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好,我还要多打几下。」他凶神恶煞的说,别以为长得像娘儿们他就会手下留情,那是不可能的事。
更别以为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他就会觉得他好可爱,而忍耐他的无理和顶撞。
「才不要!」阿纷举起脚用力的往他脚背上一踩,两手抓住他的肩膀,接着膝盖用力往上一顶——
只听见云落絮放声大叫放开了他,弯下腰喊痛,而他早已一溜烟的往外溜,熟门熟路的往云绝疆的屋子跑去。
他知道谁能给他庇护。
阿纷一边跑着,颊边那个好可爱的小酒窝,又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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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的午后特别的闷热。
虽然已经打开两边的窗子,但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沉滞的闷湿气息。
云绝疆专心的看着画满朱砂红线的帐本,一边和手边的旧有纪录作比较。
两名头绑双髻丫环在旁边轻轻帮他扇着风。
一阵女子的嘻笑声从打开的窗户传了进来,云绝疆微微一笑,原本有些困顿的精神因这笑声而微微一振。
丫环留香探头一看,喜孜孜的说:「允儿小姐来了。」
话才刚说完,一名穿著粉衫,长相端庄秀丽的女子在一群丫环的簇拥下,带着一股香气踏进了息雨居。
「绝疆。」宋允儿温柔的微笑着,看了看他随手搁在书案上的帐本,「这么热的天你还做这苦差事,不闷吗?」
「随便看看而已,也没怎么用心。」他看她双颊潮红,额上犹有细汗,关心的问:「天这么热你还往外跑,也不怕晒昏了头?」
他们对对方的爱护之意,让一旁的丫环们都露出了了解又习惯的微笑。
二少爷和表小姐虽然亲近,但是两个人都是客客气气,从来没做出过什么违背礼教的事。
宋允儿的丫环秀玉接口道:「二少爷,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我说小姐身子弱,晒不得太阳,她偏偏说你那几个字写得好,非巴巴的拿去给人裱了起来不可。」
原来昨晚宋允儿到这请教一些诗韵的问题,刚好云绝疆写了一幅字,她看着喜欢于是就要去了。
「你这丫头真是多嘴。」宋允儿掏出手绢拭了拭汗,有些害羞的说:「我是待在屋子里觉得闷,自己想出来走走的。」
从小和云家三兄弟一起长大的她和云落絮同年,而云绝疆大了她两岁,和母亲闹翻而出走的云孟陇则大了她五岁。
小时候大家朝夕相处,感情还分不出深浅,但等年纪渐渐大了之後,她开始对三兄弟有了不同的感觉。
老大云孟陇虽然外表彬彬有礼,但待人总嫌冷淡。
而老二云绝疆则是谦谦君子,天性宽厚良善。
老三云落絮是自由奔放,不羁又随性。
她喜欢和温和的绝疆相处,落絮的个性总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和绝疆都喜欢诗词、喜欢古书,看法相似,默契也很好,而他对她更是关怀备至。
从来没有少了一点温柔和体贴。
「厨房有梅子汤。」云绝疆提醒她,「秀玉,等会到冰窖去取些冰块上来,冰镇了给小姐消消暑。」
秀玉笑着拉拉其他丫环,「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二少爷就是这么贴心又温柔,连一点点小事都替小姐着想到了。
因为这个时节冰块很难取得,小姐就算想要拿些来消暑,也会碍于自己的身份而不好意思开口。
可是二少爷就是能替她想到,并在她开口之前帮她安排好,若能嫁到这样的相公,那小姐才叫有福气呢。
丫环们前脚才刚出门去取冰,阿纷后脚就踏进了息雨居。
远方还传来云落絮鬼吼鬼叫的骂声,「你给我站住,我非杀了你下可!他妈的死小鬼,给我站住!」
阿纷火烧屁股似的往云绝疆身后一躲。
「二少爷救命!」他抓着他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背上,「三少爷要杀我呢。」
一说完,他又探头出来察看敌情,意外发现原来屋内还有一名陌生姑娘。
只见她身穿月白色纱衫,满脸尽是温柔,周身有着秀雅气息,一举手一投足,自有股端庄雍容的气度。
「哇!」他吐吐舌头,这一定就是那个表小姐了,这么漂亮,真是可惜嫁不出去。
宋允儿皱了皱眉头,先别说这个书僮打扮的少年举动适不适当,就说他的声音好了,嘴巴虽然喊着救命,但她怎么听都觉得他的声音里充满笑意和快乐,实在不像正面临生命危险。
「是怎么了?」云绝疆拉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身后拉出来,「你做了什么?」
这个阿纷怎么这么会找麻烦,惹得落絮三天两头狂吼着说要杀了他。
个子小小的,哪来那么多精力闯祸呀?
「我没有。」他嘴唇微翘,伸出他被打痛的手,「你瞧,三少爷打我。」
他握住他的手,细看那道肿起的红痕,惊觉他的掌心柔软滑腻,柔若无骨,他不禁微微一愣。
只是他的奇怪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云落絮已经像个复仇者似的,手里拿着戒尺冲了进来。
阿纷咯咯一笑,再次往云绝疆身后一躲,探头出来做了一个鬼脸。
云落絮见状更是气得哇哇大叫,「二哥,你让开。我要杀了这小鬼!」
居然敢那样伤害他的小老弟,要是他未来的妻子因此而不幸福,他负责得起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绝疆疑惑的问,「你为何会拿着戒尺一路从你的飘遥院追过来?」
要是被娘知道了,铁定又是一阵数落。
「你别管!这是我的私事。」他忿怒的说着,一瞥眼看见末允儿站在一旁,从鼻子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看她。
她低下头去,脸上有种复杂的神色。
「我不许你在我的屋子里打人。」云绝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一向很尊重仆人们,「有什么事情用说的就行了。」
在他屋子里绝对不会有打骂的情形发生,就算是丫环们犯了过错,他也一定是好言相劝说一声而已。
但他这样的好脾气却是云老夫人最火大的一点,强势的她总觉得他丝毫没有气势,让她实在很难把云家的兴旺寄托在他身上。
「这样的刁仆恶奴,要是说得动除非等到黄河水清!」云落絮对着阿纷咆哮着,「有种给我出来,别躲在我二哥后面像个缩头乌龟,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我不希罕当男子汉大丈夫!」阿纷挑衅的说:「说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他又不是笨蛋,出去挨揍吗?
云落絮给他气得青筋拚命冒,伸手要将他扯出来,偏偏云绝疆护得好好的,三个人转圈圈似的转来转去,他始终没办法将阿纷拖出来痛打一顿。
「二哥,你是铁了心的要护着他吗?」他将戒尺一丢,大声的问。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你打了他那一下就够了。」云绝疆劝道:「他年纪还小,又不曾在大户人家家里当过差,就算做错了事也是情有可原,你就多给他一点时间习惯,以后就不会了。」
「好。算你行。」云落絮恼怒的瞪了阿纷一眼,「你就一直躲在我二哥背后别出来,否则我一定扁你。」
见他气呼呼的走了,阿纷笑嘻嘻的说:「干么那么凶呀?」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绝疆有点头痛的问。
他好像是带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回家了,还以为让阿纷有个安居之处就会没事,谁知道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娘亲总说他的恻隐之心会害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例子?
「我踹他的命根子。」阿纷飞快的说,一脸的不在乎。
「啊?!」他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阿纷用手圈着嘴巴,在他耳边一字一字的说:「我、踹、他、的、命、根、子!」
这下不只是云绝疆傻眼,就连宋允儿都呆住了,两抹红云迅速占领了她白皙的脸庞。
第二章
一幅高八寸两分,宽七寸七分的方幅绣屏就立在名贵的紫檀桌上。
云老夫人柳素娘带着一脸的赞叹,仔细审视着这幅名为海棠双鸟的绣作。
一枝盛开的西府海棠,一鸟立于枝上,另一鸟从左上方飞来,顾盼有姿,绣工异常精细,高出绫面。
在针法上有平针、抢针、擞和针、缠针、滚针、扎针等多种针法,构成了生动而精致的画面。
「好,非常好。唉,可惜、可惜。」柳素娘赞了一会,又叹了一会。
她看了宋允儿一眼,笑了笑,又摇摇头。
「姨妈是赞这绣屏绣得好,又可惜跟花家这门亲事没成?」宋允儿柔声问,「亲家做不成,难道连生意也合作不来吗?」
花家的绸缎生意在京师是为龙头地位,除了花仁用以精准的眼光将湘、苏绣引进之外,还很懂得利用结交达贵等手段来打开市场。
再加上他有个精于针绣的女儿,所绣的龙凤连当今圣上都亲口赞过一句:难得。
今年初,姨妈看中了绸缎生意的高利润,和在京师建立大规模绣庄的可行性,于是积极的拉拢花家。
京城两大家族势力若结合,那威力当然是不容小觑的。
花仁用对联婚这事抱持着高度兴趣,两家是一说即合,可惜的是花大小姐一句不嫁,使得两边谈了多时的婚事告吹。
花仁用只有一个独生爱女,疼她疼得不得了,自然唯她马首是瞻,她大小姐说不嫁就是不嫁。
联婚宣告破裂,花仁用为了表示弥补和友好,要人送了这幅女儿亲手绣的绣屏过来,表示两家的关系不需因为联婚失败而断绝,生意是能再谈的。
「花仁用是什么角色?要真有赚头,他会让我插这一手,分走他的银子吗?」柳素娘朝绣屏一指,「他呀,是不想得罪我。婚事吹了,你以为咱们的绣庄还有望吗?」说着她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姨妈,难道就这么算了吗?绝……你为了绣庄筹备了这么久,投下的银子也不少,现在收手只怕损失惨重。」宋允儿本来想说云绝疆的,因为从买地、建庄、招人、进货,都是他一手打理的,就此停住的话,那对云家是个大损失,对他也是个大打击。
他或许将从此认为自己不是经商的材料,而辜负了姨娘的期望。
正因为如此,她不能让他有自责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像孟陇那样有经商头脑和手腕,绝疆是个读书人,他如何能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为云家再打下一片天?
以落絮的个性看来还比较有可能,偏偏姨娘说他个性浮躁做不了大事,而将兴盛云家的希望放在绝疆身上。
「不收手的话损失会更惨重。绸缎和绣品是花家的天下,你以为我们要打进去容易吗?」她当然知道外甥女担心的是什么,于是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放心吧,昨天我跟绝疆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了。」
「是吗?那就好。」
她微微一笑,「允儿,你也十九了吧?都是个老姑娘了,姨妈忙,居然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宋允儿脸一红,「姨妈,别说这个。我、我还不想嫁人,想多陪姨妈一些时候。」
「你要真舍不得姨妈,不如就嫁进云家。」柳素娘笑道:「当年我就说过了,我有三个儿子,不怕你挑不到喜欢的。」
她说这句话的同时,想到了自己最偏爱的大儿子。
但一想到他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丫环反抗她,抛下老娘及一切,带着那个狐狸精走了,她心中便难免有气、有恨。
「姨妈。」宋允儿脸更红了,有如熟透的樱桃。
「你别害羞,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绝疆,这才处处为他着想。」她早就心知肚明,「绝疆虽然没说,但心里也真是喜欢你的。我做个主,让你们早日成婚,你有个好归宿,我才对得起你娘呀。」
绝疆娶到了意中人,应该会更加的努力奋斗,说不定会继孟陇之后,成为另一个经商奇才。
「姨妈,」她轻轻低下头去,小声的说:「我真的还不想嫁人。」
「说什么傻话,不嫁难道当一辈子老姑娘吗?」宋允儿默然了。
姨妈将她抚养到大,对她是恩重如山,别说是要她嫁给绝疆,就算是要她做奴为婢她都心甘情愿。
绝疆对她的心意,她并不是不知道,可是……可是她却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是向着谁多一点。
向着微风的绝疆……还是火热的落絮?
落絮,喔落絮,他先前为什么一看见她就把头转开呢?
是恨她漠视两人的情愫拒绝他吧?可是她不能、不能伤害绝疆呀。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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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绝疆站在洞开的窗前,看着院子里迎风摇摆的各色菊花。
他想到昨晚娘亲的一番话,其实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当初要用联婚来打开被花家独占的绸缎、绣品生意时,他是根本反对的。
只要有心、肯做,天下还会有什么难事吗?
花家的绣品是高价位,讲究独一无二的,难道他们不能反其道而行,改卖绣工一样精致,但是人人都买得起的绣品吗?
或许利润没有花家高,或许一开始会很辛苦,但他已经有所准备,要迎接这一波的挑战。
他弃文从商虽然不是出自自愿,但既然已经接手家业,他就要做好。
他绝对不在这个时候放弃。
所以他投了拜帖到花家去,准备今天登门拜访花仁用。
「二少爷!」阿纷充满活力的声音才刚在他身后响起,人就已经蹦到他身边,「你在干么呀?」
因为三少爷说要宰了他,所以他苦苦哀求云绝疆别把他送回去,因此云绝疆只好叫阿武先过去,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没什么,在看院子里的菊花。」他是书生性格,爱的是菊花冷傲高洁、早植晚发,傲霜怒放,凌寒不凋,岁晚弥芬芳的品格,因此在书房前面遍植名菊,每日细心照料。
「那有什么好看的呀?」阿纷把手放在窗台上,上半身探出去张望着,「粉金刚、碧玉钩、美人红、醉贵妃、月下白、紫霞杯、御袍黄、海云红,哇!还有墨荷,这里的名种还真不少,只可惜没有绿菊。」
云绝疆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他,他却一副不在乎、像随口而说似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能像他这样一眼就认出菊花的品种,还能正确的叫出名字来,并且知道难得的绿菊。
「你也知道绿菊?那可是很少见的。」他到目前为止,也才在去年的菊花会里看过一次。
那株绿菊还是花家拿来参与盛会,让大家开眼界的。
「那有什么!我家里就养了几株,什么春水碧波、绿衣红裳、绿玉如意、绿云的,还不知道叫我给养死了几株呢。」他随口说来,倒像是一件平常至极的小事。
「你家里?」
「是呀,我家里可多……」说到这里,他似乎警觉到自己说了太多话,于是连忙伸手捣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