘴!”
桌子发出巨大声响,她说话的声音却更是洪亮,在人声瞬间静下来时,她眯着眼向前倾身,一字一句的对着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说:“我就是战青!”
一阵静默,众人瞪着那自称是战青的姑娘,然后——王老板第一个起身调头就走,陈老板二话不说跟着也往门口移动,连声招呼都没打,其他人陆陆续续随之跟上,屈胖子若不是被点了穴道,绝对是第一个走出大门的人。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种场面,但她仍然被这些人轻视的的态度给伤到了。
他们甚至连个听她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战青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她压了下来,冷声提醒众人:“扬州城内目前百分之八十的船运都在我的手上,不想做生意的,大可以走出四海楼的大门。”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些想走的人脚步不由得缓上了一缓。
一直没说话的邹玉成这时突然开口,皱着眉道:“小姑娘,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来玩的。”
她看着仍坐在位于上的邹老头,有些讶异他没离开,而那些离开的人听到邹玉成说话,纷纷意识到他还在原位,随即更发现秦啸天也没离开,他们不禁迟疑地停了下来,因为这两个人不会做赔本生意。
“我也不是来玩的。”战青寒着一张俏脸回道。
己回到秦啸天身边坐下的萧靖突然微笑插话道:“既然大伙儿都是来谈生意的,那就算有了共识,如果是有利益的,相信各位老板绝不会放掉这赚钱的机会。俗语说的好,有钱大家赚,各位老板何不听战姑娘把语说完再做打算?”
众人听到有钱可赚,这下可全打消了去意,才站起来的人坐了下来,到了门口的也全都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着。
战青看了那书生一眼,她本来就想将语说清楚,是那些人根本不想听,但此刻,场面总算是镇了下来,至少目前一个人都还没踏出大门口,而原因就是这家伙开口说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语,将重点塞进了这些王八的脑袋里。
他那么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她极力想达成的事,实在是让人感到生气。
战青皱了下眉头,扫视眼前的商家们,她濂吸口气,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相信只要她将那计划提出来,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赞同。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两年来冬霜夏早、蝗害四起,各地收成皆不好,米价被某些不肖商人借机拉抬……”她说边意有所指的看了其中几位,他们的反应是轻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战青未多加理会,继续说道:“大家互相抬价,恶性循环之下只会造成价格居高不下,寻常人家买不起米粮——”“买不起就别吃啊。”其中一名富商满脸不屑,“难到还要咱们开仓赈灾?咱们是在做生意,又不是在当菩萨。”
战青极力忍住自身的厌恶情绪,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是要个位当菩萨,请听我把话说完。”
那富商悻然哼了声,见她一直冷冷地瞪着自己,才勉强点下头表示答应不再开口。
战青见状才又继续道:“一般人家买不起米粮,只会造成诸位米仓中的货销不出去,新米放一年便会变旧米,再良好的米仓也是会生米虫出来。没有人能保证明年后年依然会是霜旱连连,若气候好转,咱们南方这儿必能有良好收成,试同各位囤积的旧米能否与明年的新米相较?也许现在真的有人能卖到一斗千金,但到时你们的存货只能以低价贱卖,甚至丢到河里。”
“你的意思是要咱们降价求售?”王老板讪笑着,“哈哈,为了明年的不确定,放弃今年铁赚的银两,咱们有不是笨蛋。”
其他人也笑这位战大小姐太过天真。
战青对众人的讥笑不以为意,只是以响亮的声音再度盖过众人,正色地道:“我的确是要各位降价求售,但是依然能够赚到十足的银两,甚至更多!”
这句话引起了秦啸天的兴趣,一直维持沉默的他突然开口,“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他一开口,就让不少人敛起了笑容,狐疑的偷瞄这扬州第一大富商。难道他真相信这位姑娘会有什么赚钱的好主意?
秦啸天的注意让战青得到不少鼓舞,她双眉一扬道:
“咱们目前米价昂贵,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但是北方大城却依然有能力收购,我相信诸位有不少米粮都是运往北方倾销。但是,就算能销至北方,也要经过二至三次的剥削,其中运输占了大半成本;而且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家漕运行能直接一路将货物载运至长安、洛阳。”
她审视着众人,很满意地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有了兴趣、变得较为专拄地倾听她说语,因此更有信心的继续下去。
“原因一,是在于现有的漕运商行都不够大,每每只能运行短程便要交与下一家当地的漕运。第二,因为灾荒手敛流民纷为盗匪,陆路有山贼、水路更有水盗,运货三次便有一次要遭劫掠,其中损失惨重更是不在话下。”
语说到此,不少人心有同感,频频点头。但陈老板还是颇为不屑,质疑道:“这又和要咱们降价售粮有什么关联?”“当然有关联。”战青一展笑颜,自信的说:“问题出在货运上。只要有一家能够一路到底、还能抵挡盗贼的运行出现,运送成本绝对能降低三成以上。”
“你不是说目前没有任何一家漕运能做到吗?”王老板提出质疑。
“以前是没有,现在有了。”她黑瞳明亮生辉,双手叉腰,气字轩昂的道:“咱们海龙战家的四海航运就做得。我们有船、有技术,人员训练精良,熟悉水只要是水上,绝对没人可与之较量。再者,河运若不成,走海运战家更是得心应手。”
“你的运费如何计算?”邹王成并不苯,不会以为这战家大小姐会好心捉议帮忙运货。
“我只要求一件事,希望诸位一致降低米价。战家将诸位的运送成本降低,诸位就能销得更多,相对的就赚得更多,而这中间省下来的差价,除了咱们战家该拿的一成运费,其余差价必须反应到售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