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柳眉一蹙,“我想他。”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沉声斥责,“你高兴生他就生他,高兴离开就离开,现在你又随你高兴地跑回来,你把别人当什么?”
“正广……”
“他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眼底有着愤怒及隐隐的鄙视,“你打算怎么告诉他?说他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而他妈妈也差不多?”
“正广,别说了……”她皱起眉心,懊恼地道,“我就是知道错了,才会回来的啊,难道我现在补偿他不行吗?”
他眉丘微隆,神情深沉地睨着她。
母子连心,她想回来见见孩子是天性,只是……一直把他当爸爸的平治,又怎么能理解他其实不是他爸爸的事实呢?
谷藤雪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正广……”
他睇了她一眼,毅然地将手移开。
她一脸挫折,神情懊丧。“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替你抚养孩子的母亲,还有被你遗弃的孩子。”他说。
“我……”她又一次低下头,无声地抽着烟。
“你怎么告诉他?”他语带责备地直视着她,“你怎么跟他说养了他两年的爸爸,并不是他爸爸?”
“我会明白地告诉他……”
“什么叫明白?”他一时激动,竟拍桌沉喝,“他只是个孩子,他怎么懂?!”
谷藤雪瞪大着眼睛,两眼水盈盈地含带泪光,“那你就继续当他爸爸啊!”
他一怔,“你说什么?”
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你当他爸爸,—-我当他妈妈,这样……”
“谷藤雪!”他眸中怒光一闪,“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永远只想到你自己?!”
“我……”被他斥责,她不觉羞恼地道:“我说错了什么吗?反正我们以前是一对,要不是你离家到处流浪,也许我们就……”
他没听她继续说完,只是愤怒地站起。“我听够了你的胡说八道。”
“正广……”她心知惹恼了他,连忙祭出哀兵策略,“对不起,我……我一时情急,才会那么说……”
在东京打滚多年,她不只爱情没了,连钱都没多攒一毛。
心灰意冷的她打算回家投靠母亲,也顺便抚养孩子,却没想到一回来就从阿杉婆婆那儿听到她母亲已死,而孩子也被正广收养的消息。
知道正广收养了她的孩子,她是惊讶的。
他一向四海飘泊,为什么会为了她儿子而定下来呢?
在那个当下,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对她余情未了;直到她看见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年轻女子,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她的空想。
但是……在大都市里浮沉多年的她累了啊!她好想有个依靠,好想得到幸福……
如果当初正广没离开这儿,如果当初她没跟东京来的男人发生关系,如果……如果现在他们之间没有那个年轻女子,那……这幸福应该是她的吧?
忽地,她心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把他抢回来,把幸福抢回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她一顿,旋即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要好好想一想……”
“你是该好好想一想。”他训斥意味极浓地道。
“正广,”她轻拉住他的袖子,“我可以在这儿住几天吗?”
他冷淡地睇了她一记,“随你。”
* * * *
半夜里睡不着,陶琳决定到附近走走,虽然顶着夜里的寒风是冷了些,不过也许现在的她正需要这样的清醒。
一步出门口,她身后随即传来谷藤雪的声音:“等等好吗??
她回头,一见是她,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表情。“有事吗?”
谷藤雪一笑,“我睡不着,跟你一起去走走吧!”
“呃……好啊。”眼下她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
谷藤雪快步上前,与她并行。
“你跟正广认识多久了?”谷藤雪试探地问。
“我……”她微微地蹙起眉心,碍口地道:“不到一个月……”
“啊?”谷藤雪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你们交往不到一个月?”
陶琳神情沮丧,不发一语。
谷藤雪当然没错过她脸上的神情,续道:“我跟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算算到他离开也有二十几年呢!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谷藤雪又问。
她摇摇头,“说得不多。”
“是吗?”谷藤雪挑挑眉头,一脸兴趣浓厚地问:“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你跟他曾经交往过。”
“就这样?”她唇角一勾,笑得高深莫测。
陶琳不解地望着她,一时明白不了她话中含义。
谷藤雪是个见过世面,也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她当然看得出陶琳被她搞得有多不安、多惶惑。
“看来……他还挺在意我的嘛!”她放作不经心地说。
“咦?”陶琳一怔,愕然地望着她。
“男人绝口不提过去的女朋友,多半是心里还记挂着。”她若无其事地在陶琳面前说着。
其实她跟正广之间除了正常的交往外,从没有过任何亲密的关系。但在不知情的陶琳面前,她却放意说得嗳昧。
“我们交往时,他还是个念高中的大男孩……”她自顾自地说着、笑着,完全不管陶琳是何感受及反应,“你知道吗?高中时期的男生满脑子都是性跟女人,那时他总是……”
陶琳听得出谷藤雪在向她。“耀武扬威”,也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谷藤小姐,”她打断了她,“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谷藤雪露出了一脸歉疚的表情,“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陶琳神情凝重地睨了她好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
谷藤雪知道她的话已经在陶琳心里起了作用,不觉暗自窃喜。
“你生气?”她追上前,拉住了陶琳。
陶琳微微地蹙起眉头,一脸懊恼地望着她。
“我这个人就是太直、太老实了,抱歉……”谷藤雪装出一脸的无辜。
陶琳只想赶快逃离她,因为她的话、她的视线都会教不安的她更加惊惶。“谷藤小姐,我要回去睡了。”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回走。
“把他还给我吧!”突然,谷藤雪在她身后沉声说着。
她陡地一震,猛然回头,“你……你说什么?”
“我说……把他还给我。”谷藤雪的神情忽地变得阴沉。
她走上前,面无表情却目光锐利地道:“你们交往不到一个月,感情应该不算深吧?”
“你……”陶琳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正广他还爱着我。”谷藤雪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话。“你以为他为什么替我抚养孩子?那是因为他在等我回来。”
陶琳陡地一震。正广帮她养孩子就是为了等她回来?
其实这样的问题,她已经想过不只一次。她也总是怀疑正广为了干治而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对昔日恋人还有余情,为什么愿意帮一个已经分手的女友,抚养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
是不是就如谷藤雪所说,他对她还有感情,他……在等着她回来?
瞧见陶琳脸上震惊的表情,谷藤雪在心里发出得意的笑声。
“你可以成全我们吗?”谷藤雪毫不客气地要求着,“平治已经把他当成爸爸,他不能没有正广,而你……也代替不了我‘妈妈’的身份,不是吗?”
爸爸?妈妈?陶琳心里涌出太多、太多旁人所不知道的心酸。
如果正广跟谷藤雪没有结果,平治不是失去爸爸,就是失去妈妈,那……平治就得不到完整的幸福了。
“如果不为我跟正广,你也该替平治想想吧?”谷藤雪抓到了她的弱点,残忍地动之以情,“孩子是无辜的,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失望或是造成什么心理创伤吧?”
谷藤雪所说的,她比谁都能体会。因为……她就是个没有爸妈的孩子。
她知道那样的成长过程有多么的寂寞,她知道那样的人生有多少难以弥补的欠缺,她是过来人,比任何人都了解那样的痛。
要是她坚持留下,占有正广,平治是不是会变成像她一样呢?
喔,老天!她的心好痛,就像有人将手伸进她胸腔里,狠狠地、紧紧地掐住她的心脏般。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来说很残忍,不过……”谷藤雪趋前,亲密地拉起她的手,“你还年轻,机会还很多,不是吗?”
陶琳想挣开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我求你,好吗?”谷藤雪直视着她,像要她立刻给个答复似的。
陶琳心一揪紧,跟泪竟在眼眶里打转。
她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猛地拽开了谷藤雪的手,转身就朝屋子里跑去。
望着她的背影,谷藤雪霹出了得意的一笑。”小丫头……”
第十章
陶琳站在房间的露台上,楼下传来平治跟谷藤雪嬉闹的笑声。
平治黏着妈妈,像是要将过去不曾得到的爱一并讨回般。
陶琳可以体会那种心情,因为如果有机会,她也想跟遗弃她的父母亲如此相聚。
付着,她又想起了昨晚谷藤雪对她说的那些话。
为了平治,她是不是该顺应谷藤雪的要求?她是不是该离开正广,让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想什么?”突然,正广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一怔,讶异地望着不知何时进来的他。
“你门没关,所以我就进来了。”他温柔一笑。
瞄着他温柔的脸,她不由得又是一阵挣扎。离开他……她舍得吗?
但是霸着他,她是不是也等于毁了平治的幸福?
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及挣扎,忍不住地就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手心的温暖渗入肌肤里层,给了她幸福却也心酸的感觉。
如果她离开了他,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么温暖的手心了……
心情一激动,她投入了他的怀抱,将他紧紧地抱住。
他一怔,“你是怎么了?”
“抱着我。”她说。
他微愣,木然地抱住了她。“你……”
“用力地抱住我。”她又说。
“你今天真奇怪……”他微微地蹙起眉头,“是不是因为小雪的关系?”
她在他怀里猛摇着头,却发不出声音。
他不是个粗线条的男人,自然能感觉到她的不寻常。
“你……”她幽幽地道,“你不想给平治一个完整的家?”
他一下就听出她话中意思,纠起眉,他微带愠色,“你在胡说什么?”
眯见他生气的脸,她一震。
“你对家的定义是什么?有爸爸、有妈妈,加上几个萝卜头就算家了吗?!”他眼底有着愠恼,而那是因为她说了那些话。
“家不是这样简单就能构成的。”他说,“是‘爱’把家组织起来,不是‘成员’,你明白吗?”
“陶川……”他的话让她忍不住情绪激动。
他总是比她会说话,而他说的话也总是很有道理。
没错,爱是家庭的主成分,但是年幼的平治不懂,他要的是完整的成员。
“你听我说……”他端起她的下巴,睇见她令他不舍的眼泪,“我跟她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那你为什么帮她养孩子?这样的话,她好想问他,但……她说不出口。
凝望着他,她感觉不安、感觉痛苦、感觉无奈,也感到无力……
现在的她究竟能做什么?他到底要成全平治的幸福,还是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呢?
“你在怕什么?”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就像我怕失去你一样吗?”
她不语,只是安静地落泪。
他将她的头技进自己胸膛之中,牢牢地圈抱住她,“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
她扬起腔,神情忧郁地望着他。
“你笑笑……”他以手指温柔地在她唇上一点。
她稳住纷乱的呼吸,却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她的心……好痛。
但是,这就是爱情的一部分吧?
不管是甜蜜的爱恋,还是深刻的痛苦,这些都是爱过的证明。
既然要爱,不管是甜的还是苦的,她都必须承受,因话……这才能算是真正的爱。
谷藤雪说得对,她还年轻,而他们爱得还不算久,就算现在会痛,也总是会过去。
但平治不同,他一直以为他有爸爸、有妈妈,大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解释为什么妈妈回来了,却要失去爸爸的。
只要牺牲她一个人的幸福,就能让其他人得到幸福,这样的事,她愿意去做。
“吻我。”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反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微怔,但睇见她灿烂甜美的笑容,倒也不疑有他。
低下头,他给了她深深的、热切的一吻——
* * * *
陶琳是想过至少等到熊八先生回来,她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但眼下看着正广、平治及谷藤雪仿若一家人的模样,她却感到心痛如绞。
不时,平治叫着正广爸爸,又喊着谷藤雪妈妈,他叫得开心,而她却听得伤心。多待在这儿一分一秒,都会教她减寿几年。
再说,她已经决心成全平治的幸福,就不该犹犹豫豫、迟迟不走。
虽然没等到熊八先生是可惜,但谁又能确定熊八先生就一定是她的助养人?又或者……他是不是真会如期回来?如果美国之旅结束后,他又飞到其他地方去,那……她岂不是要一直留下来?
不,她不能再留,也无法再留,她不要再累积她跟正广之间的任何回忆。
有了这样的决定,她在两天后的一个天未亮的凌晨,留下了离别的信,不说一声再见的离开。
不知是倒霉还是怎样,在她离开的这一个凌晨,居然又飘起了雪。
而这样寂寞孤独的情境,教她的心更加的酸……
她一步步地踩在雪地里,回想着这阵子所发生的种种,不知不觉地,眼泪竟模糊了她的眼睛。
“陶川……”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任凭跟泪在脸颊上冻结凝固……
突然,她脚下窜过一只黑呼呼的东西,吓得她惊叫出声。
“啊!”为了闪避那不知名的东西,她倏地抬起一只脚。
因为雪还松软,她脚下一陷,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一旁倒去。
“啊!”她滚落一处斜坡,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滚。
她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她撞上了树。
我怎么这么倒霉?在她几乎要量过去的前一秒钟,她心想着。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昏了,还是死了,因为她不断地听见呼呼的风声,还有飘雪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也好像在做梦。
隐约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她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看个仔细……
* * * *
正广总是习惯早起,才六点,他就已经梳洗完毕,踱下楼来。
一走进厨房,他就看见餐桌上放了一张摺得整齐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