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他一怔,手微微一松。
“不是吗?”她恨恨地拽开他的手,斥道:“我知道你是大辽的逃将,不过那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杀要打的?”
原来她说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指的竟是大辽。这一下,他可全明白了。
不过也好,既然她“以为”他是辽人,那么他就顺势用这种身分在大宋的领土内行动吧!
“辽国被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你要逃到关内也是很平常,我又不会将的事抖出去。”她揉揉被他掐得发疼的颈子,又说:“总之从这一刻开始,你逃你的,我也逃我的。”
“你也逃?”他微微一顿。如果他是“辽人”而因此要逃进关内,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逃?
“我……”她是从婚宴上脱逃的新娘这种事,需要让一个陌生男人知道吗?
“你是个小偷,刚从监牢里逃出来?”他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戏谑道。
“我不是小偷!”她急着为自己的名誉作辩护,“我是……”
就在她差点要说出自己是逃婚的新娘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吆喝声——
“在这里!在这里!”数十名边关守兵突然从林子的另一边冲了进来。
云儿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高家的人,看来,她的失踪已经在边关造成骚动了。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逃跑,并没有造成家人的困扰。
守兵们将两人团团围住,“大胆淫贼,居然敢掳走高将军的媳妇!”
掳走?她陡地一震。
她明明在新房里留下了一封信,表明自己的逃婚是出自本意,跟她家人都没关系,为什么这些人却说她是被掳走的?
念头一转,她倏地明白了。
媳妇在婚宴上逃跑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高家就是怕丢了脸,所以才会隐瞒事实,然后另编了一个故事。
他们原是打算即使找到她,也可以以她曾被掳去为由而退了婚事,所以才会临时编了一个不管如何都不会丢脸吃亏的故事;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当他们找到她时,她身边却恰巧有个无端受牵连的辽国逃将。
唉,这辽人也真够倒霉的了。想着,她转头望着一旁的他。
他也正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还在咀嚼着那些守兵们的话。
高将军的媳妇?她是高嵩的媳妇?
原来她说她也在逃,是指逃婚!只是……若她是自己逃出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说她是被掳走的?而且显然地,这些人已经将他当成是掳走她的淫贼。
“淫贼!”那为首的守兵大声喝道:“快把月姑娘交出来,不然……”
“不交又怎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面趟这浑水?他可将一切事情撇清,然后屁股拍拍走人,他入关不是为了趟这种浑水,更不是在这儿当什么救美英雄。
他的身分需要保密,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突显、不特别、不露锋芒。但是他知道一时管了这件事,他的行踪就会暴露。只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插手了。
当他看见她莹莹眼眸中那种祈求的目光时,他是无论如何都硬不下心肠的。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及理由,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承认。
“你?”云儿惊愕地望着他。
他可以将她交给那些守兵,然后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离开,然而,为什么他要承认他是掳走她的淫贼?为什么他要冒这种险?
一听他这么说,守兵们摆开阵势,将两人团团围住。“拿下他!”
额济纳浓眉一挑,“就凭你们?”话落,他抽出腰间长刀,动作快如闪电般地过关斩将。
不一会儿,那数十名守兵居然横躺的横躺、颠扑的颠扑,其他还能跑能走也都是脚步踉跄,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
看见这一幕,云儿惊讶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武功如此精湛高超,刀法又是这么凌厉完美,想必是应该是大辽的重要将领,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逃离大辽?
“还不走?”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叫了那马儿一声。
那马儿冲了过来,停在他身边;他轻松一跃即坐上马背,“手!”他伸出了手,惜言如金地一喝/
云儿怔愣了一下,旋即伸出了手。
她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被他吸引着,她明知,不该和一个来历不明又奇怪的男人扯上关系,可是当他对她伸出援手的同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他一振臂,将她拉上了自己的前座。
“坐稳。”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驾”地一声,便向前疾驰而去。
第二章
坐在他怀中,云儿开始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逃离个那个狗仗人势的高世杰,却落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辽国逃将怀里,这就算安全了吗?
不知奔驰了多久,额济纳在一处山林里停下来。遥望天际,远方的天边已经出现了近晚的紫色云霞。
“你想上哪里去?”突然,他开口问道。
她怔了一下。上哪里去?这件事她真是从没想过……
她一心只想逃离边关、逃离高世杰,至于她能上哪里去?该上哪里去?她想不到,也没想过。
“我——不知道。”她据实以告。
“不知道?”他蹙眉一哼,“你想逃,却不知道逃去哪里?”
她回过头望他,却不小心迎上他炽热的目光。那一瞬,她心头狂震了一下。
“只要能逃离高家,去哪里我并不在乎。”
他微微一愣,旋即一笑。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高将军的儿子?”虽然他刚入关不久,但高嵩之事,他也略有所闻。
高嵩掌握边关兵权,是大宋的权力核心之一,在这乱世里,能嫁进那样的家族,不是一种最有保障的做法?
她既然能嫁进高家,势必也是个官家小姐,她父亲该不会也是边关的守将吧?
“他是个浑球。”她一点也不客气地批判着高世杰,“在边关,他是最有名的浑蛋,我不想嫁给浑蛋。”
额济纳皱起眉头,“既然他是浑球,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答应婚事?”
“我们是指腹为婚,谁也没想到他长大后会是那副死德性!”
她一脸不满地又说:“我父亲和高将军曾是同僚,不过后来高将军官运亨通,扶摇直上,而高世杰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听完她的解说,他大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这么跑了,你家人怎么办?”
“这……”她低垂着头,无奈地说:“我已经留书表示一切都是我自己计划的,不关家里的事。”
他微皱起眉心,“你自己计划的?”既然如此,那士兵为何说她是被掳走的?
她似乎觑出他的疑惑,又说:“我说我跟意中人私奔了,所以……”
“意中人?”他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的酸涩,“有这个人吗?”
云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我……我是骗他们的,因为这样高家才不会将此事将罪于我父母。”
“既然如此,那些士兵为什么说你是被淫贼掳走的?”
“高家爱面子,怎肯承认媳妇儿跟人私奔呢?”她无意识地一叹。
“我明白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完全弄清楚了。
“对不起,我把你拖下水了。”云儿既感激又愧疚地望着他。
她感激他救了她,而愧疚的是,这匹骏马直的是他的。
“算了。”他跃下马背,将马儿牵到一棵大树下,“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我送你到下一个城里。”
“唔。”她点点头,欲翻下马背,却因为脚够不着地面而晃了一下。
额济纳扶住她的腰,沉默地将她慢慢放了下来。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腰际,一阵火热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
她一震,回眸怔望着他。
“你饿了吗?”他凝视着她一脸惊羞的神情。
她站稳,干笑着点头,“有一点!”
“我有些水和干粮,你吃一些吧!”他径自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干粮有及水。
他随意地在树底下一坐,开始大啖着干粮;云儿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喏,”他将一块饽饽递给她,“是粗食,吃一点止饥也好。”
她接过饽饽,轻声道着谢。
“你为什么要帮我?”啃了一口,她忍不住问道。
“帮你什么?”他微蹙眉头地望着她。
“你其实可以不理我,一走了之的。”她心里有点点忐忑,她似乎想听到些什么,但是又不确定真能听见。
他顿了顿,“也许——也许我也不希望你嫁给高将军之子吧!”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她,只知道这是他的由衷之言。
她一怔,双颊立即一片酡红。
“难道你想嫁给他?”看见她脸上的红霞,他的心又是一阵悸动。
“当然不想!”她猛地摇晃着脑袋,坚定否认着。
“那不就得了。”他撇唇一笑,一脸兴味,“你不嫁他,我也不希望你嫁他,这就是我帮你的原因。”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暧昧不清,听起来像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却又不像真有那么回事。
云儿默默地啃着饽饽,心里更是困惑了。
“你叫什么?”话锋一转,他问道。
“月云儿。”她怯怯地说。
“云儿?”他微怔,忽然嗤地一笑。
“我的名字有什么好笑的?”她蹙起眉头瞪着他问。
“没什么。”他淡淡地应了句,“只是想到我的马也叫云儿。”
“什么?”她陡地吼道,“你那匹傲慢的马也叫云儿?”
他点头,“它叫赤云儿。”傲慢的马?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他的马。
想起自己居然和他的马同名,她莫名地有些心悸。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会让她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你叫什么名字?”既然她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么问问他的应该也不过分吧!
他看着她,“额济纳。”
他的眼神沉静、内敛,那一股深不可测的味儿实在很吸引人。
“看你的身手应该不是个小兵吧?”她以一种激赏的眼神望着他,“你一定是辽国将领。”她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何以见得?”他一笑。
“从你的身手及你的气质……”她想也不想地说。
“是吗?”听见她对自己的夸赞,他的心不觉浮动着。
他没否认,云儿就当他是承认了。
“你汉语讲得很好,哪里学的?”
“跟一个从中原来的大夫学的。”这个他倒是没有骗她。
“你逃进关内,是因为女真人的关系吗?”她又问。
“唔。”他一声不吭,只是虚应着。
提起女真人,云儿又有满腹感想要发表了。
“其实不只你们辽国怕女真人,现在就连大宋也怕极了他们。”
“是吗?”听她提起大金,他不觉兴致高昂。
“难道不是吗?”她感慨地一叹,“女真人以少击众,短短十年这灭了辽国,如今他们在边关一带动作频繁,随时都有大举南侵的可能。”
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大宋与金国皇帝订下了夹攻辽国的‘海上之约’:宋攻燕京,金取中京。金兵南下,大获全胜,而大宋却被大辽打得落花流水,甚至还暗中向金国求援。”
“大宋政治腐败,军事衰弱,全落进了女真人眼底,也难怪他们想挥军南下。”她感叹道。
“你知道的真不少。”想她一个女子,竟然对政事及战事如此清楚,倒是教他挺惊讶的。
“我父亲是边关参将,这些事我知道一些。”她无奈一笑。
“原来你父亲也是边关守将。”他心上一震。
如果她父亲是边关守将,那么他日大金挥兵南侵之时,他和她就是站在敌对的位置上了。
“你怎么了?”瞥见他一脸怅然,她试探地问。她猜想她提起害他逃进关内的女真人,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没有。”他浓眉舒展地一笑。
见他有了笑容,她较安心了些。“其实说了你别生气,我、我还挺佩服女真人的。”
“噢?”他一怔,迷惑地望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干笑着:“他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兴起,而且连连打败强大的强敌,真的是非常了不起,有时我还会想……”她顿了顿。
“想什么?”他好奇又期待地想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像大宋如此腐败的国家,或许需要彻底毁灭一次。”她眼底有着一种坚毅果敢的光芒。
听见她这番言论,他真的是太震惊了。这——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腐败的朝廷就像颗结在树上的烂果子一样,如果继续放着,只会一直烂下去,甚至发出恶臭;但如果将它一刀斩去,那原来的地方也许还有机会长出新果子来,不是吗?”
她的美丽已教他迷眩,而如今她的特别更是教他刮目相看,震撼不已。
只是有朝一日,大金真的出兵南下,她又将如何?她的父亲是边关守将,是首当其冲之位,届时,她又将怎么看待金国南侵之事?
“金兵若是南侵,你和你家人会向金国投降吗?”他试探地询问着。
她微微一怔,怅然地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我们既是大宋子民,又是负责保卫国土的武官,即使战死,也绝不会向金人投降的。”
不知怎地,她这一番话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终有一天,他和她的父亲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吗?终有一天,他和她会变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极端关系吗?
他不愿意看到有那么一天,真的不愿意。
蓦地,一种自责将他猛拉了回来。
他是带着使命南下的大金主将,而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宋国女子,为什么她的一句话居然让他动了退缩之意?
先帝完颜阿骨打在出征途中病逝后,其弟完颜晟随即即位,继续着其胞兄未竟遗志;灭了辽国后,完颜晟的企图延伸到大宋这只肥羊身长,这只肥美却虚弱不振的肥羊,是他势在必得之物,他绝不会只动眼动心,却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