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欣抬头一望,一轮明亮的圆月由暗红的天空升起,原来落日早已隐入了雪山之下。
他看遍了日落,却从来没有此刻的感受强烈,塔儿湖的日落有各种阶段不同的美,璀璨的光彩从缤纷绚丽到凄恻柔和,最后进入了幽远梦幻的安详。
冷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站了个绝世美女的关系,他的感官变得十分敏感。
他忍不住将目光转往白冬天身上,只见她美丽的小脸微仰着,唇边带着一股隐约的笑意。
她缓缓的回过头来,「我们走吧。」
冷欣跟着她轻快的脚步走,心里想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非跟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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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神情沮丧的走进了他亲手搭建的小木屋,温柔的山樱笑盈盈的迎了上前,「你回来啦,辛苦了,赶紧洗把脸来吃饭吧,冬天带了朋友回来。」
一听妻子这幺说,白一的脸更苦了,「这下可怎幺办才好?」
「怎幺了吗?爹?」听到他的声音,白冬天也走到门口关心的问。
「你娘说家里有客人,可是我今天什幺都没猎到。」他举起空无一物的捕兽夹,「连只兔子、松鼠也没抓到,这样怎幺招待客人?」
他叹了口气,「唉,我真的是老了……以前随便都能打到一只山猪的,现在居然连兔子都抓不到啦!人一老就没用了。—
白冬天一笑,「爹,你不是没用,是他把你的猎物放走啦。」说完,她的手朝冷欣一指。
冷欣本来坐着,一听白冬天这幺说,连忙站起来。
他刚刚就觉得那个捕兽夹眼熟得很,很像他今天看过的那一个,他正在考虑着该不该承认时,白冬天就已经把他的「善行」说出来了。
他很惊讶,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他做了什幺!
「抱歉,我以为……」
他话都还没说完,白一就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原来是你,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是他放走了猎物,那幺他今晚没肉可以配饭也是自找的,可不是他白一小气、寒酸喔。
「嗄?」放、放心了?怎幺他不但没有责怪他,而且还这幺热情的冲着他笑?
「别站着啦。」山樱殷勤的说:「大家坐着吃饭吧,冬天来添饭。」
所谓的饭绝对不是又香又大的白米饭,而是粗糙的杂粮煮成的。
虽然只是两迭山菜、一条鱼,一壶自酿的果子酒,但加上和乐融融的餐桌气氛,却令冷欣胃口大开,居然连吃了三大碗。
白家一家三口闲话家常,但却对冷欣的来历和身分问都不问,一听到白冬天说他是来写生的,还告诉他哪里风景好,留他乡住几天,让冬天带他四处去看看,似乎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点也不好奇,一点也不怀疑。
他不禁觉得纳闷,要是他是个心怀不轨的坏人,那他们不就全毁了?
「我们这里远僻,一年也不见得会有一个生人上来。」白一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我看你多住几天,这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冬天都熟,你想到哪就让她带你去,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老是跟妻子女儿说话也怪闷的,突然来了个年轻人,还真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
「嗯。」白冬天也点点头,「我爹说的是真的,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里了。」她的语气中带着自豪的意味。
山樱也笑着说:「我们冬天是森林里的精,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三位,恕我冒昧。不过你们怎幺能这幺放心?毕竟你们对我一无所知,难道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以他们毫不防人的心态看来,就算他把白冬天带去卖掉,恐怕他们还会感激他泥。
「要是我不怀好意,难道你们都不担心白姑娘有什幺万一吗?」
他是个陌生男子,她是个妙龄少女,难道他们看不出这其中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吗?
白一一脸震惊的说:「冬天会有什幺万一?」
「你不像是坏人呀。」白冬天也一脸的奇怪。对小动物那幺好心的人,怎幺会是个坏人呢?
「坏人脸上又不会写字。」这一家人是怎幺回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道理都不懂,被人卖了也活该。
「坏人脸上当然不会写字啦。」白冬天固执的说道:「可你又不是坏人。」
「是呀,冬天既然带你回来,那就表示你是个好人。」山樱也点头附和。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是个坏人,难道你不怕我把你抓到山下卖掉吗?」
白一仍是一睑震惊,「那你为什幺要卖掉我们家冬天呢?」
他真是不明白呀,冬天又不是山猪也不是大鹿,怎幺会有人想买呢?
「我是说如果呀。」这家人是单纯还是蠢呢?为什幺他说的这幺清楚明白,他们却能如此的纠缠不清呢?
「早说嘛!」山樱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伸手拍拍胸口,「吓了我们一跳。」
「我就说他是个好人,绝对不会这幺坏的。」白冬天洋洋得意的说,颇为自己有识人之明感到光荣。
冷欣看着这一派天真的一家人,无语了。
随随便便就这样相信人,吃亏倒霉是迟早的事!
谢天谢地他们住在这与世无争的高山上,要是到了市井间,这样良善的个性还怕不会被吃干抹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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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欣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花了一点点时间才适应了黑暗,阴暗的屋内摆设着粗朴简单的家具,他想起来自己是在远离京城的高山上。
那使他惊醒的说话声,从屋门的细缝中钻进他的耳朵。
「这样真的好吗?」
他听的出来这有些犹豫的软音是白冬天的。
「也只能这样了。」这是白一坚定的回答。
跟着是山樱柔和的附和,「这也是不得已的,谁叫他要撞到我们手里来。」
「不要啦,娘。他又不是故意的,我们放了他好不好?」白冬天软软的恳求道:「再给他一次机会嘛!」
「傻孩子,这时候怎幺能心软?你爹刀子都磨利啦!」
「趁他现在还没察觉的时候赶紧动手。」白一嘿嘿的笑着,「我一冲进去,你们两个按着他,我就手起刀落,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
冷欣一听,顿时吓了好大一跳,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悄悄的把门拉开一条缝,只见白家三口站在地势略低的院子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森冷的映在地上。
白一手里拿着一只柴刀,一脸兴奋的说:「剥了他那一身,咱们就发啦!」
「是呀,铁定值不少钱呢。」山樱也贪婪的笑着,「冬天乖,咱们有了钱之后,娘给你做件新衣服。」
「我不要新衣服!」她还是摇头,「我不要爹杀他啦!」
白一粗声道:「他吃了我们家这幺多东西,难道给他白吃的吗?」
冷欣一听惊讶得不得了,原来这一家人表面和善,骨子里却是阴险狡诈。
亏他还替他们这种性格感到忧心,结果身陷险境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呀!
听他们的对话,一定是见财起意,想要谋财害命,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手起刀落,让他糊里糊涂的做了冤死鬼。
还好老天保佑,让他醒来听见了他们的图谋,否则就真的得去枉死城报到了!
他赶紧小心的穿衣,背起了行李,俏悄的推开窗子,这时候还听到白冬天在说:「我不许、我不许啦!」
冷欣心里一阵欣慰,那丫头毕竟还是有些人性的。
「好,那你站在旁边看,我跟你娘来做就好了。」
白冬天一跺脚,神情焦急的说:「爹!」
白一杀气腾腾的举着刀,山樱一脸紧张的跟在他后面,砰的一声,他大脚踹开了房门,这时候冷欣也跳窗逃走。
砰、哐、叩叩的声音纷纷响起,原来他的窗下堆满了山樱种花的工具、竹篓、木架等各式杂物,因此他一跳下来等于跳进了杂物陷阱里,不但制造了巨大的声响,还让他摔得七荤八素。
更糟的是他一路骨碌碌的往下滚,砰的一声,直接趴在了白冬天脚边。
她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惊讶的忘了说话。
「痛死了……」他眼冒金星,半天都爬不起来,真正的拜倒在石榴裙下。
那一厢踹开厨房门进去手起刀落的白一,手里已经抓着一只皮色柔和的银貂得意扬扬的走出来。
「总算宰了你这偷吃的家伙,老是到我们厨房来偷吃,真是可恶!」
山樱也高兴的说:「它的皮毛这幺漂亮,一定可以卖不少钱。」
白冬天蹲在他面前,柔和的说:「你睡不着吗?」
他是觉得月亮好看,想出来赏月吗?但要出来赏月可以从门口走出来呀,以他摔得这幺惊天动地的情况看来,他一定是从窗户跳出来的。
瞧,他头上还倒盖了一个竹筐呢。
冷欣抬头看看她,再看看白一夫妻喜孜孜抓着银貂的表情,露出了一个苦笑,「是呀,月色真美,我睡不着。」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丢脸、窝囊!
谢天谢地呀,他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在这里,他建立的名声还没有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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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光华缓缓的减退,天边的云层渐渐的泛白,身为西州国皇太后的龙翠缕又是一夜无眠。
她坐在窗边,遥遥的望着南边的方向,怀想着她的故国,渴望着关内的水绿山主目。
午夜梦回,她思之、念之的是她那甫出生就得分离的女儿!
而她甚至来不及好好的看她一眼,她就被别人从她身边抱走了,而她只能哭喊着的给她取了个名字。
「福儿!福儿!你要幸福呀!」
她手里紧紧的握着一块玉蝉,清澈的眼里盈了满眶的泪水。「韩燕,你知不知道我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二十年前,金枝玉叶的她爱上了那个俊美体弱的画师。
他是图画院的人才,她是深宫的娇娇女,他为她画了一幅像,也画进了她的心。
他们难分难舍,爱得刻骨铭心,她抛弃了地位和责任与他远走,全然不顾她与西州国皇帝的婚约。
因为她的任性和自私,让龙震天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下令全国动员搜捕。
在那样惊天动地的追捕之下,她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却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那些艰难又幸福的日子过去之后,她只得到一块温润的玉蝉,还有想到就碎心的回忆。
她像行尸定肉似的回到了深宫,为了她的名誉和与西州皇帝的婚约,她与画师私奔的事被严密的压了下来。
为了保护她的女儿,她含泪出关远嫁,利用一些小技巧顺利成为了西州王的新后。
这二十年来,西州王对她宠爱有加,她要什幺有什幺,可是她的心始终冰冰凉凉的,只想着她那无法相见的女儿。
去年西州王驾崩,新王登基,她成了皇太后,却更加的思念起她的福儿了。
她的儿子成了一国之尊,可她最爱的人的女儿,却不知道过得如何,她快不快乐、幸不幸福?
她好想知道,想得都要病了。
皇太后又一夜未眠,垂泪到天明的事经由尽责的宫女口中,传到了新皇金炫傧耳中。
他知道母后思念故国之心强烈,从他懂事起就注意到温柔的母亲,总是看着南方露出渴望而孤寂的神情。
她很少笑,偶尔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时,也是带着淡淡的轻愁和忧虑。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快乐。而他一直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或许他有办法让母后重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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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对不起呀。」白冬天有些歉疚的说:「小威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的翡翠还你。他一定是跑到高一点的银杉林去啦!」
白冬天说了几句,发现冷欣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只见他一脸紧张,一动也不动的站在一棵老松下,一条大树蛇正挂在枝上,一副要掉到他身上的样子。
她觉得奇怪,「你为什幺不走过来呢?」
看着那只对他吐着分岔红舌的邪恶大蛇,他觉得原因很明显呀。
因为他不想让一条比他手臂还粗的蛇缠到他身上来。于是他小心的抬起一根手指头,轻轻的指了指头上的威胁。
他四处写生久了,知道遇到蛇的时候最好别轻举妄动,免得它误以为你要攻击它,而先下手为强。
「你为什幺不走过来呢?」但她看了大蛇一眼,又问了同样的话。
他只好咬牙切齿的低语,「因为我怕被蛇咬。」
「它不会咬你的。」白冬天一笑,定近几步。
「你最好别过来。」这幺大剠剠的动作,不要连累他也遭蛇吻。
「你担心我吗?没事的,它不会咬人的。」她玉手一托,把蛇身抬高了几寸,「赶快过来吧。」
那只大蛇在她手里居然温驯得很,一动也不动的,他赶紧低头走过,看见白冬天手一放,那蛇又继续垂挂在树上,准备惊吓下一个打扰它的人。
「你不怕吗?」
要是换了他的远房表妹福儿,只怕会尖叫着昏过去,更别说要伸手去托了。
「怕什幺呀?」她一笑,脸上依然是那样娇憨而天真的神情。
「怕蛇呀,你不怕它咬你吗?再说你不觉得它长的很丑、很恶心吗?」
一般女人都怕蛇,就连他这个大男人也不想去招惹任何一条蛇。
「你说的话好奇怪呢。」白冬天一脸迷惑的说:「我不觉得它很丑呀,它的皮又冰又凉的,很好摸呢,你要下要摸摸看?」
他看她一副要折回头去抓蛇的样子,连忙说:「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
他是出来写生的,可不是来驯蛇的,还是赶紧推辞为妙。
昨晚他已经够丢脸了,居然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还好白家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幺,否则一定把他扫地出门,不招待他了。当然也就不会让白冬天来当他的向导了。
他们在幽暗的光线中沿着一条陡峭的小径上行,枯枝和树干几乎把小径盖得无处可行,在清冷孤寂的广大松林深处,隐约看得见终年积雪的雪山。
「为什幺你说要来画画,却什幺东西都没带呢?」他只背了娘亲帮他们准备的食物,还有为了避免他们太晚没下山而准备的御寒衣物。
「我把一切记在心里,回去之后再画。」
「你难道不会忘记吗?这幺多的美丽景物,你记得住吗?」
「当然。」他有点骄傲的说:「每一幅图总会加入些画家主观的感觉,我希望回想的时候,能更加美化我所看见的一切。」
「我好象有点明白。」白冬天停下脚步,闭上双眼,「现在我的脑海里看见雪山了。阳光下的雪山有时候是浓郁的酒红,有时候又是清柔的淡紫,天空里变幻着橘黄、深绿、朱红的光芒,云层被渲染成猩红与翠绿的颜色。塔儿湖旁的落叶也佣懒的躺在深绿色的湖水之中,好漂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