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惊讶的看着萧靖,他只淡淡一笑,没有出声,是以面向前方的战青竟毫无所觉。小周见状也不多话,竹篙一撑,竹筏便如水上飞叶般向岸边前行。
还未到边,战青便等不及的跃上贼船,没两三下,便在底层阴暗的舱房里看见了那名被关起来的姑娘。
乍见那姑娘,纵使战青见多识广,仍是愣了一下,只因那姑娘的双瞳在黑暗中竟有如动物的双眼般反射着她手中火摺子上的火光。
她在走近时才知道为何老吴刚刚没直接将女孩带回去。那姑娘……甚至还不能叫做姑娘,她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而已,而那些水贼竟然将她上了重达数斤的手镣脚铐,还将她像动物一般的关在木宠子里!
木笼外的地茶,一只缺口酌瓮碗装着圬水,一旁有着裂痕的盘上则放着一块大饼,上头却已长了青霉,显然是放了许久。
战青上前,那小姑娘一脸木然的看着她靠近,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像野兽的双眼里闪着不善的警戒。
战青在看见那女孩身上的淤青和伤痕时,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想将那些水贼给痛扁一顿!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她露出笑脸,显示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沉默不语,仍是戒慎的瞪着她。
战青也不介意,回身打算叫小周来帮忙开锁,怎知却一头撞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萧靖怀中,火摺子因而掉到地上熄了“可恶,好痛!”她没提防,鼻梁结结实实的撞到他的下巴,她痛得捂住了鼻粱,生气的瞪着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帮忙。”这位战姑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讨厌他,萧靖忍不住苦笑。舱口透着微光,听以他仍能看见她面有愠色,就算看不见,也听得出她不善的语气。
借着微光捡拾起地上的火摺子递还给她,萧靖走向木笼边。
“帮什么忙?你又不会开锁!”
她话才说完,就听见那锁着木笼的铁链应声掉落地上。战青连忙点燃火褶子,就见萧靖不知怎么弄的,两三下就解开了女孩身上的手镣脚铐。
他将女孩抱了出来,在经过她身旁时,淡笑着道:
“我想我会。”
她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瞪着他看。
“上来吧,周兄还等着呢。”萧靖抱着那女孩踏上木梯时,还不忘叫她跟上。
“要你说!”战青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一脸不爽的跟在后头。
第四章
“你流血了。”萧靖在她出了船航远离众人后,悄悄跟上,伸手拦下了她。
当众人的关注皆在小女孩身上的伤口及那些彼逮着的水盗时,惟独他注意到了战青颈侧有着一抹淡淡血痕。原来方才那年轻的渔夫还是让她受了伤,只是因为伤在颈侧,被一搂徽落的长发给挡住了,是以没人察觉。
“我看看。”他欲扳起她的下巴查看伤口,却让她一撇头避了开去。
“我没事。”她侧身想闪过他继续前行,“你看错了。”
她当他眼瞎了吗?
萧靖一脸好笑的看着眼前倔强的女子,只小移了一步便轻易拦住她,换来战青更加不悦的瞪视,“让开!”
他掏出怀中一条素白手绢递给她,温言道:“至少先止住血如何?”
一条手绢!战青眉宇更加纠结,脸上有掩不往的嫌恶。
天老爷,什么样的男人会随时在身上带着手绢?又不是娘儿们!
看看那条手绢,再瞧瞧萧靖竣如潘安的相貌,战青的表情越加怪异。恶,他那张脸还越看越像女人,瞧他脸白的,说不定换上女装、抹上胭脂花粉会比她还像姑娘家喇。
萧靖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只得又开口劝说:“你也不想让大伙儿知道你受伤了吧?”说完,他便直接将那叠成四方形的手绢轻压在她颈侧的刀痕上。
战青想凝开已是不及。那条白绢都已压贴了上来,她再闪躲似乎是多此一举。再且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受伤了。
原本瞪着他的眼,下意识的调开了视线,她抬手接过压住那条手绢的工作,微退一步,不想让那带着热度的大手继续在她颈阎停留,然后才不怎么甘愿的低声说了个“谢”字,随即迈开脚步绕过他离开。
这次萧靖没再阻止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杵在原地思索了起来。
这几日,他虽是整天游手好闲的待在船上,但可也让他观察出不少事情。
许是因他不曾主动去打挽战家的内部消息,加上那一副无害的笑容,久而久之反倒让船上的人渐渐对他没了戒心,在有闲有空时,会有人在他身旁聊天,甚至在钓鱼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个几句。
他从不主动开口询问,只是在旁人找他说话时,有技巧的将话题引到他想知道的事情上。几天下来,在他的耐心下,总算让他将战家的情况拼凑出个大概,也因此,对这名女子更加敬佩起来。
海龙战家原来的当家战天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是说,战青还有位名唤战不群的弟弟。当上一代过世时,再怎么说,这当家主子也该是她弟弟,轮不到她头上,但听船上的人谈起,几年前战天重病在床时,曾和他儿子大吵一架,第二日,那位本该接掌主事之位的战不群就离开了,从此没再回来过。
那对父子吵架的内容没人听到,但船上的人似乎都猜得出个大概,显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和她那位愤而离家出走的弟弟相比,她才是有天分的那个,可惜的是,她偏偏是个女的!
无论战不都离家是为了什么,他的离开都解决了这个问题,战天只剩个女儿在身边,当他断气时,别无选择的将主位传给了唯一的女儿,那位虽然有天分,却是个姑娘家的战大小姐战青!
虽然那些船员们没提,但萧靖知道,她的接管恳不是那般顺利,当他听到船员们如数家珍,带着敬畏、骄傲地谈起她这些年来曾展现的无数神迹时,他就更加确定,而且没来由的感到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怜惜。
在暴风雨中,她绑着缆绳奋勇跳海救人,在海盗来犯时,冷静智退群敌,在漫天臣浪来袭时,不畏不惧;甚至在饮水、粮食耗竭,司南坏掉天上又满是乌云、无法辨认方向的情况下,她都能硬撑着虚弱的身子,不放弃的、镇定的掌着舵,带领已经放弃希望的众人寻到回家的海路,回到岸上。
听了这些她所创造出来的种种奇迹,也难怪船上的人都相信她是龙女转世。但他听着听着,却乱了心绪,胸中所翻涌的不是谅诧,读叹,而是心疼与不掐。那些奇迹……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奇迹,对她来说只是磨难而已!
他懂得她为何可如此拼命,囚为她是女子、是个姑娘,所以要是船上有任何闪失,众人便会将错误,甚至霉运怪罪到她头上,所以她不能有任何失误,所以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受了伤,即使……只是一道小小的刀痕。
因为她知道,就算刀痕再小,都会引发大伙儿的疑窦,洒下不安的种子。船上的人把她当神在看,容不得她有一丁点过失,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让人知道她受了伤,只因为……她是龙女战青。
萧靖双瞳一黯,为她肩上所担负的重量感到沉郁。
※ ※ ※
从自个儿箱里翻出了姑娘家的衣衫,又招呼手下们煮了捅热水,战青才又回到安置那小姑娘的房间内。
“问出什么了吗?二叔。”她关心地问。
祁士贞摇了摇头,指着缩在床角的小东西道:“她连一声都没吭过,光是缩在那儿瞪着大伙儿看。”
“那些水盗呢?”
“小周还在盘问。”
战青微蹙蛾眉,望着那女孩想了想,才对祁士贞道:
“如果问不出来就算了,咱们到下个衙门报宫,这些人该是本地的水盗,捕快应能安排送她回家。”
“这样也好。”祁士贞点点头,“对了,这娃儿身上大部分是皮肉伤,只是身子骨有些虚,等会儿她清洗干净后,把这药在她伤口抹上便成。我去后头叫菜刀做些较易入口的粥食,她大概很多天没吃了。”说完,他感叹的摇摇头便出去了。
祁士贞前脚才出去,两名大汉便抬着装满热水的大木桶进门,“大小姐,水来了。”
“把它放这里就行了,出去吧。”
那两人闻言一颔首,便退了出去。
待房门合上,战青才走到床边坐下,直视女孩凹陷脸庞上的乌黑大眠,温言道:“你的衣铝破了,咱们换下来好吗?”
女孩不言不语的剩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战青拿赶自个儿带来的衣裙,露出笑脸说:“洗完澡、擦上药,再换上干净的衣服,你会舒服很多的。等咱门打捞整齐了,就出去吃饭,你觉得如何?”
那女孩仍持续沉默着,但原本眨也不眨,直瞪着她的大眼,这时却瞄向了她手上的青衣裙。
战青微微一笑,向小女孩伸出手,“来吧,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咱们先把你弄干净些。”
小女孩瞪着她伸出的手,并未多加理会,只是从床角爬到床边,默默的将酸痛的脚放下地,扶着床沿挣扎着站起。
好个倔脾气,战青一扯嘴角缩回手,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是在一旁看着小女孩站在床边一晃,然后努力的走到大木捅旁,试着褪去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裙。
知道她仍介意自己的存在,不愿意向人求助帮忙,战青假装没注意到女孩几乎站不直的枯瘦双腿,只是将干净的青衣放到桌上,不着痕迹的将桌上的梳篦藏进袖里,跟着顺手将小凳子带到木捅旁,温和的道:“水有点热,一会儿就会好些了。对了,我去拿梳子,一会儿回来。”
一等战青退出房门,小女孩才瞪着脚边的凳子,然后小心翼翼、手脚并用的踏了上去,爬进木桶中。
在冂外听到水声,战青这才松了口气。
握着她刚藏进抽中的梳蓖,战青扯了扯嘴角,趴在船舷遢,望着岸上缓缓向后倒退的景物,等着里面那倔强的小姑娘洗完澡。
一阵轻风拂过,撩起了发丝,她感觉到颈边伤口传来的微微刺痛,不觉想到那位白面监工。
伸手轻抚着颈上的伤口,战青半合着眼,思绪直绕着萧靖扌丁转。
战家以往的势大虽在海上,但因经商缘故,是以在内陆还是有着采子,让他们得以熟知陆上情势。那一夜,在四海楼初见萧靖时,她就觉得不安,命人去查查这位萧公子是何方押圣。
查出来的消息,在山阳城才间接转送上船,她昨夜看了还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白面书生竞是幽州萧家老二。萧家世代从商,到了上一代便已富甲一方,传到这一代萧维手上,萧家在幽州的势力更是令人咋舌一幽州的行会,有一半掌控在萧维手上,萧家俨然成为北方商界举足轻重的领导。
只是当她看到之后的资料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重新审视之后,她才发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萧家长子在五年前谈成了不少大生意,并且整顿了当时幽州仍嫌纷乱的各种商行,将这些意见分歧的行会组织起来,立下了行规,不互相争贪地盘,而是共同向外发展,因此,幽州的行会在这五年内蓬勃发展,若来个全国大富排名,前百位便有三分之一是出在幽州这地方。
奇怪的是,从这件轰动商界的大事后,萧维五年来一直未积极向外扩张,只是安分的守着家业,没有作出任何太过冒险的决定,好像五年前那种积极组织行会、大力阔斧改革的魄力只是昙花一现。而且,偶尔还会做出一些错误的投资,虽然损失不大,但却教人不得不怀疑,这位萧维员是五年前那个聪明绝顶、为萧家日进斗金的主爷吗?
这事有必要再查查。
战青手指无意识的轻抚船舷盘算着,如果河运可行,将来还能向北发展,与萧家打交道是势在必行,现在能先探一些是一些,如果她能了解萧维为何在这五年内改变如此大,到时和他谈生意也能多些筹码。
至于萧家的次子萧靖,却很少被人提起,只知道他是个知书答礼的文弱书生,早年甚至还卧病在床长达数年之久。
文弱?卧病?
战青挑挑眉,有些狐疑。他的脸是白了些,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单薄,但却未有病容,不过……也许他是真的曾大病一场,因此才去学武强身。
如果这样想来,一切似乎就说得过去了。一个北方大富的次子,因多年卧病,在家中没有实权,是以在健康好转时,干脆离家南下,另寻他路。
探子传来的资料上说,秦家和萧家虽然一在南、一在北,但因两家都是世代从商,从上一代便认识交好。萧秦两家关系良好,也许就是萧靖出现在扬州秦家的原因……
“在想什么?”
“喝?!”战青吓了一跳,猛一回身,就见萧靖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她生气的道:“你在——”
“这里做什么?是吗?”萧靖自动地帮她接话,然后笑了一笑,解释道:“我没做什么,只是难得看你在发愣,所以好奇。”
战青蓦然红了脸,有些尴尬的回道:“关……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萧靖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头,但并不退缩,只又笑笑地温言问道:“你的伤还会痛吗?”
她倏地抬手遮住颈侧,似是怕他会伸手触碰般,戒备地瞪着他,“不会,我说过我没事。”
萧靖见状,忍不住柔声道:“说实在的,你没必要在我每次靠近时就剑拔弩张,活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刺猬。”
闻言,战青忍不住低头瞧了下自己身上灰色的衣料,在警觉自己被他的话所影响后,她猛地抬首,不悦地挑眉辩道:“我才没有!”
对她的反驳,萧靖没再说什么,只是态度温和的表示:“我此番上船,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战家是否真的有能力接下运货工作,而关于这点,我想这几天,以及刚才发生的状况,在在都己经证明了你们的能力。所以你大可收起浑身的利刺,将我当成普通的船客如何?”
她仍是气势凌人地冷着脸,“这是货船——”
“不载客!这我知道,但接下来尚有数天的行程,咱们如能好好相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是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战青仍是蹙着眉。她看着萧靖,知道自己该冷静些,不能因为自己对他没好感,便把整个战家拖下来与他为敌。
何况,她和他又没啥深仇大恨,只不过……只不过她不喜欢他那张好像洞悉一切的笑脸而已,但这不能构成他的罪过,毕竟拥有一张太过俊俏的脸孔,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