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少爷说话的时候她老是在生气,他老是在吼她,从来没有好好的说过几句话。
他们并肩在园子里漫步,一分友谊就在谈古论今之中悄悄的滋长。
◎うなぬがぢゆま◎
「铜钱换成碎银,碎银再换成一小锭元宝。」景阳春盘坐在床上,高高兴兴的玩弄着两锭小元宝。
辛苦了一整年,总算是有些代价了。
明天她就拜托表婶出门采买的时候帮她把元宝送回家去。
远处传来爆竹之声,不知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放炮热闹。
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她总觉得有些冷清,虽然温府很热闹,姐妹们刚刚还来玩了一会才散去休息,但热闹之后她总是格外想家。
「喂,阳春。」温雅尔在外门敲门。
咦,少爷今晚明明今夜不回来了,怎么会突然来敲她的门呢?
景阳春连忙跳下床去开门,「少爷,你不是当值吗?」
「皇上让我回来吃团圆饭。」他站在门外道:「没想到还是晚了。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他站在微雨楼下,看着天空缓缓的降下瑞雪,而自己的屋子里头一片漆黑,感觉好冷清,好希望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放下一身的疲惫,有人为他点亮了灯、送上一盏热茶,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于是他随步乱走,居然到了阳春的屋子前,原本不想惊动她的,可是瞧见她屋内的灯火通明看样子是还没睡,所以他还是敲门了。
「有是有,但都冷了吧,我去小厨房弄热。」他看起来好疲倦的样子,发上和肩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不用了。」他从她旁边掠过,进到屋子里,一边脱下被风一边问:「有哪些可以吃?」
「还有些鸡蛋糕和果子。」她连忙接过被风,送上了一杯热茶,「少爷,下雪了怎么不撑伞?不冷吗?」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下雪了也不知道避一避或是挡个伞,要是着了凉那不是活受罪吗?
「没注意到下雪了。」他喝了一口热茶,然后说道:「坐吧,别忙,我待会就走了。」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越要表现出不在乎她的样子,心里就越沉重。
这一年来的相处,这个 嗦的丫头居然让他变得患得患失的。
他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所以他刻意表现得和平日无异,身为浪情恶少之一的温大统领,怎么能栽在一个丫头手里?
要是湛掩抽回来,没把他笑死才怪。
「喔。」景阳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手里还是拿着披风,披风上的雪花给屋内的温暖一融,变成了冰水湿了她的衣袖,带来一阵寒冷的感觉。
她没有放下来的原因是不晓得要把手放在哪里,他们好久没这样四目相对,隔着一个桌子说话了。
有些怀念。
温雅尔吃了一些东西,喝了一口茶,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袋,放在桌上朝她移了过去。
「什么东西?」景阳春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
「红包。」他淡淡的说。
过年嘛,主子给奴才红包,让他们过个好年感念他们一年来的辛劳,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倒不是对她特别。
「喔。」她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她瞪大了眼,「这么多?」
「我钱多不行吗?」他横了她一眼,「每年的规矩都是这样,从来也没人嫌多。」
说了这句话,他不发给每个人五十两也说不过去了。
今年他的荷包可要大大的消瘦了。
原来是每个人都一样!天哪,五十两可是大手笔,她工作了一年也才存了十两多一些,一个过年的红包就五十两?
在大户人家当丫头更是太幸福啦!
「太好了!少爷,谢谢你、谢谢你!」景阳春站起身来,不断的鞠躬和道谢,乐得拉着他在房里蹦蹦跳跳的,「太好了、太好了。」
「这又没什么,没必要高兴成这样吧?!」他忍不住笑道:「不过五十两。」
她还真是容易满足呀,五十两就一副乐到快昏倒的模样,要是给她五百两不就当场驾鹤西归?「当然高兴呀!有了这五十两,我就能还债回家,就不用再当丫头啦。」她兴奋得双眼发亮,「天哪,这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能回家了、太好了、太好了。」
「什么!你是在高兴这个?」温雅尔马上沉下脸来。
这丫头居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他干吗要给她钱解了她的困境,然后放她回家逍遥?他真是个猪脑袋!
「是呀。」她兴奋的点点头,又笑又跳的,「这真是太好了。少爷,你不觉得吗?」
「当然不觉得。」温雅尔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银票,「别高兴得那么早,我话还没说完。」
「啊?」她猛然安静下来,眨眨眼睛问:「什么?」
「照例这五十两是该赏你的。」他为了要收回这五十两,于是味着良心说谎,「不过呢……」
他努力的回想着,这一年来阳春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可以让他拿来当理由,扣住这五十两不发?
想了半天,却只记得她辛勤工作的模样,怎么都找不到她做的错事。
「不过怎么样?」景阳春问道:「少爷?」
「我先喝杯茶再跟你说。」他拿起一杯茶就唇,猛然道:「想到了。哈!阳春姑娘你可记得摔烂了一组青瓷金鱼杯,价值一百两银子。所以这红包嘛,就先扣着了,你还倒欠我五十两。」
「少爷,你明明说过我不用赔的,而且那也不是我摔碎的呀。」哪有这种事,她爹欠了人家五十两,给逼得都要去上吊了,现在她居然又欠了少爷五十两?
这真是从何说起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用赔了?」他手一伸,「证据呢?」
景阳春瞪着他,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根本就是在戏弄她嘛!她气得满脸通红,紧握着粉拳浑身都在发颤,照这样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十年?二十年?
「你管我,我说你要赔就是要赔。」想拍拍屁股走人?他才没那么容易就遂了她的心愿。
「你太过分了,少爷。戏弄我很有意思吗?看我高兴又失望,会让你很快乐吗!」她愤怒的喊道:「你还是这么自私,凡事只想到自己,一点都没顾虑到别人的感受,我最讨厌你了。」
她一跺脚,眼泪不听话的夺眶而出,又强调了一次,「讨人厌的少爷,我最讨厌你了。」
呃……最、最讨厌他?
温雅尔愣了一下,回嘴道:「要你真的喜欢了我,那才麻烦呢!哭什么哭,掉再多的眼泪我都不会心软的,哼!」
居然敢说讨厌他,这死丫头不知道他是人中之龙,多少怀春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吗?
他纵横花丛十多年,还没听过哪个女人讨厌他的!
◎うなぬがぢゆま◎
春天过去,夏天跟着而来,转眼又到了枫红的时分,景阳春依然坐在枫树下看着飘摇的落叶。
她也即将满十八了,来到温府居然已经匆匆的过了快两年。
这近一年里发生了许多的大事,而她一直是个安静的旁观者。
夜雨成了安西王妃,七王爷成了她的好友,家里的欠债也还清了。
她跟着常相思学女红,因为心细手巧没多久就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七王爷喜欢她的手艺,常常花钱请她绣个荷包什么的,有了这份额外的收入,她才能这么快的还清欠债。
今天是她在温府的最后一天,前几日大伙给她送行,热热闹闹了一整晚。现在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安静的坐在这里,回忆两年来的种种。
她一直是幸运的,得到了许多贵人的帮助,当丫头的这近两年来,她成熟了、圆滑了也懂事了。虽然少爷还是嫌她 嗦,动不动就大声吼她。但是,她将会怀念这一切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有些因为客气而显得生疏,但在之前那一个落泪的夜晚,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
她依然是个 嗦的丫头。
而他还是个任性的坏脾气少爷。
就要离开了呢,没想到她居然有些舍不得了。
「阳春姐姐。」丫头小名气喘吁吁的奔来,说道:「你爹娘来接你了呢,就在角门边,我已经回了老夫人了。老夫人说你拜过她了,直接让你爹娘领你出去就得了。」
「喔,好。我知道了。」景阳春拎起小小的包袱,该告辞的人都辞了,只是——
「少爷还没回来吗?」这两天都没看到他的人影,她想跟他辞行也找不到人。
虽然说他对她实在有些坏,不过总是伺候了他近两年,不说一声就走有点说不过去。
「我看少爷今天不会进门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迷上了凤凰台唱曲的姑娘,正想办法把人弄进来呢。」
少了浪荡成性的安西王爷一起荒唐,她家少爷倒是变本加厉,更加的风流了。
景阳春轻轻的皱起眉头,「好吧。那我就不等了,麻烦你帮我跟少爷说一声。」
「说什么呢?」小名歪着头问道。
「说什么呀……」她想了一想,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没话可说。
「就说谢谢他的照顾好了。」
小名正想开口,只听山石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说:「我可没照顾到你,也不用谢了。」
温雅尔从山石后转了出来,看景阳春持着个包袱,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都是上官殿多事,他家的丫头干吗要他来拉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见着了阳春,居然给他见出了兴趣来,有事没事就上门来串门子,却不是来找他的。
爱来就算了,居然还变着法儿帮阳春攒钱,让她这么快就还清了欠债,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温府。
「我送你一程吧。」他往她旁边一站,「主仆一场,如今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就陪你走这段路吧。」
已经习惯了阳春在他的生活之中,想到以后少了她的唠叨,不知不觉得就提不起劲来。
物换星移,永远不变的只有改变了。
掩袖成了亲,独爱安西王妃夏夜雨,他可以理解他这样的改变,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效法。
他不相信自己有从一而终的本领。
就连对阳春,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似乎是希望她留下来,可是又怕这样加重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他希望她离开,但又有点遗憾和无奈的。
总之,他是充满矛盾的。
他们缓缓的走在花间的小径上,温雅尔突然想到,他们从来没这样散步似的漫走,反倒是这近一年来常常看见上官殿和她并肩缓行。
他不晓得自己是轻蔑的成分居多,还是吃味的成分多一些。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总觉得自己有责任说些什么。
「我想用剩下的钱摆个小摊子,卖些胭脂花粉、绣品花线。」她曾说过她不会当丫头一辈子的,她会用自己的力量赚钱的。
虽然离成功似乎还很遥远,但总算是开启了第一步。
「那很好。」他真是笨嘴呀,除了很好之外难道他不能说些别的吗?
转眼就走到了角门,景阳春从那半开的门中瞧见了探头张望着,一脸欣喜又焦急的爹娘,于是说道:「少爷,别送了。我爹娘就在门外,我走了。」她跟温雅尔鞠个躬,「谢谢少爷的照顾。」
他点点头,挥了挥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句保重别扭的梗在喉头,就是说不出口。
景阳春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轻轻的说:「那我走喽,请少爷保重。」说完,她便转身迈开轻松而欣喜的脚步,投向家人的怀抱。
「爹、娘……」她楼着娘亲的脖子,满眶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欣喜重逢,还是悲戚离别?她也弄不清楚了。
温雅尔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慢慢的走远,阳春那长长的发丝被秋风给吹了起来,她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在门口不断的踱步着,满心的心烦意乱。
就这么断了吗?
就这样吗?
第八章
「阳春。」上官殿一身便服,笑意盈盈的站在景阳春的小摊子前,「生意还不错嘛。」
「七王爷。」她欣喜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在东门长街摆了个小铺子,做点女人家的小生意,因她手巧嘴甜,不过才月余就已经拉拢了许多熟客。
刚刚上官殿便是在旁边看她做生意,等到客人离开了才上前与她攀谈。
他是落落大方,想念这个好友就来看她。不像某个人,根本已经是魂不守舍还要故作不在意,来了却又不肯出来。
「刚好走过来,就瞧见你了。」他看着神采飞扬的她,称赞道:「阳春,你变漂亮了。」果然温府是个苛刻下人的地方,每个从那里出来的丫头都能长胖些、变漂亮些。
夏夜雨是一例,阳春又是一例。
景阳春一听,忍不住大笑。
上官殿莫名其妙的说:「怎么?我不觉得我的话很好笑呀。」
「没有啦。」她收住了笑,但仍是满脸的笑意,「这话要是给少爷听到了,他一定会说你的意思是我从前是个不堪入目的丑八怪。」
「你可真了解我。」
有人在她背后突然出声,她吓得回过头来,往后退了一步腰臀往摊子上一撞。
「少爷。」她瞪大了眼睛,不满的说:「你老是吓我。」
「你要不是说了我的坏话,自己心虚,我又怎么吓得到你?」温雅尔耸耸肩,翻弄着她摊子上的绣品,「这就是你吃饭的家伙?我看也普通得很,会有人买吗?」
当个衣食无缺的丫头有什么不好?温府上下没人会指使她做事,怎么都比在这抛头露面做生意好得多了。
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不但有,而且还很多。」她拍下他手上的绣品,「少爷,请你别弄乱了。」
「听到了没有。」上官殿笑嘻嘻的说:「少爷,你妨碍了人家做生意,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谁爱来了?我是刚好经过而已。」打死他都不会承认他是特地过来的,他也不会承认他老是骑着马往人家家附近跑。
「这么巧,就刚好经过这里?」上官殿可不吃他这一套。
他真是不了解他,他明明喜欢阳春,为什么却不承认呢?
「就这么巧,不行吗?」温雅尔有些恼羞成怒的说:「我还得跟你交代不成?」
「少爷,你小声一点。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景阳春出声阻止。她刚刚瞧见两个姑娘有些犹豫的站在前面,似乎是想来看货,他一大声人家就赶紧走了。
「既然不受欢迎,那我走就是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就算自由了也该念在他善待她近两年的分上,对他客气一点呀。